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次后金军却一反常态,黑压压地冲了上来,简直是铺天盖地,一望无边,这下可好,连瞄准都不用瞄准了。
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在沉寂了多日之后,终于再次发出了怒吼。经过孙元化的指导,这些炮兵简直如同脱胎换骨,炮弹就如同长了眼睛,哪里人最多就砸向哪里。后金军刚进入红夷大炮的射程,立刻遭到惨重伤亡,一下子被砸倒上百人。
可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女真骑兵根本就不在乎伤亡,只是拼命地策马疾奔。等到红夷大炮再次击发,虽然又是成片的人倒了下去,但骑兵的前锋已经推进了数百步,基本上冲出红夷大炮的射程了。
红夷大炮的炮手们却是一刻不停,因为第二波、第三波、第四第五波敌军紧跟着就冲了上来,似乎根本就看不到那些惨死在炮弹下的同伴。
明军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你既舍得死,我就舍得埋,于是使用朱由检想出的法子,拼命地往炮身上浇冷水,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下一次击发。
而那些冲过红夷大炮射程的后金军,再想前进就更加困难了,因为戚家军的佛郎机炮正在等着他们。
此时孙元化也抱病登上城头,亲自指导炮手校炮。戚家军的火炮本就制作精良,比一般的佛郎机炮更为结实,击发的速度也更快。在一百步到二百五十步的范围内,这些佛郎机炮取得了比红夷大炮更加辉煌的战果。这是因为一则佛郎机炮数量多,击发快,二则后金军冲得越近,人马就越密集。
可是后金军顶着猛烈的炮火,承受着惊人的伤亡,仍在飞快地向前推进。不多时,前锋就冲过早已被填平的护城河,飞马向城墙扑来。
朱由检等人在城头看着纳闷,心想这些骑兵又不能直接冲上城来,他们又没有云梯或是铁裹车之类的攻城器械,冲过来岂不是白白送死。
可这些骑兵冲到离城墙约三十步时,却一齐下马,利用马的身体做掩护,不住地向城头放起箭来。
守城的明军自然也不闲着,弓箭和鸟铳一齐往后金军的身上招呼。士卒们也懂得“射人先射马”的道理,第一轮射击几乎全都是冲着马去的。
可怜这些四蹄的畜牲,平日里驮着主人东奔西走,却只能吃些草料果腹。此时又被当成了掩体使用,就算身上披甲,也架不住城头的万箭齐发,鸟铳轰鸣,不多时即躺倒了一大片。有的战马还想掉头逃跑,竟被主人一刀劈死,倚靠着尸体,继续向城头放箭!
明军居高临下,自然占着极大的便宜。但女真人力大臂长,射程更远,又有准头。双方陷入阵地对射之中,伤亡数量均迅速增加。
而从后面源源不断地冲上来的女真人,就以前面战死的人和马的尸体作掩护,继续向城头放箭。
就在此时,后金军也终于推出了他们的重型武器。除了之前用过的楯车、云梯车、铁裹车,他们竟也推出数十门火炮,其中红夷大炮就有五六门。
这些火炮皆是在过去的战斗中,从明军手中缴获的。原来散存于沈阳、辽阳、广宁等地,在这几天也都被努尔哈赤调来宁远,今天终于派上了战场。
朱由检一见后金军也有火炮,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心想就宁远这破城墙,用手一推都直晃悠;对方大炮一开,还不得轰个七零八落?
孙元化却并不十分紧张,而是继续沉着地指挥炮兵,首先瞄准这些红夷大炮。此时对方的大炮已经先开了火,却由于射程不够,没能打到宁远的城墙上,反将在城下射箭的女真人打死不少。
孙元化挣扎着笑道:“殿下,鞑子虽然有炮却不会使用,也不注意隐蔽火炮的位置,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他们再往前走一点,就进入了我们的射程,我们即可先发制人。”
正说话间,后金军果然开始向前推炮。这些炮手都是汉人,比起对火器一窍不通的女真人来,也算得上是专业人士了。他们情知守军的大炮在城头,而自己的大炮却在平地上,论射程肯定要比对方差一点点,本来不敢再往前走。
可刚才试射一轮,不但没对明军造成伤害,反打死了女真人,这下督战的女真将领可不干了,当即斩杀了几名点火的炮手,严令剩下的人向前推炮,直到能确保打到城墙为止。
朱由检见机不可失,忙抢着下令道:“对准鞑子的大炮,开火!”
