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昕诓谎浴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还不明,朱由检即被“呜呜”的角声惊醒。随即耳畔传来数声沉闷的巨响,他初时还以为是在打雷,后来才突然意识到:这是战船上的佛朗机炮开炮了!
大惊之下,朱由检连衣服都没顾得上穿,就跳出卧房之外。却见袁可立正悠然在院落中舞剑,见了他便呵呵笑道:“尤公子,现在已是初秋时节,早晚天气凉爽,你这样光着出来可是要着凉的。”
“巡…巡抚大人,您没听到炮声么?”朱由检惊慌地道,“是不是有敌人从海上来袭了?”
“尤公子不必紧张。”袁可立停剑立定道,“朝鲜使团的船队昨夜停泊在长岛,今天来登州见老夫,老夫自然要给他们备些见面礼。”
朱由检这才恍然,原来这是官军的水师在“实弹演习”,颇有些下马威的味道。
天光放亮之后,朱由检从府衙所在的山上向海面望去,只见船只数量比昨日更多,在码头外排成整齐的队列,片片雪色的白帆与蔚蓝色的大海交相映衬,自有一番动人的韵味。
而在首尾相连的战舰围出的狭窄水道中,数艘体量较小的帆船正从外海缓缓地驶向水城闸门。为首的船头处,肃立着十余名朝鲜官员模样的人,想必是朝鲜的使臣了。
此时李贞妍也已起来,怯生生地缩在朱由检的身后。袁可立见状笑道:“今日老夫要在正堂会见朝鲜使臣,可能会忙一些。二位可在后堂安坐,听一听使臣有何说辞。”
“此乃国家大事,小人还是回避一下…”
朱由检刚说了半句,袁可立却打断他道:“建斗对公子倍加推崇,信中具言公子日后必为国家栋梁。为今后计,你也该参与一下这种场合,长长见识。况且二位在后堂并不露面,也算是回避了,不必紧张。”
说着他便回内宅换了官服,威严地道:“传令下去,朝鲜来者无许入水城门!”
朱由检和李贞妍不禁面面相觑,心道明明是准备接见了,又不准人家进来,这是何道理。
可他们也不敢问,只得随着袁可立府衙正堂。堂内戒备森严,众官昂然肃立,气氛显得异常凝重。
袁可立先将朱由检二人让至后堂他们随意就坐,这才升座传令道:“派水军登上朝鲜船只,查看随船军器。如与所报不符,即行没收;相符者封存于船中,不许带上岸来。”
李贞妍在后堂听得清清楚楚,不禁脸色苍白。她虽然身负绝世武功,此刻却如同一只柔弱无助的羔羊,眼巴巴地望着朱由检道:“殿下,我怕!”
朱由检很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伸出双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只觉触手冰凉,且尽是紧张的冷汗,不禁爱怜地道:“贞妍不必过于担忧,袁大人对朝鲜并无恶意,且看使臣如何交涉。”
过了半晌,只听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响起:“启禀巡抚大人,朝鲜人的船只俱已查过,并无违禁之物。”
“有劳戚将军。”袁可立森然道,“可以让他们进来了!”
戚将军?朱由检猛吃一惊,急忙抻着脖子向正堂偷偷张望。但见堂前立定一人,年纪约在五十多岁,身高八尺,全身戎装,体态雄健,正气凛然。眉眼之间,依稀与戚美凤有三分相似之处。
朱由检心里立即打起了鼓,暗道这必是自己未来的岳父老泰山、戚家军现任家主、登莱指挥使戚显宗了。一看他这种威严的气度,便知不是太好说话之人。朱由检的脑门上不禁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本来他对提亲很有把握,此时却突然心里没底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正堂外传来脚步之声,随即有人高声喊道:“外邦朝鲜国特命使臣李民宬,叩见大明天朝袁抚院大人!”
袁可立却是一言不发,任来者在院中叩拜完毕之后,正堂再次叩拜。朱由检偷眼观看,见此人身着大红色官服,与明朝的官服形制极为接近。只有两只帽翅既宽且短,与袁可立等人所带的乌纱帽截然不同。
“你叫李民宬?”袁可立冷冷地开了口。
“正是。”那人忙用流利的汉语答道,“现有吾国国王的国书奉上抚院大人过目。”
说着他便从从人手中接过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恭恭敬敬地呈给袁可立。
朱由检还以为李民宬会像那些脑残韩剧一样,张口闭口“思密达”,至少也得配个翻译。没想到人家字正腔圆,比某些中国人的官话说得还好。如果不是他亲口说自己是朝鲜使臣,朱由检必会以为这就是个明朝官员了。
袁可立接过国书,却连看也没看,随手掷于公案之上,用凌厉的目光迫视着李民宬道:“本抚院问你,旧王光海君李珲还在人世否?”
