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战场刚消停了一会儿,流贼的第三波攻击又开始了。这次他们没有盾牌了,却换上了从附近村镇中搜刮来的床板、门板,甚至是大一点的椅子面,总之只要能挡子弹,他们都拿着往上冲。别看简陋,作用还是有一些的,毕竟秦兵的鸟铳杀伤力也较为有限。
朱由检也只能让秦兵实施火力压制。流贼却是打完一趟又来一趟,似乎乐此不疲。守城的将领都感到很纳闷,心想难道敌军是想用这招把守军的弹药耗光么?如果他们真是那样想的,可就错打了算盘!
这场消耗战从中午一直打到黄昏,流贼却丝毫没有住手的迹象,仍是不停地进攻。而秦兵的鸟铳手都不知道开了多少枪,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朱由检这才猛然惊觉:弹药虽然够用,但人和枪却撑不住了!尤其是枪,鸟铳的耐用性当然不可能与现代的枪械相比。现代的机枪可以连续击发数十发子弹,而鸟铳连续开上七八枪以后,枪管就会因过热而变形。
所以今天秦兵一直是枪歇人不歇,一百支鸟铳分成四五组轮流击发。即使如此,发射频率还是过高了些,再打下去就有报废的危险。朱由检忙下令停止射击,这些鸟铳可是他的宝贝,不能就这样无谓地损耗掉。
幸好夜幕逐渐降临,流贼的雀盲眼又不可避免地发作了。李自成只得悻悻地下令收兵,朱由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李定国等将领也从其他城墙赶来,向朱由检汇报了今天的战斗经过,与朱由检这边也大同小异。
朱由检不禁诧异地道:“看来咱们还是要降低鸟铳的使用频率。另外,李自成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不可能知道咱们有多少鸟铳和弹药,这么耗,他能耗得起?”
对此众人也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只有李定国紧蹙双眉道:“殿下,我看这个李自成不简单!不知道您发现没有,闯营的兵力并没有全在城下!”
第三百六十八章 城头诉衷肠()
李自成攻了一天城,虽然没什么效果,也把朱由检给累得够呛。他只顾应付闯营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指挥着鸟铳手不停地火力压制,别的就不太顾得上了。
此时听李定国说,李自成并未投入全部兵力攻城,朱由检登时紧张起来,忙道:“何以见得?”
李定国便侃侃而言道:“闯贼的可战兵力在一万人左右,可今天末将仔细观察,东、南、西三个方向,每边的流贼也就在一千五百人左右。北边稍多一些,不过也就是两三千人。剩下的兵力,跑到哪里去了?”
“会不会是去攻泾阳县城了?”李来亨大胆地猜测道。
“可能性不大。”朱由检摇了摇头道,“泾阳县城有左光先和贺人龙驻守,兵力也有两千五百人。以流贼的战斗力,他们绝不敢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去贸然攻城。而且事先本王已与孙传庭约定,如流贼攻势太猛,就燃起狼烟作为信。今天我们并没有看到狼烟,说明泾阳县城是安全的。”
“也许他们行军累了,找地方睡大觉去了?”解勇也胡乱猜测道。
“那也不会。”李定国分析道,“以流贼今天的行军速度和急切攻城的表现来看,李自成绝不会故意留一支部队休息。末将担心的是,这支部队跑去了别的地方。”
李来亨却笑道:“去哪?去西安么?那正好,杨鹤老儿不是要招抚么,看看他怎么招抚李自成!”
“西安是不妨的。”朱由检也沉吟道,“西安城中驻军上万,虽然他们不敢来援助泾阳,但自保是绰绰有余。除非李自成脑袋进水,否则他也绝不敢进攻西安。”
至于西安附近的咸阳、渭南等县,当然也有可能成为流贼的目标。但这些县也都有城墙,并且多多少少都有些官军驻守。仅凭两三千人就想拿下一座县城,恐怕也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
最后朱由检发话道:“咱们还是不要猜了,即使猜对了也做不了什么,还是谨守城池为上。今天大家累了一天,现在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也许流贼的攻势会更猛。”
众将这才纷纷告辞,返回各自值守的城门楼上小憩。朱由检也躲入门楼之中,刚想随便找个地方躺一会儿,戚美凤却跟进来苦苦劝道:“殿下,您还是回王府吧!王妃她们这些天来都是提心吊胆的,您回去了,她们才能安心!”
