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朱由检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了洪承畴一眼,只见洪承畴却是面有得色,似乎对自己的布置甚为满意。朱由检心中顿生厌恶之情,暗想这洪承畴该不是在哪方面看孙传庭不顺眼,想借流贼之手把他干掉吧!就算他没这么想,可是这招“以城为饵”的计策也太毒辣了些,不但对流贼,对官军亦是如此!
这时孙传庭接着道:“闯贼攻城一月有余,双方都死伤惨重,但贼军中粮草已然告罄。这时总督大人已经调集贺人龙、左光先、祖宽、高杰等将军四面埋伏,传庭所部李定国也率兵赶到,共计三万有余。虽然贼兵人马仍为官军数倍,可连日攻城不下,又断了粮草,早已是强弩之末,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传庭便与诸路大军里应外合,一举击破贼兵包围。那一战真是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天地都为之变色!流贼伏尸数十里,高迎祥率数万残兵落荒而逃。”
“这么说高迎祥跑了?那怎么又被定国生擒了呢?”朱由检紧张地道。
“这就是定国能料敌之先了!”孙传庭拈须微笑道,“方才总督大人让传庭讲固原之战,现在传庭讲完了,后面就该定国讲了!”
此言一出,场内一片寂静,众官都拉着脸不肯作声。他们觉得洪承畴和孙传庭一个是总督,一个是巡抚,听他们讲倒还可以。可李定国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千户,就算擒住了高迎祥,不过是撞大运而已,怎可当着这么多地方大员夸夸其谈?
朱由检一看就明白了,不由得心头火起,心想你们这帮王八蛋,冲锋陷阵的时候找不着,打完仗了却又嫉妒立功的人!你们瞧不起李定国,本王偏要大大地抬举他!
因此朱由检长身而起,端着酒来到李定国身旁朗声道:“李千户,你就讲讲!讲完以后,可满饮此杯!”
第六百零七章 力擒贼酋()
秦王朱由检亲自为一名六品千户把盏,这可是在座众官始料未及的。他们并不知道朱由检与李定国的关系,见秦王如此看重李定国,也只得纷纷附和道:“李将军请讲!”
李定国略带腼腆地站起来道:“殿下有命,不敢不遵。当时高迎祥在固原被打散以后,伤亡的大多是步兵,几万骑兵却很快脱离战场,向东南遁去。东南方向是西安,有总督大人重兵驻守。闯贼若去攻西安,岂不是自投罗网?因此末将判断,闯贼是想翻越秦岭,闯入汉中,再伺机窜入四川。”
听到此处,洪承畴令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其实当时他的判断是高迎祥真要攻西安,也为此紧张了一阵,命官军迅速返回西安守城。惟独这个李定国联系不上,过了半个多月,却突然押着高迎祥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喜出望外的同时,也觉大失面子。
朱由检却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可绝不相信如洪承畴所说,李自成张献忠等部逃入秦岭以后,就自生自灭了。相反,在历史上高迎祥被擒杀以后,李自成和张献忠越折腾越大,此时也肯定是逃出生天了。很显然,既然东、西、北三面都不行,南面的秦岭山区就是流贼惟一的生路。如果高迎祥早点走这一路,说不定也不会败得这么惨。
李定国接着说道:“当时末将就想,若高迎祥想翻越秦岭,秦岭东西绵延两千余里,他会走哪一路南下?思来想去,末将决定赌上一把,在子午谷设下埋伏。”
说着他就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图,为众人讲解道:“殿下、总督大人、诸位大人请看,这条从汉中通向西安的峡谷,名为子午谷,全长六百余里,山高峡深,崎岖难行,却是两地之间直线距离最短的通道。昔诸葛亮北伐曹魏之时,魏延献计,要率五千精兵、五千粮队出子午谷突袭长安,也就是现在的西安。但诸葛亮认为此举过于冒险,并未采纳。
“末将想,子午谷虽险,却是秦岭中为数不多的通道。高迎祥骑兵数万,直接翻山实在太难,所以必会选择子午谷这样的谷道通过。至于具体选择哪条道,末将就只能靠猜测了。
“因为子午谷谷口靠近西安,高迎祥说不定会虚张声势来攻西安,借机从子午谷遁走,所以末将来不及禀报总督大人与巡抚大人,即率本部三千人马从固原日夜兼程南下,只用一天半时间就抵达秦岭南麓。然后全体弃马翻山,又用了一天半时间,来到子午谷中的黑石峪设伏。”
“你只用三千人,去伏击高迎祥的几万人?”朱由检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就不怕突袭不成,反被高迎祥全歼?”
李定国不好意思地笑道:“当时末将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固原之战可算是‘以正合’,高迎祥已经惨败;此时他正惶惶如丧家之犬,战斗力大打折扣,末将再出其不意地给他来一下子,这就是‘以奇胜’,只要遇上,不死也让他脱层皮。”
“说得好!”朱由检抚掌赞叹道,“料敌之先、兵贵神速、出奇制胜,这几条都让你占全了!后来怎么样了?”