“启禀抚院大人,当然还在。”李民宬忙躬身答道。
“光海君可有子嗣?”
“有一子名叫李祬。”
“李祬何在?”
“与光海君同在江华岛。”
约有盏茶功夫,袁可立没有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民宬。突然他抬高声调,声色俱厉地问道:“本抚院听说,光海君今年三月十三日已经被弑,可有此事?”
李民宬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万无此理,万无此理!光海君只是被幽禁在江华岛,大人若不信,可派员与外臣同至岛上探视。如有半句虚言,外臣死无葬身之地!”
“罢了!”袁可立冷哼一声道,“就算你们没有杀掉光海君,但总有动兵之举吧?难道光海君是自行退位的?”
李民宬此时已是热汗直流,尚自狡辩道:“光海君失德,其种种无状已详尽记录于国书之中,抚院大人一看便知…”
“不要转移话题!”袁可立断喝一声道,“本抚院问你是否动兵,据实回答!”
李民宬张口结舌,他哪敢据实回答。因为事情的真相就是绫阳君李倧发动兵变,这是铁一般的事实,百分之百的篡位自立,再怎么描也是越描越黑。
眼见会见陷入僵局,袁可立就要把李民宬轰出去了,朱由检觉得再不帮着说话,朝鲜使臣这一趟就算白来了,李贞妍希望的大明与朝鲜交好也就成为泡影。
情急之下,他只得从后门径直闯进正堂,来到袁可立身旁耳语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第四百六十七章 表明身份()
是日中午,袁可立设下酒席款待朝鲜使者,登州文武官员系数陪同,以示隆重之意。把李民宬感动得涕泪横流,再三表示回朝鲜之后,定要敦促绫阳君李倧尽快上表请罪,并且大力配合明军在辽东的军事行动。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席上还有一位陌生的年轻人,就是会见使臣时贸然闯入的那位。袁可立只向众人介绍他名叫尤俭,别的就不再多说。
众人虽莫名其妙,但见袁可立对尤俭态度和蔼,料想此人大概是巡抚大人的亲属或学生。巴结袁可立,很多官员、包括李民宬在内,都向尤俭频频敬酒。惟有登莱指挥使戚显宗视若无睹,连正眼也没看他一眼。
席散之后,众官纷纷告辞,李民宬等人也回馆驿休息。袁可立却携着尤俭的手来到后堂,见李贞妍尚在此等候,微微一笑道:“姑娘为何不参加宴席?席上有很多朝鲜人,你们之间可聊的话题很多啊。”
李贞妍忙躬身施礼道:“巡抚大人,我乃女流之辈,怎敢在此重大场合抛头露面。”
“贞妍,你还没吃午饭吧。”化名“尤俭”的朱由检从袖中摸出几个花卷递给她道,“刚才在席上我觉得这个很好吃,你先吃几个垫垫,别饿坏了。”
李贞妍俏脸一红,默默地接过花卷。
“哈哈哈!”袁可立见状朗声大笑道,“是老夫疏忽了,忘了这位姑娘还未曾用饭。尤公子倒是对这位姑娘很关心啊。”
“应该的,应该的…”朱由检尴尬地道。
突然,袁可立把脸往下一沉,厉声质问道:“你们二人到底是何人?休要再有半句隐瞒,否则老夫定斩不赦!”
朱由检不知袁可立为何突然翻脸,还想蒙混过关,连声道:“巡抚大人,小人真的只是行商…”
“来呀,将这个女奸细给我拿下!”随着袁可立一声怒喝,十余名如狼似虎的军士一拥而上,将锋利的刀剑架在李贞妍的脖子上。李贞妍虽然武功高强,可又不愿动武,只得束手就擒。
“怎么,还不肯从实招来?”袁可立轻轻摇了摇头道,“也罢,将这名奸细推出去,斩了!”
军士们当即就推搡着李贞妍往外走。李贞妍却不反抗,只是深情地望了朱由检一眼,眼神中除了无限感激,还有些许惆怅与不舍!
朱由检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实在不明白袁可立为何如此。可眼见李贞妍性命不保,他也顾不了许多了,当即大吼一声道:“且慢!”
“你有何话说?”袁可立冷然道。
“乞请巡抚大人屏退左右,并将她立即释放,我才肯说!”朱由检把脖子一梗道。
“也罢!”袁可立微微一笑道,“谅你二人在巡抚衙门也翻不起多大浪花。若你想趁机挟持老夫,你来”
说着他便劈手一掌,重重地拍在八仙桌上。那张紫檀木桌子本来十分坚硬,却被这一掌当即轰得粉碎,后堂内登时木屑纷飞!