朱由检却苦笑着摇摇头道:“哪个士卒的家属不担心丈夫或儿子的安危?我不能搞这个特殊,倒是美凤你应该回府里歇歇。”
说到这里,朱由检见门楼中没有旁人,便故意压低声音,坏笑着道:“这些天你一直跟着我东跑西颠,连个澡都没时间洗。我们这些人倒无所谓,毕竟我们本来就是臭男人。可美凤你毕竟是女孩子,一定觉得很难受吧。趁现在没事,你正好到王府洗个澡,也陪蕊儿和玉怜她们聊聊天。”
戚美凤听罢登时满面通红,用细如蚊丝的声音微嗔道:“殿下,您在胡说些什么呀!人家刚回城那天,就已经…已经洗过澡了…”
只有在这时,只有在朱由检一个人面前,她才不是英姿飒爽的军中主将,才能做回她自己,恢复少女的娇羞!
朱由检不禁心中大生怜意,情不自禁地将手搭在戚美凤的肩膀上道:“美凤你一个女孩子冲锋陷阵,我觉得有愧!如果万一…”
说到这里,朱由检说不下去了,他忍不住想起了芳魂已逝的李崇瑶,鼻子猛地一酸,眼圈也红了起来。
戚美凤也猜出朱由检的心意,忙勉强笑道:“殿下放心,末将…”
“美凤,这里没有别人!”朱由检此时不能自持,竟把戚美凤一把揽入怀中,动情地道,“你不要再自称‘末将’了,在我眼里,你就是美凤!答应我,不管战局多么危险,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地活着!崇瑶已经离我而去,我不能再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了!”
任戚美凤武艺高强、勇冠三军,此刻也不禁泪水涟涟!自遵化之战后,她第二次面对朱由检泣不成声地道:“王爷…你放心,美凤但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让人伤害王爷!”
“殿下”和“王爷”虽然都是对亲王的称呼,但其中却有微妙的差别。凡是有官职的人,都称朱由检为“殿下”,这样显得较为。
而像平民和王府中人,都称朱由检为“王爷”,很有些奴仆对待主人的恭敬味道。但对蕊儿和包玉怜等眷属来说,叫“王爷”又透着亲近。
此前戚美凤一直管朱由检叫“殿下”,这“王爷”二字从她口中说出,今天还是第一次。对她来说,这等若是从心底承认,朱由检已经是她的亲人了!
此时此刻,虽然隔着重重甲胄,两颗年轻而不安分的心却能彼此感受到对方的跳动!一向以坚强示人的戚美凤,此时却如一只温顺的小猫,任朱由检轻抚她修长的脖颈!
自从接到陈圆圆的请柬去西安赴会,连着十来天,朱由检都在惊涛骇浪中度过,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去亲近女色。这会儿虽然说不上软玉温香抱满怀,可戚美凤那难得一见的柔美之态,也将他的欲火猛地勾引上来!
就在他刚想有进一步动作之时,忽听外面有士卒高喊道:“流贼又来攻城了!”
二人同时一凛,赶忙解除拥抱状态。他们这才想起,此处不是花前月下的香闺,而是杀人如麻的战场!朱由检就更加郁闷,刚挺拔起来又猛地被浇熄,那滋味可太难受了,谁经历过谁知道!
“李自成,我他妈跟你丫没完!”朱由检的欲火登时转化为冲天怒火,三步并做两步冲出城门楼,果然见夜幕中又有数十名流贼向外护城河悄悄摸来。
“我叫你攻城!”他一把抢过身旁鸟铳手的枪支,对着流贼的方向就射击起来。枪声一响,流贼知道已经被发现,便发一声喊,又急匆匆地败退回去。
“你大爷的,有种别跑!”朱由检气得脸红脖子粗,玩命地咆哮着,过了半天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王爷,别生气了,人家都跑远了!”戚美凤忍俊不禁地劝道。
“坏我好…实在可恨!”朱由检差点说漏了嘴,赶忙往回圆话。可城头的秦兵却都是心知肚明,虽不敢说什么,却不禁捂嘴偷笑起来!打了一天的仗,心里也紧绷了一天,惟有此刻,将士们才觉得无比轻松!