“末将在黑石峪埋伏了七天,携带的干粮都快吃完了,高迎祥终于来了。”李定国讲到自己的得意之战,也终于神采飞扬起来,“贼兵虽有数万之众,却在穿越峡谷时舍不得丢弃马匹辎重。马这东西在平原上可日行数百里,在山地却是极大的累赘,险要处须得十余人前拉后推才能过去。
“因此流贼在谷中行进速度极慢,末将却有时间分派士卒,将黑石峪的南北两处极窄的峡谷全都堵死了。然后一声呐喊,众军士齐往山下抛掷火把。”
“好一个火攻之计!”洪承畴看出朱由检对李定国的喜爱,也讨好地地大笑道,“古有诸葛亮火烧木门道,今有李定国火烧子午谷!却不知高迎祥为何没被烧死,还能被李将军生擒呢?”
李定国赶紧接着道:“谁知正在此时,天降一阵大雨,把火全浇灭了。高迎祥也知道中了埋伏,不拼命不行了,就率领部下拼死进攻谷口。将士们虽然居高临下占据优势,但贼兵人数实在太多,死了一茬又上来一茬,谷口处尸积如山,终于让高迎祥冲了出去。”
在座众官员此时已经没人瞧不起李定国了,这段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战斗经过,简直比听评书还过瘾!有人情不自禁地道:“啊?冲出去了?那不是前功尽弃么!”
李定国微微一笑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末将料定高迎祥必做困兽之斗,这一道封锁线是拦不住他的。因此末将早就在黑石峪前后设下七道卡子,皆选在险要之处。
“当时大雨入注,山谷中的小道早被冲毁,高迎祥等人涉水前行,速度比原来更慢。末将便率兵退到第二道卡子处等候,因为我们是在山上走,虽然也十分难走,总比流贼要快一些。
“高迎祥虽然悍勇,但连闯三道卡子以后,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时双方已经在山谷中厮杀了两天两夜,流贼本来兵败之后跋涉到此,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天降大雨,又被我军阻击,战死和病倒饿倒的不计其数。
“末将便在午夜流贼极乏之时,率几十名决死军士突入谷中,生擒‘闯王’高迎祥。不过这时官军也折损过半,再战必是两败俱伤,因此末将撤围而走,径来西安将高迎祥献给总督大人。其余流贼想是逃走了,此战未竟全功,实在遗憾。”
朱由检从头到尾听完,这时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由衷地赞叹道:“李千户以一当十大获全胜,更擒获流贼魁首,居功至伟!来来来,且满饮此杯!”
说着他就将酒杯双手奉上。李定国刚要跪接,朱由检却坚决地道:“不能跪,你给我站到桌子上喝全场的人都看见!来呀,把这张桌子给本王清出来!”
“殿下!”李定国受此殊遇,感动万分,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时桌面已被清理干净,朱由检又鼓励他道:“拿出你阻挡高迎祥的气势,上去!”
李定国此时原本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剑眉一挑,已经腾身跃上桌子,举杯高呼道:“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说着便一饮而尽!
第六百零八章 唱的哪出()
秦王赐酒,并且让李定国立于桌上接受众官喝彩,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孙传庭、解勇、郝永忠等秦兵一系,自是为李定国感到光荣;可也有些心理阴暗之辈,就见不得有人立了功,比自己风光,虽然表面上也假意鼓掌喝彩,心中却暗恨朱由检与李定国,盼着秦兵早晚栽个大跟头,最好全军覆没了才解气。
洪承畴却对李定国及孙传庭等人极为热情,反复殷勤劝酒。酒至半酣之际,他便做出微醺之态道:“白谷兄,今天当着殿下,学生也是有一说一。现在陕西巡抚出缺,朝廷有意让白谷兄接任。虽说陕西巡抚和延绥巡抚都是巡抚,但陕西巡抚驻节西安,麾下兵精粮足,自是比固原强太多了。兄可早作准备,估计不日即有圣旨和吏部行文抵达西安。今后学生正好可向白谷兄多多请教,兄也可与殿下离得更近些了。”
“哦?”孙传庭也喝了不少,头脑却还清醒,忙边逊谢边试探道:“若真有恩旨,卑职正好可朝夕受总督大人教诲。但不知延绥诸将,如解勇、郝永忠、李定国等有何安排?”
