而这个高第是个典型的老好人,谁也不愿意得罪。没想到即使是这种态度,仍然为东林党所不容,他也在天启三年被以“暮气”为由强迫致仕。
后来阉党得势,便处处与东林党反着来,将高第重新起复,也希望能拉拢这位老牌官吏。又因为阉党分子多是阿谀奉承、夸夸其谈之辈,没有什么真才实学,高第因为经验丰富,还颇受到重用。魏忠贤遍观朝中,也实在找不到能在辽东主持大局的合适人选了,便让高第出任辽东经略。
高第赴任之后,倒是十分注意吸取前任熊廷弼的教训。当年熊廷弼和王化贞因为“经抚不和”,互相掣肘,导致广宁惨败,辽东国土几乎尽丧。高第本身没什么军事才能,而袁崇焕是“宁远大捷”的功臣,所以高第对袁崇焕十分迁就。理论上辽东巡抚归辽东经略节制,但实际上高第对袁崇焕是百依百顺,只要袁崇焕想做什么,高第无不答允。
偏生袁崇焕又是个极其倔强、极其强势的人,认准了的事绝对是一意孤行。当年他提出“关宁锦防线”,并且得到了督师孙承宗和朝廷的认可,袁崇焕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这条防线上来。
而要守住这几个“地堡”,自然要依靠辽东边军。袁崇焕的理论是“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他认为满桂和赵率教并非辽东人,因而都算“客军”。客军即使打仗输了也无所谓,反正这里也不是他们的家乡,因而作战不会出力。
而祖大寿、吴襄等辽东籍将领,则得到袁崇焕异乎寻常的提拔重用。能让他们麾下的辽东籍边军全力筑城,袁崇焕对“吃空饷”的行为不但不查处,反而屡屡上疏恳请朝廷再增加粮饷。
再说祖大寿,他自从李崇瑶后,就成为辽东李家新一任家主。本来祖大寿在军中就亲信甚多,现在又接收了李崇瑶的关宁铁骑,更是势力大增。他自己担任“平辽前锋总兵官”,凌驾于满桂、赵率教等诸将之上;他的胞弟祖大弼、祖大乐,均被委以重任;就连曾经是他家仆的祖宽,都升了正四品游击,硬是从李崇瑶的旧将曹文诏麾下划走一千关宁铁骑。
而祖大寿从自身利益角度出发,自然也赞同坚守宁远、锦州一线。因为辽东的百姓在连年战乱之下,已经死的死、跑的跑、降的降,出现了大片的无主农田。祖大寿便以“军屯”为名,占有了这些土地,俨然已是辽东地区最大的军阀兼地主。因此他与袁崇焕可谓是一拍即合,筑城也最为积极,修完锦州还不知足,又向北延伸到大凌河筑城。
相对于祖大寿,其他将领就有些受到排挤了。满桂自不待言,他性如烈火,当年就差点没与祖大寿火并起来。袁崇焕避免二人冲突,就将满桂打发到远离前线的山海关。对于一天不打仗就浑身难受的满桂而言,这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就连赵率教这员沙场老将,也因为并非祖大寿一派,同样被打发到山海关。
但这二人还是好的,最起码他们还愿意接受辽东经略高第的节制。真正麻烦的,是东江镇总兵毛文龙。
毛文龙原来归登莱巡抚袁可立节制,袁可立遭谗去职后,孙元化接任登莱巡抚。但孙元化其实只是个技术型人才,对为官之道知之不深,根本无法驾驭毛文龙这样的老油条。
恰好袁崇焕也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认为皮岛这样一支强有力的军事力量,自己居然不能节制,实在对关宁锦防线有害无益。在他的一再建言下,朝廷将东江镇转划归辽东经略高第节制。而高第对袁崇焕又是言听计从,所以很快袁崇焕就成了毛文龙的实际上司。
袁崇焕一朝大权在握,立即对毛文龙使出狠辣的一招:命令到皮岛补给的船只,必须先到宁远以东的觉华岛,然后才能去皮岛。而船只一到皮岛,几乎物资都拨给祖大寿去筑城,到毛文龙那里往往连渣都不剩了。
这样一来,等于卡住了毛文龙的半个脖子,毛文龙当然大光其火。但是毛文龙仗着走私贸易,还能勉强维持皮岛的运转,因此也对袁崇焕的多次调令一概置之不理。
朱由检听完介绍,心中已经有数,暗道自己这次是来对了,那个决心也非下不可。他立即向吴三桂发问:“吴将军,你来山海关所为何事?袁崇焕现在应该在宁远吧他与祖大寿速来山海关见朕,朕有要事和他们商议!”