第三百六十九章 慈不掌兵()
这一夜朱由检到底是没有回府。他与戚美凤轮流值夜,虽难有独处的机会,但不管是谁抽空打盹时,脸上都挂着甜蜜的微笑。
而流贼似乎也懂得配合,一整夜也没有再来折腾。在精神作用下,虽然只睡了一小会儿,朱由检也感到神清气爽,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小宇宙。
第二天刚过辰时,秦兵才吃过早饭,流贼的进攻就又开始了。进攻的方法与昨天如出一辙,仍是在各种“盾牌”的掩护下,隔着五六十步与城头对射。
对此朱由检也没什么好办法。火力压制是行不通了,自己手里就那么几百条鸟铳,昨天一战,尽管秦兵已经很注意保护枪支,但还是报废了七八条。今天如果还像昨天那样打,报废的数量只会更多。
而秦王庄内的兵工厂虽已停掉其他项目,全力赶制鸟铳,但平均一天也就能生产出来五六条。如果损耗的速度大于生产的速度,这样的战术显然是难以为继的。
好在流贼的攻击力度也不大,朱由检便让秦兵暂停使用鸟铳,改用弓箭与流贼对射起来。
原来在秦兵成军之时,朱由检便确立了以火器为主要发展方向的思路。但在火器技术尚不成熟的情况下,冷兵器也不能荒废。明军之所以干不过女真人,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过度依赖并不可靠的火器,而在很大程度上放弃了传统的冷兵器。这就好像邯郸学步,不但没学会人家的步法,连自己怎么走道也忘了,不狠摔跟头才怪。
所以至少在目前,朱由是检把鸟铳和弓箭的训练,放在同等的位置上。秦军中虽也分骑兵步兵,但这两项训练是人人要练的。
尤其是在获得十张日本长弓之后,朱由检更是提高了对弓箭的重视程度。这种利器的射程足可达到二百步开外,若能熟练灵活运用,必可丰富战术种类,给敌人造成出其不意的打击。
但眼下长弓还太少,并且能用好长弓的士卒也不多。因此在这场战斗中,秦兵使用的仍是普通的短弓。
尽管如此,在这场对射中,秦兵仍然占尽了优势。首先他们拥有地形之利,居高临下,这个光可沾得太大了。流贼尽管有盾牌掩护,但只能挡住正前方,对从斜上方射来的箭支,还是难以抵御,时不时地被射倒几个。
而对流贼射上来的箭支,秦兵只要将身子稍微低一些,利用城墙的垛口护住身体,就可以轻松躲过。双方对射了半天,城门楼的木质门窗都快被流贼射成了马蜂窝,可受伤的秦兵却是寥寥无几。
其次,流贼和秦兵的训练水平不可同日而语。流贼根本就没什么专业训练,有人天赋较高,射得还比较准,有的就纯属滥竽充数了,射出的箭也是杂乱无章,甚至根本没到城头就力尽坠落。
而秦兵的动作则是整齐划一,和使用鸟铳一样,保持着稳定的节奏。每次射击,都能形成一张紧密的箭网,将流贼罩在其中。
对射持续了一阵,流贼的伤亡比昨天还大,不得不狼狈地撤了回去。而秦兵这边,只有几人被射中肩头和上肢等容易暴露的部位,受重伤的一个也没有。
如此反复折腾了几次,流贼一点进展也没有,反而在护城河边抛下了一百多具尸体。如果战局就这样持续下去,朱由检简直想回府睡大觉去了。
可眼看日近正午,远处的流贼大营中突然一阵鼓噪,大队人马终于杀了上来!
说实话,不论是朱由检,还是普通的秦兵士卒,在心里都盼着流贼能大举进攻。打了一天多,双方的实力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流贼如果就这样冲上来,只能是早死早托生!
可大家马上发现,这批敌人与昨天的流贼截然不同。他们不但个个衣衫褴褛,神色惊恐,而且根本就没什么像样的兵器:有的举着锄头,有的拖着钉耙,有的甚至是赤手空拳!尽管离得很远,守军也能感受到,这些人根本就不像是来攻城的战士,倒像是被驱赶着走上屠宰场的家畜!
此时,东、西、南三个方向的流贼,也同时大举出动。朱由检正在诧异,李定国却匆匆地赶来道:“殿下,末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些人全是邻县的老百姓,都是被流贼胁迫着攻城的!”
“该死!”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敌军昨天少了几千,原来是去邻县抓壮丁了!众将全都猜错了,也都没想到李自成竟然如此狠辣,不过半天多的时间,就裹挟了一两万人加入军中!
“殿下,怎么办?”众将都眼巴巴地看着朱由检,他做出决定。从他们的眼神里,朱由检分明看到了犹豫和不忍!
这也难怪,如果前来攻城的是作恶多端、杀人如麻的流贼,秦兵对他们下起手来当然是毫不客气,还恨不得让他们死得越惨越好。
可现在来的全都是老百姓,昨天他们还在家中老老实实地种地,今天却被迫前来攻城!秦兵也都是老百姓出身,谁不是十里八乡沾亲带故。面对着口音相仿、甚至有可能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老乡,谁又能下得去手!
但是如果不防守,城墙真的被攻破了,又该怎么办?
这很显然是个两难的抉择,无论选择哪一种,选择者都要承受极大的痛苦和良心上的谴责。但是,作为一军统帅,这个决定又不得不下!
朱由检瞪着血红的双眼,望着渐渐接近的攻城大军,沉默了片刻,终于嘶吼着道:“鸟铳手,火力压制!”
“殿下,不能开枪啊!”解勇这时也赶了过来,当即双膝跪倒,抱着朱由检的腿痛哭失声道,“这些人不是流贼,他们都是将士们的父老乡亲!”
朱由检也强忍着泪水,却竭力控制着嘴角的抽动,恶狠狠地道:“给我起来!本王平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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