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大人救我!”高杰被洪承畴说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末将自归顺朝廷以来尽心职守,不无微功…”
“岳飞、于谦功劳大不大?照样被皇帝杀了。”洪承畴忿忿不平地道,“在皇帝那里,你千条功劳也抵不上一条过失。更何况阉贼魏忠贤只知弄权,根本就无视我们这些边臣边将!胜了是监军、镇守太监的功劳,败了却要我们担责。高将军,你还没想明白么?”
“我贼他妈!”高杰本就流贼习性不改,被洪承畴这一激,立时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道,“这些奸贼连卵子都没有,怎能决定我等的生死!总督大人,您说怎么办吧!”
“很简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洪承畴诡异地笑道,“将军可立即点齐本部兵马,随本督院出城追敌。但我们不是真追,只要秦岭之中,就算朝廷派锦衣卫来传旨抓人,他们连人都找不到,还怎么抓?将军也不算抗旨,只需静待时局之变,再慢慢回旋也不迟。”
高杰听了大喜,心想这不就等于造反么!打着官军的旗,干着流贼的勾当,天下还有比这更爽的事么!
他正要领命调动军马,洪承畴又阴笑道:“高将军,你发现了没有,这支部队只攻打了镇守太监府,对城中其他地方却并未袭扰。如果是流贼,会这么做么?”
高杰刚一愣,洪承畴大喝一声道:“中军官,给本督院上奏折!就说数万流贼突然大举进攻西安,不幸城破,流贼大掠,镇守太监李钦殉国。幸赖三军用命,副总兵高杰率军大败流贼,如今本督院正与高将军追击流贼,不日必有捷报。”说罢纵马便行。
高杰这才恍然大悟,仰天狂笑道:“总督大人果然高明,不管出了什么事,把屎盆子全都扣到流贼头上就行了!来呀,全军出动,今夜给我随便抢!天明立即开拔,随本将军去‘剿贼’,这个烂摊子就让西安知府去收拾吧!”
第七百零五章 狐狸尾巴()
天启五年八月二十三日夜,西安城遭到“流贼”突袭,镇守太监府被攻破,西安镇守太监李钦被大火烧得连灰都找不到了,东厂第三高手真田剑正被击毙,数百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命丧黄泉,只有许显真藏在瓦砾堆中得以幸免。这个消息直到六天之后,才被许显真和身负重伤的万俟松快马报回京师。
阉党把持的朝廷登时大哗。这几年流贼大炽,攻破州城府县是常有的事,死个把知府县令也不稀罕,但把持一省乃至数省军政大权的镇守太监“殉国”,这还是第一次。李钦又是魏忠贤手下的红人,阉党成员揣摩着“九千岁”的意思,纷纷上奏折参劾三边总督洪承畴、陕西巡抚孙传庭及西安守将高杰,恨不得把他们立即锁拿进京,明正典刑,平息“九千岁”的怒气。
但没过两天,孙传庭和洪承畴的奏折也到了。孙传庭说得很直白:他和洪承畴有分工,高杰部直属洪承畴管辖,自己驻节潼关,只能调遣左光先等部,因此西安之变与自己毫无关系。
洪承畴的奏折就更离奇,说流贼数万攻入西安,李公公心系百姓,拒绝守城军的支援孤军奋战,不幸壮烈牺牲。幸有高杰等将死战,将流贼打退,西安城才失而复得。如今流贼已遁入秦岭之中,为杜绝后患,他已亲率大军入山围剿。
其实不用万俟松和许显真这样的当事人介绍情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洪承畴这是避祸,名为剿贼,实为拥兵自重。可是朝廷现在已经焦头烂额,要兵无兵要将无将,要粮无粮要饷无饷,因此明知洪承畴故意谎报,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恰在此时,湖北巡抚又六百里加急奏报:“闯王”高迎祥在鄂北武当山重新竖起大旗,数天之内就聚集了十万流贼,现已攻陷谷城,威胁襄阳;本地官军根本无力抵御,乞朝廷速发援军,否则襄阳危矣!”