朱由检倒吸一口冷气,暗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己虽不会武功,但武林高手着实见得不少。袁可立这一掌功力深厚,即使是戚美凤、李贞妍这种级别,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至此朱由检只得打消幻想,老老实实地道:“我绝无歹意,只是事关重大!”
袁可立点点头道:“你们下去吧。”
十余名军士果然领命退下,并将李贞妍放了回来。李贞妍的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拉住朱由检的手,眼泪如同断线珍珠般掉落下来。
朱由检看得十分心疼,忙替她拭去泪珠道:“没事了没事了!你放心,但有三寸气在,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此时袁可立却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容道:“你们都坐下吧。老夫也不想如此,可不这样,你们又不肯说实话。此处只有我们三人,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不必担心秘密泄露。现在可以说了吧?”
朱由检扶李贞妍坐下,心中盘算几遍,暗想这袁可立果然目光如炬,今天不说实话大概是过不了关了。又觉得袁可立为官清正,思虑深远,不像有害己之意,便下定决心道:“不瞒巡抚大人,我其实不姓尤而姓朱。”
“尤俭?朱?莫非你是…”袁可立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错,”朱由检把心一横道,“我就是秦王朱由检!”
“殿下!”袁可立毫不犹豫,当即跪倒叩头道,“请恕臣不敬之死罪!”
朱由检忙双手相搀,诧异地道:“大人不必多礼!看起来,大人好像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
袁可立忙将朱由检让至上座,恭谨地答道:“开始时臣也未猜出来,只觉得您见识高远,绝非普通行商。直到会见使臣之时,您中途入场,对老夫说出那番话来。如此军国大事,普通人岂敢置喙?再加上这位姑娘是朝鲜人,臣确实一度怀疑您是朝鲜派来的奸细。
“可细品您的那番话,臣越想越有道理。其实臣之前也曾考虑过这一点,只是碍于义礼不敢深想。如今思虑再三,觉得此事按您的思路处置,对我大明之利远大于害;而若按臣的初衷,则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哪有奸细为敌国如此殚精竭虑的?再联想到‘尤俭’这个名字,臣就突有所悟了!”
朱由检听罢,也不禁佩服袁可立的心思细密。这时袁可立走到门口,向外窥探了一下,才返回低声道:“殿下恕臣直言,您来登州实在是太危险了!藩王擅离藩地可是死罪,不知您有什么的事情,非要隐姓埋名亲自来办?”
朱由检见袁可立并无恶意,反有替自己打掩护的意思,便也不再隐瞒,老脸一红道:“不瞒大人,我此行是来提亲的。”
袁可立听罢微微一笑,目视李贞妍道:“原来如此。这位姑娘的父亲现在登州?”
李贞妍见袁可立误会,羞得脸红到了耳根,深深地低下头去。朱由检忙尴尬地道:“大人误会了,不是她,另有其人…”
袁可立笑吟吟地望着朱由检,带着一种“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的捉弄眼神道:“却不知是哪位姑娘,其父为谁?或许臣可以帮一点小忙呢!”
朱由检鼓足勇气道:“是原登州参将戚美凤,其父就是登莱指挥使戚显宗老将军!”
袁可立本来还面带微笑,听罢却立即愁眉苦脸道:“啊?是他啊!这个却难,却难!”
第四百六十八章 拜见岳父大人()
袁可立听朱由检是要想戚显宗提亲,当即大摇其头道:“殿下恕臣直言,戚将军恐怕不会答应您的求亲啊!”
“为什么?”朱由检失望地道。其实今天他已与戚显宗打过几个照面,只是未敢相认。可看戚显宗对自己的态度,显然自己不是他类型。如今袁可立也这么说,朱由检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了。
袁可立却不顾他的感受,逐条分析道:“臣出任登莱巡抚多年,对戚将军的为人知之甚深。美凤这孩子离家出走的事,臣也略知一二。首先,戚将军性情耿直,尤其不屑于阿附权贵,若殿下用王爷的身份压他,只会适得其反。
“其次,戚将军最重承诺。他既已答应郑芝龙为其弟的求亲,只怕也不好反悔。再者,戚家乃武学世家,戚将军找女婿也要讲究个门当户对。郑氏恰好符合他的要求,且郑芝豹也勇武过人,颇得戚将军青睐。相比之下,殿下您虽贵为亲王,但武艺上…”
袁可立没好意思接着往下说,朱由检却明白,人家早看出来自己根本不会武功了。
让袁可立这一说,自己简直是一无是处了,朱由检不禁有些恼火。他略一思索便道:“巡抚大人,您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但美凤与我两情相悦,戚将军也不能不考虑吧?君子有成人之美,大人可否帮我一个忙,带着我一起登门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