明军的炮手早瞄了半天,此时数门红夷大炮同时开火,将数枚炮弹同时砸入了后金军的炮阵之中。
女真人号称“骑射冠绝天下”,对火炮却真是不懂,还故意将数十门大炮集中在一起,以为这样就可以保证火力的密集了。这下可热闹大了,不但几门红夷大炮全部被砸毁,一枚炮弹还正巧砸中了一辆装载火药的大车,顿时引发剧烈的爆炸,将周围的数十名炮手全部炸死。
后金军的火炮虽然没发挥什么作用,但也分散了明军的注意力。而女真八旗和汉军旗的士卒,便借着这个机会加速推进,终于有数万人杀至宁远城下,开始了惨烈的近距离攻城战!
在这个距离,不论是红夷大炮还是佛郎机炮,都无法攻击到后金军,明军只能用弓箭、鸟铳和滚木擂石来打击敌人。但对于紧贴城墙的敌兵,弓箭和鸟铳也失去了作用。这些敌兵便靠在城墙上,拼命用兵器在城墙上狠凿。
由于宁远的外城墙有些地方还是土坯,并不十分坚固,在这样的凿击下,很快就被掏出一个个凹进去的大洞。
在这个危急关头,袁崇焕也终于显示出他的过人之处。他命令士卒用棉被包裹火药,用导火索引燃,冲着城下的大洞扔了下去。导火索燃尽之时,火药猛烈爆炸,将棉被炸得粉碎。那燃烧的棉被碎块粘在后金军身上,便迅速引燃全身,将那些士卒烧得嗷嗷惨叫,就地翻滚。
趁着城下大乱之时,宁远城中的老百姓也把拆房子得到的房梁一根根搬上城头,狠狠地砸了下去。还有些妇女把水烧开,将滚烫的开水直接泼了下去。
在遭受到如此全方位的立体打击之下,城下的后金军死伤惨重,伏尸累累,却始终死战不退。在楯车的掩护下,涌至城下的女真人越来越多,箭雨密如飞蝗,竟似撒开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整个城头覆盖。而十来架云梯车也搭上了城头,数百名悍不畏死的女真战士开始鱼贯向上攀爬,试图一举登上城头。
袁崇焕正在城头声嘶力竭地指挥防守,突然被一支利箭射中左肋,痛得浑身一颤,险些栽倒。
朱由检忙抢步上前扶住他道:“袁大人,你受伤了,赶紧下去治伤!”
袁崇焕并不答话,却将朱由检一把拽到自己背后,猛地拔出利箭。他又是痛得眉头一跳,却咬紧牙关撕破衣襟,用布条将伤口简单地扎了一下,继续指挥守城!
朱由检心头一热,也挺身而出,掏出燧发手枪,不断地向城下射击。
见王爷和主官如此身先士卒,守城的明军也爆发出了最大的战斗力,将怒火尽情倾泄到那十几架云梯上。在众人合力推动下,那些云梯的铁钩竟被守军生生地从城墙上掰开。云梯失去支撑,向后倒去,梯子上的人自然也全摔了下去,轻则骨断筋折,重则一命呜呼。
但后金军的几辆铁裹车终于推了过来,也开始发威,再次撞向城墙。那城墙本就不太结实,几次撞击之下,便轰然倒塌!
可后金军刚呐喊着冲至城墙豁口处,却发现里面那黑洞洞的佛郎机炮口突然开火!硝烟散处,血肉横飞!
原来明军早预备了几门佛郎机炮,专等敌军击破城墙,便用朱由检发明的“火炮平射”技术近距离轰敌。
此时,在数里之外的努尔哈赤,正无力地靠在软榻上观战,代善、皇太极等几大贝勒侍立两侧。见己方伤亡十分惨重,一向谨慎的皇太极也忍不住开口道:“父汗,您看…”
“沉住气!”努尔哈赤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道,“看到了吧,城墙已经塌了几处!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冲进城去…”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突然飞来一匹快马,边跑边喊:“盛京急报!”
努尔哈赤大惊失色道:“盛京怎么了?”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禀大汗,东江毛文龙率军突袭盛京!盛京几无可用之兵,危在旦夕!”
“噗!”努尔哈赤再次鲜血狂喷,昏了过去。众人又是一片大乱,急忙进行抢救。
良久,努尔哈赤悠然醒转,长叹一声道:“盛京若失,我们就无家可归了!传我的命令,撤军!”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宁远大捷()
“鞑子撤兵了?”朱由检简直难以置信。
“鞑子真的撤兵了!”袁崇焕顾不得伤痛,兴奋地欢呼雀跃起来,“殿下请看,他们不但退回营中,就连营寨和帐篷都拆了呢!”