吴三桂刚才一直没说话,他是祖大寿的亲外甥,刚才满桂和赵率教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祖大寿的责备,他岂能听不出来?本来正想辩驳,突然皇帝问话,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回陛下,末将此次是奉了巡抚袁大人之令,来换满桂将军去守宁远。祖总兵大人现在大凌河,陛下既要召见,末将马上派人去通知。只是末将出发之时,袁大人刚刚上了海船赶往皮岛,要与毛总兵商议军务,恐怕不易联系。”
“什么!”朱由检、孙承宗与高第均大吃一惊,朱由检更是气得连连摇头,“这个袁黑子,胆子也太大了!”
第八百零一章 重新部署()
听说袁崇焕去皮岛会见毛文龙,高第不禁忧心忡忡地道:“袁巡抚关宁锦防线确实殚精竭虑,累得又黑又瘦,这一点臣是极敬佩的。只是他脾气太急,不能容人。毛文龙又自恃功高桀骜不驯,连臣亦不放在眼里。他们二人因为粮饷问题早有龌龊,希望二人不要因为意气之争,影响了抗虏大局才好。”
孙承宗也摇头叹息道:“袁崇焕是臣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能力是有,但心胸狭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个毛病也很严重。当年臣就告诫过他,看来他是没有听进去!虽然我朝以文制武,但东江镇不归辽东巡抚节制,论官品毛文龙比袁崇焕还高,贸然前往,能商议出什么结果来?唉,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
朱由检额头的青筋也跳动了几下,却勉强忍住胸中的怒火,转对吴三桂道:“你说是袁大人让你来换满桂?好好的为什么要换防?”
吴三桂忙赔笑道:“回陛下,因祖总兵近日在大凌河筑城,占用了的边军。袁大人认为建虏和议绝非出于真心,还是要抓紧时间把城筑好,于是又从锦州和宁远抽调一万兵力赶赴大凌河。现在宁远和觉华岛只有五千边军,锦州只有一万,剩下的全在大凌河,后方空虚。因此袁大人命小将率五百军来换满桂将军满桂将军率山海关一半兵力移驻宁远。”
满桂听了立即不满地道:“去宁远有什么意思,要去就去大凌河杀个痛快!”
孙承宗却把脸一沉道:“满桂,君前不得放肆!”
满桂别看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孙承宗这老爷子,吓得一缩脖子,赶紧缄口不言,却用期冀的目光望着朱由检,希望皇帝能将自己派去最前线。
孙承宗则沉吟道:“陛下,现在我们已经斩杀建虏伪使,建虏得知消息后必来报复,大凌河筑城更显要紧。我们原打算将赵将军调往蓟州,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如果满桂和赵率教都离开山海关,山海关岂不成了一座空城?不如暂留赵将军守山海关,依袁崇焕之见调满桂至宁远。待辽东局面巩固后,再考虑蓟州不迟。”
朱由检一言不发,瞥见高第欲言又止,心中一动道:“容朕再细思一下。尚书大人,时辰不早,你上了年纪赶路辛苦,先回房安歇吧。”
孙承宗其实很希望朱由检立即就做出决定,可见皇帝犹豫未决,也不好说得太多,只得领命而退。
高第赶紧为皇帝准备晚膳和下榻之处,正忙活着,突然接到朱由检口谕:立即到镇东门门楼上议事!
高第不敢怠慢,急忙匆匆赶至镇东门。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尽管城头燃起了火把,也不足以驱散无边的黑暗。
朱由检正在城头等着他,满桂和赵率教也在,只不见了孙承宗和吴三桂。见高第赶来,朱由检和蔼地道:“高大人,方才尚书大人赞同袁崇焕之议,朕看你欲言又止,似有不同意见。现在尚书大人,你有什么话,不妨对朕直说。”
高第心中一阵感动,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处境,很少有地直言谏道:“陛下,臣以为大凌河实难守住!”
“哦?”朱由检饶有兴趣地道,“何以见得?”
“陛下请看,”高第立即取出随身携带的辽东草图,为朱由检指点道,“宁远在山海关东北二百里,锦州又在宁远东北一百三十里,大凌河在锦州东北三十五里,与广宁距离不过一百余里。建虏大军即驻在广宁,又全是骑兵,若想攻大凌河,最多一天即可围城。
“而我军不擅野战,只能据城固守待援。而且我军以步军为主,不论是从山海关还是从宁远派出援军,均需跋涉数日,建虏可以逸待劳痛击我师。因此大凌河实在不是一个好战场,更何况城池还未筑成!”
“那依高大人之见,应在何处守城呢?”朱由检追问道。
高第犹豫再三,才叹了口气道:“以臣愚见,其实驻守山海关是最好的。只是袁巡抚已经费了那么大精力筑好了宁远、锦州二城,放弃实在可惜。边军将士田产子女都在此地,也绝不肯轻弃。”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关宁锦防线是孙阁老的得意之作,臣岂敢造次!”高第嗫嚅着道,“再说陛下也曾说过,祖宗之地寸土不弃,臣又怎敢…”
朱由检也沉默了,望着镇东门外向东北方向延伸、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狭长走廊,良久才突然道:“如果建虏绕过锦州和宁远,突然来袭山海关,当然,朕只是说如果。你有把握能守住么?”