这下魏忠贤更傻眼了,因为襄阳乃是襄王就藩之地。襄王这一支王室起于宣德年间,至今已经传了十一代,是大明为数不多的亲王之一。木匠皇帝天启虽然对别的国家大事不怎么上心,但“凡事愦愦,独于夫妇兄弟宗室间不薄”;如果襄阳失陷,襄王遇害,这个二杆子皇帝万一龙颜大怒,他魏忠贤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赶紧召集阉党成员商议,最后沮丧地发现,现在能对付流贼,且距离襄阳较近的官军,就只有洪承畴的“洪兵”了。因此魏忠贤只得打掉牙齿往肚里吞,传旨抚慰了洪承畴一番,并命他立即率部驰援襄阳。
洪承畴则是得便宜卖乖,又趁机向朝廷索要粮饷。魏忠贤无奈,只得命沿途各州府开仓劳军,洪承畴这才磨磨蹭蹭地起兵了。
自此以后,各地手握兵权的重臣将领,已经看出朝廷外强中干,即使阉党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既然洪承畴可以要挟朝廷,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因此包括河南的左良玉、福建的熊文灿、庐州的黄得功等人在内,已有不少人萌生异志。
因为反行刺李钦而引发这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是朱由检始料未及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刚刚冲出西安城的他当然不会知道。他率领秦兵先假意向南撤退,待离西安很远之后,这才化整为零,分成数十批陆续返回秦王庄,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而在朱由检出城作战之时,城内的秦兵和公安局联合行动,一举将潜伏在秦王庄的东厂密探全部抓获,投入大牢。这些人到现在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早被人家盯上了。不过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他们的是严振纲的严刑审讯。
检点这一战的得失,朱由检感到十分心痛。虽然几乎全歼了东厂在陕西的力量,也算为民除了一大害,但秦兵自身的损失也颇为惨重,伤亡过百,其中仅被万俟松和真田剑正两个人就杀死三十多人。这也是秦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巷战,鸟铳装填慢、防护差、近战差的缺点在战斗中暴露得一览无余。血的教训也让他认识到,火器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在现有条件下,更不能完全迷信火器的力量,还是要结合战场的具体情况,找出最合适的打法。
回城之后,朱由检才获知洪承畴纵兵大掠,随即弃城南奔的消息,当然是又惊又怒。惊的是,他已经是不按常理出牌了,没想到洪承畴更不按常理出牌。看来此人果然有问题,早晚是秦兵的强劲对手。
怒的是,洪承畴实在太过奸诈狠辣,居然假借流贼的名义抢掠西安百姓!难怪在历史上,他投降满清之后为虎作伥,杀自己的同胞毫不留情。看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
当然,西安城中现在还剩下些老弱残兵,暂归西安知府余学俊指挥。余学俊早已吓破了胆,四门紧闭,生怕“流贼”去而复返。如此倒是实现了朱由检当初的设想,白莲教的活动也受到了很大限制。
秦王庄和泾阳县城也象征性地关了半天城门,下午就重新开放了。朱由检按照李贞妍“内紧外松”之计,假作沉迷美色,半天之内连续临幸包玉怜、戚美凤和李贞妍。结果后半夜就发起了高烧,这下更加不能理事了。
听说朱由检生病,一直刻意躲着他的蕊儿终于来看望他了。一进房门,她就满脸焦虑之色,坐在朱由检的病榻旁轻声呼唤道:“王爷,蕊儿来看你啦!你觉得现在怎么样?”
朱由检昏昏沉沉地半睁着眼,挽住蕊儿的手勉强笑道:“不…不妨事的。有你在为夫身边,为夫就觉得心安了很多。”
蕊儿闻言只是默默地垂泪,朱由检偷眼观看,怎么看也是自己的蕊儿,就连哭泣时拭泪的姿势都不差分毫。在这一刻,他又有些犹豫了,心想难道是自己太多心了,她根本就是自己的妻子?可是她夜会神秘人又该作何解释?
正胡思乱想之际,蕊儿柔声道:“王爷,蕊儿不懂医术,不像玉怜姐姐能帮上王爷的忙,可是心中又实在焦虑。听说西安城南有座香积寺十分灵验,蕊儿想去礼佛,为王爷祈福。”
朱由检登时心中一凛,暗赞李贞妍此计绝妙,狐狸尾巴果然要露出来了!
第七百零六章 香积寺()
清晨,在阴冷的秋雨中,饱经沧桑的古城西安强忍着刚刚承受的巨大创伤,缓缓地打开了厚重的城门。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既然已经生逢乱世,老百姓没得选择,日子再艰难也要下去。城门刚一打开,推着大车、背着竹筐的商贩们就蜂拥而出,他们要从城外赶快运回些生活必需品,从中赚取微薄的差价,借以养活家人。
当然也有些殷实的人家,觉得西安城已不安全,还不如躲到乡间避祸,城门一开便举家迁出。还有些虔诚的佛教徒,争先恐后地赶往十余里之外的香积寺,想在佛前上头一柱香,保佑自己和家人平平安安。西安城南的官道上一时间熙熙攘攘,似又恢复了久违的太平气象。
此时,一位衣着普通、容貌清秀典雅的年轻女子,正夹杂在人流之中,缓步往香积寺的方向走去。而在她身后百余步外,有三辆看起来是要搬家的骡车,前面两辆车上载满了箱子和包袱,后面一辆车的车厢,则用帘子遮得严严实实,车上应是女眷。赶车的把式不紧不慢地吆喝着,几辆车同样缓缓地向前移动,毫不引人注意。
然而车厢之内,却坐着二男一女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男子正偷偷地掀起帘子,向那位远处的年轻女子张望。
“王爷小心,她武功甚高,若让她发现被跟踪就糟了。”另一名男子赶紧提醒,却是女子的嗓音。
原来车上的三人,正是乔装改扮的朱由检、戚美凤和李贞妍。他们跟踪的那个年轻女子,则是微服赶往香积寺上香的王妃蕊儿,但朱由检现在越来越肯定,她是那个白莲教圣女假扮的!