“诸将剿贼有功,尤其是定国将军擒获闯逆,更是天大的功勋。”洪承畴意味深长地笑道,“学生已保奏解勇、郝永忠为正四品游击,李定国为正三品参将。眼下虽然高迎祥被擒,各地还散落了不少流贼余孽,因此几位将军还要分驻守地,在新任延绥巡抚调遣下剿贼。待陕西流贼略平,更升一步也是应有之意。”
孙传庭听了没有答话,却用眼角余光扫了朱由检一下。朱由检此时却已喝得有九分醉意,大着舌头狂笑道:“既然如此,本王要提前…恭喜孙大人与几位将…将军了。”
孙传庭见朱由检醉成这样,不好多说,只得将话题岔开。这时各桌官员也都忙着猜拳行令,吃得杯盘狼藉,丑态百出。洪承畴见无人注意首席,突然凑到朱由检耳边压低声音道:“殿下,朝廷在辽东新败,有阁臣欲荐举臣出任辽东经略。殿下是熟知辽东军务的,您认为臣该不该接这个差事呢?”
朱由检怔了一怔,随即醉眼迷离地笑道:“老洪啊!”
此言一出,在座诸官皆是一愣。因为洪承畴表面上看起来谦逊有礼,实则为人极其倨傲,他下面的官员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出,言必称“总督大人”,生怕哪里将他得罪了,异日给个小鞋穿。
可朱由检却借着酒劲管洪承畴叫“老洪”,这种称呼在官场上极为罕见,只在背地议论某人之时才会用到,其意和“老货”、“老狗”差不多,都带有强烈的讥讽之意。
若是别人敢这么叫洪承畴,那真是嫌官做得太长了。可发话之人偏偏是秦王朱由检,他虽只是个没有实权的藩王,但毕竟是皇室成员、当今万岁之弟,他这么叫,洪承畴还真不敢说什么。
因此在众人略带嘲讽的注视下,洪承畴只得恭恭敬敬地道:“臣在。”
“我说老洪,你可不能去辽东啊!”朱由检一边狂乱地挥着手臂,一边含混不清地道,“那破地方夏天还好,可惜本王没赶上。冬天那真叫滴水成冰,恨不得把人的鼻子耳朵冻掉!这还小可,关键是那鞑子骑兵太厉害了!本王是福大命大,在宁远捡了一条命。你老洪要是去了,啧啧啧,只怕没这么好运气!”
朱由检这么一说,众官纷纷附和,这回可是发自内心的赞同。在他们心目中,女真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打仗送死的事谁愿意去谁去,反正自己是绝对不能去。
洪承畴却神秘地一笑,又劝了朱由检几杯酒,见众人注意力转开,才小声对朱由检道:“臣也不愿去辽东。眼下陕西流贼未平,若臣仓促离去,流贼死灰复燃,岂不是前功尽弃?况且殿下在泾阳,臣在西安提重兵扈卫,可保殿下万无一失。若有人敢对殿下不利,殿下登高一呼,臣率诸将响应,贼人立为齑粉矣!”
“唔?”朱由检已经醉得趴在桌子上,听洪承畴说这几句,突然抬头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把洪承畴看得直发毛。
突然朱由检猛地一拍洪承畴的肩膀,放声大笑道:“老洪,说得好!来来来,你我再干他十八大碗!”
说着他就举起酒杯,硬要往洪承畴嘴里灌。洪承畴吓了一跳,赶忙往后躲闪,朱由检却失去支撑,扑通一声趴在桌子底下,竟把桌子也撞翻了。
“殿下醉了。”孙传庭忙打圆场道,“总督大人,我等是不是该告辞了。”
洪承畴也只得起身对朱由检施礼道:“夜深了,殿下请安歇,臣与各位大人告辞了。”
再看朱由检,早吐得一片狼藉,不省人事。洪承畴只得起身往外走,快到门口之时,与自己的一个师爷耳语了两句,随即出了王府。众官也纷纷起身离席,因为人多,光是出府就用了足足十来分钟。
待众人全部离去,院子里只剩下数十桌残席和秦王府的宫女,以及贴身护卫朱由检的燕凌与解胜。朱由检在地上翻翻白眼,大声嘟囔道:“都走了?”
解胜环视院内,确信再无一人,才伏身答道:“回殿下,都走了。”
“嗯…扶本王回议事厅…”
“殿下,夜已深了,是不是让宫女将殿下送回后宅安歇?”解胜问道。
“后宅太远了,先去议事厅躺会儿…”朱由检迷迷糊糊地道。
燕凌与解胜便架着朱由检进了议事厅。刚一进门,朱由检突然将二人推开,稳稳地立于厅中,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沉声命令道:“解胜!”
“末将在!”
“你去设法拦住孙传庭、李定国、郝永忠,还有你兄弟解勇。借口我就不教你了,反正不要让洪承畴等人起疑!三更之后,带他们来这里议事!”
“遵命!”
“燕凌!”
“末将在!”
“让特战队员护住秦王府,连一只小鸟、一条耗子都不准进出。如有形迹可疑之人接近,立即擒拿;若其敢反抗,格杀勿论!安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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