高第心中一阵激动,立即答道:“陛下,臣也曾想过这个问题。臣不敢欺君,实在没有把握!听说建虏已经有了火炮,即便没有火炮,陛下请看,这城外即是角山,山顶高于城墙,若建虏居高临下用强弓放箭,城头的士卒岂不要吃大亏?若在山顶再建一道城墙,甚至建到角山之北,将山岭整个包进来,方为万全之策!不过在宁远等地筑城已经耗银千万,朝廷也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筑城了…”
“银子的事你不要管,如果朕给你足够的粮饷,还有满桂一部,如果不够还可增兵三万,你能不能守住山海关?”朱由检不依不饶地道。
高第浑身一颤,忙跪倒以头触地道:“若真如此,臣敢保山海关万无一失!”
“好,朕要的就是万无一失!”朱由检一字一顿地道,“李来亨,宣旨!”
李来亨当即跨前一步,展开早已写就的圣旨高声宣道:“辽东经略与辽东巡抚职权相近,且易生掣肘推延之事,实无必要。自即日起,裁撤辽东经略!”
高第听了顿如五雷轰顶,心道这不是把自己给免职了么?
孰料接下来的,却更让他目瞪口呆:“着免去袁崇焕辽东巡抚之职,由高第接任。以赵率教为蓟州总兵官,率军一万移防蓟镇;满桂为山海关总兵官,仍驻山海关!”
见几人均愣在当场,朱由检焦急地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问,朕还急着去皮岛呢!”
第八百零二章 辽东攻略()
第二天清晨,当孙承宗被大军开拔的声音惊醒时,赵率教的人马已经出城了一大半。孙承宗急寻皇帝不见,就连高第和满桂也找不到,不禁大惊失色,如同疯了一般到处打听。一个中军看他可怜,忍不住道出实情:“巡抚大人和总兵大人是去了关城西南的海港,送陛下上船了。”
孙承宗脑袋嗡地一声,也不及细问高第为什么从经略变成了巡抚,急忙打马飞驰出城。还没到港口,却见高第和满桂正率领着皇帝的轻骑兵往回走,孙承宗劈头就问:“圣上呢?”
高第摇头苦笑道:“圣上与李来亨将军已经乘船赶赴皮岛。”
“嗨!”孙承宗顿足大恼道,“你为什么不拦着圣驾!还不快随老夫去追!”
“追不上了,圣上的座舰已经出发一个多时辰了。”高第无奈地道,“下官当然尽力阻拦,可圣上执意要出海,下官哪能拦得住啊。另外尚书大人,圣上还有密谕给你。”
孙承宗忙敛容接过高第递过来的圣旨,展开看时,却见上面写道:“山海关城关残破,若建虏大至,恐有危险,朕已决意在此修筑重城,详情由新任辽东巡抚高第转告。筑城所费皆从内帑拨付,尚书大人勿忧。朕也是万般无奈才赶赴皮岛救急,尚书大人可暂在山海关主持大局,全力配合高第筑城。钦此!”
孙承宗看罢又是连连摇头道:“当年王在晋就主张在山海关修筑重城,为此老夫还与他争得不可开交。如今宁远、锦州已经筑成,大凌河也竣工在即,建虏未必敢越过数城硬攻山海关,怎么圣上又捡起王在晋那一套?赵率教部又为何调走?还有,圣上为什么非要去皮岛?有多少兵马随行?”
“圣上并未对下官详细解释,”高第赔笑道,“下官也只是奉旨行事,其余不敢多问。前两日正好有从登州来山海关运粮的四艘海船,圣上就是乘运粮船出海的,随行的近卫约有五百。”
孙承宗向东方的海面遥望,只见海天一色,渺渺茫茫,哪有船只的影子?他虽然心中划满了问,也对朱由检甩下他擅自出行大为不满,却是无可奈何,只得与高第等人返回山海关。
与此同时,朱由检也立在一艘仅有三百料的运粮船甲板上,扶着船舷向东极目远眺,心中暗骂:袁崇焕这个冒失鬼,把全盘计划都给搅乱了!
因为别人当然不知道,朱由检做为穿越之人却清楚得很:袁崇焕与毛文龙在历史上只见过一次面,然而就是这一次,袁崇焕就要了毛文龙的命。此时袁崇焕去皮岛会毛文龙,不用问,这必是去杀毛文龙了。
毛文龙虽然军纪败坏,不服从朝廷调度,又频频索饷,拥兵自重,但毕竟是埋在建虏后方的一颗钉子。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立下了斩杀老奴的大功,本身又是一品总兵,就算有罪也不能直接杀了啊!退一万步说,毛文龙死不足惜,他手下的那群海匪又如何约束?一旦袁崇焕真的杀了毛文龙,辽东局势就会陡然生变,朱由检筹划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