当“蕊儿”提出要去香积寺上香时,朱由检就意识到,她这是听到了西安之变的消息,急于与同伙取得联系。他假意答应,按惯例派了十名特战队员保护“蕊儿”出行。
然而走到离香积寺还有五里之时,这些特战队员就被“蕊儿”以“进香需虔诚,不可前呼后拥”为由他们留在原地,等她上完香再一起返回。她是王妃,特战队员当然不敢违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蕊儿”远去。
不过朱由检早有准备,他与戚美凤、李贞妍经过精心的易容,坐在车上远远地跟着,倒也没被“蕊儿”发现。
此时路上尽是些衣衫褴褛的乞丐,见有人经过便上前乞讨。更有不少几岁的孩子,在阴雨中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可怜巴巴地向行人讨吃的。大多数路人避之不及,因为他们本身也没几个钱;偶尔有些富户,却如凶神恶煞般抡起鞭子,见有乞丐上前,不论年龄大小,兜头就是一顿打,吓得那些孩子四散奔逃,嚎啕大哭,其情甚是凄惨。
“蕊儿”见了娥眉微蹙,但凡见到乞儿,便掏出碎银子施舍。见到有些孩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她还心疼地抱起来抚慰几句,拭去孩子眼中的泪水。
不多时,已经来到香积寺。香积寺乃是佛教净土宗立派宗师善导和尚的圆寂之所,立寺已近千年,即使在这种乱世之下,香火仍是极盛。
寺内的第一重殿即是天王殿。名为“天王殿”,其实供奉的是弥勒佛,四大天王不过是陪侍在侧。不过由于四大天王雕塑得威猛吓人,给老百姓印象更深,所以更习惯管这里叫“天王殿”。
因为在佛教中弥勒佛是“未来佛”,相对于后世,老百姓更关心的是自己的今生,所以不论寺庙,香火最盛处一定是供奉如来佛,也就是释迦牟尼的大雄宝殿,香积寺亦是如此。
但“蕊儿”却跪倒在弥勒佛前,虔诚地叩拜多次,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美目轻闭,眼角隐有泪光。
此时朱由检已在戚美凤和李贞妍的保护下,混在拥挤的香客中,在天王殿外偷偷地观察。只见那弥勒佛像大腹便便,笑口常开,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两旁的殿柱上还悬着一副木刻的楹联,上书:“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
朱由检看罢多时,不禁轻叹道:“也只有佛爷,才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因为他只是泥塑的雕像,生气。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内有流贼肆虐,外有异族入侵,正是存亡危急之时。但凡中华儿女,都该奋起报国;如果连这些事都能容忍,只怕中国早就亡了。”
“王爷小声些,仔细被人听到了!”李贞妍轻轻拽了一下朱由检的衣袖,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垂首细思,又觉得朱由检说得极有道理。再想想自己的祖国朝鲜,不就是过于懦弱隐忍,才不得已投降了后金!想到此处,又不禁充满敬佩地望着朱由检,倒把朱由检看得不大好意思了。
“快有僧人和她说话了。”戚美凤突然小声提醒,二人急抬头看时,果见一名五大三粗的和尚走近“蕊儿”,不知说了些什么。蕊儿随即被一名小和尚引向后殿,消失在几人的视野中。
“跟上去!”朱由检焦急地道。
三人刚快步跨入天王殿,想绕过佛像跟下去,那大和尚却拦住他们,宣了声佛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仪容不凡,必是积善之家。敝寺弥勒佛极灵验,只要虔心礼佛,不论你是求平安、求姻缘、求子嗣、求财运,弥勒佛有求必应。不知几位想求什么?”
朱由检见这和尚不拦其他香客,偏偏拦住自己,更觉其中有鬼。便微微一笑,指着戚美凤道:“大师请了。这是我内人,今天我们是来求子的。”
那和尚扫了戚美凤一眼,脸上闪过一丝银邪的神色,又赶紧收敛,神秘兮兮地道:“施主,若虔心求子,可与您的从人在此礼佛,女施主则随贫僧至跨院弥勒堂参拜。”
朱由检心中一动,对戚美凤使个眼色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大师了。”
戚美凤会意,跟着那和尚转向东跨院去了。
“这贼和尚不怀好意,恐怕根本就不是和尚。”二人刚走远,朱由检就冷笑着道,“跟过去看看,如果此人也是白莲教的,正好盘问一番!”
第七百零七章 秘密香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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