朱由检向北方极目远眺,果然见女真人如同潮水般退去,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宁远以北那苍茫的东北大地,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朱由检不由得心中纳闷:今日后金军全力攻城,虽然伤亡惨重,但也将宁远的城墙凿开了几个大洞。那火炮平射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比不上机关枪,不可能将那缺口封住太久。外城一破,城头上的大炮皆要陷于敌手。内城弹丸之地,就更无法支撑了。
在城墙被凿开的一刹那,朱由检甚至有了杀身成仁的念头,心想与其被俘受辱,还不如自己给自己脑袋来一枪,死也死个痛快。
可不知何故,后金军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全线撤退,放弃了围攻将近十日的宁远,空留下满地的死尸!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城头军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将朱由检从沉思中惊醒。望着那一张张喜悦中带着泪水的脸庞,朱由检终于意识到,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敌军确实撤兵了,宁远守住了!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如释重负,积攒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他一面痛哭流涕,一面与城头上的将领和士卒一一拥抱,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此时城头众人无论身份尊卑,皆眼含热泪紧紧相拥。就连戚美凤和李崇瑶也忘了自己是女儿之身,与周围的士卒挨个搂抱。这就是最真挚的战友情谊!这一时刻,也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最幸福的时刻!
其实因为对历史一知半解,朱由检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这场被称为“宁远大捷”或“宁远之战”的战役,并非发生在天启四年,而是在两年之后的天启六年。
可因为他的到来,这场永载史册的战役被生生提前了两年,诸多变化和乱局也由此而生!
袁崇焕到底是军中主官,头脑也比其他人冷静得更快一些。他马上下达了几道命令:一是派出探马追踪后金军,观察敌军动向,以防鞑子突然杀个回马枪。
二是飞马向山海关和朝廷奏捷,同时要求尽快派人马来支援宁远,最重要的是赶快运进一批粮草。
三是清理战场,统计战果。
四是重整城防,准备应对后金军的下一次进攻。
朱由检见袁崇焕布置缜密,不由得心中敬服。要是换了他说了算,恐怕就要放假三天,大肆庆祝了。
但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合眼,此时疲惫至极,就是想折腾也折腾不动了。袁崇焕忙派李崇瑶和戚美凤将他护送回李府,这回这货终于踏踏实实地关起房门,脱得精赤条条,钻进被窝美美地睡了一大觉,连个梦都没做。
过了一日,探马来报,后金军果然是真的撤退了。而且不但解除了宁远之围,就连在锦州和广宁都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开向沈阳,动机不明。
朱由检心中暗忖,这必是后金在后方出了什么乱子,女真人不得不救。但具体是什么乱子,那可就一无所知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由得感叹:明军的情报工作也实在是太差劲了!
从这次自己代天子出征,孙承宗督师辽东开始,明军对敌军的动向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朝廷先是以为后金军要从广宁继续南下,这才心急火燎地拼凑了一支数万人的军队,风风火火地赶到山海关。结果到了山海关才知道,后金根本就没来进攻。
这中间又因为朵颜部突然叛乱,朝廷猝不及防,只得拆东墙补西墙,将勤王兵马抽走一半至蓟镇。其实朵颜部元气大伤,短期内已经根本不可能再次组织进攻。
但明廷对这些蒙古部落到底有多少兵力、平时分布在哪,基本上是漠不关心。等敌军退走了,才想起重兵布防,却只是徒糜钱粮,几万人对着旷野发呆而已。
在接下来的前屯之变和宁远之战中,明军更是既不知己又不知彼,被后金军折腾得焦头烂额,险些全军覆没。到现在后金军撤兵了,还是不知道人家为啥撤兵,就连贼酋努尔哈赤到底受没受伤也搞不清楚。
反观女真人,在情报方面就做得极为出色。他们先是策反佟养浩,又将计就计包围宁远。一边围攻宁远,一边还将明军的粮草基地觉华岛给端了。又早在宁远城内密布奸细,烧光了城内的余粮。若不是朱由检冒险实施“斩首行动”,一炮轰塌黄龙帐,现在宁远全城军民就真的皆为饿殍了!
又过了半日,督师孙承宗也带领着一万步兵以及一部分粮草辎重,浩浩荡荡地开进宁远,算是暂时解决了宁远的饥饿问题。
他一进城先给朱由检请罪,说了些“险些失陷藩镇,罪该万死”之类的套话。朱由检既然毫发无伤,当然也不会怪罪孙承宗。众人这才皆大欢喜,在李府大摆酒宴,庆祝守住宁远的这场阶段性胜利。
在酒席上孙承宗告诉大家,他已经向皇帝上书,详细奏报了“宁远大捷”的经过,对作战出力的将士一一请功。料不出数日,朝廷的圣旨便可传至宁远,凡有功之人,必有重重的封赏。
这一席话说得满桂、祖大寿等将领全都喜上眉梢,谁不想加官进爵?就连袁崇焕也眉飞色舞,颇为自得,心想正是自己力主在宁远筑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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