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这件事似乎并不关乎责任问题。
枢密院指派某个战将需要慎重,但如今曹仪是主动请缨,至少一番为国征战的热情直接拒绝自然是不大好的。
加之曹仪身份特殊,所以杜衍顺水推舟,将曹仪的请缨书上奏垂拱殿,交给皇帝陛下圣裁。
赵祯接到奏疏的时候,先是微微错愕,旋即便是神色如常,好似洞穿一切的感觉。
昨晚消息传到东京,今日枢密院调兵遣将,半日之后曹仪便主动请缨,这速度不可谓不快。
当然了,武将有这班为国效力的决心总是好的,可曹仪有吗?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臣子的动向都有大概的了解,是一个皇帝的基本素质。对这个所谓的大舅哥,赵祯也是有所耳闻的。
借着曹家老夫人寿诞,已祝寿的名义从汝南回到东京至少已经一月以上,丝毫不着急赶回去赴任。
显然是想想趁机在东京多享乐,有点乐不思蜀,一听到前线叛乱,突然间判若两人,实在是……
赵祯冷冷一笑,如果曹仪只是匆忙赶回汝南,坚守好自己的职责,倒可以认为是忠于职守。
但现在这般请缨出战平叛,做法如此一反常态,动机就必须值得玩味了。
赵祯是聪明之人,顷刻间便心里有数,他也明白杜衍的为难之处,裁决必须由自己做出。
拒绝吗?
将门难得有这班主动的时候,要是拒绝,岂非打击了将门的积极性?往后有人以此为借口推诿之时,又该当如何呢?
何况,曹家毕竟是后族,代表了将门,这班行径都有些许意味深长的东西在内。虽然赵祯很不喜欢,但作为皇帝他必须容忍。
这道请缨疏,得批!
曹仪会上交一份怎样的答卷,到时候他们又该是怎样的表情呢?赵祯对此拭目以待。
……
战争是世界上最敏感的消息,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即可能风声鹤唳。
光化军叛乱,意图进攻许州的消息传开,东京城里虽然还算安稳,基本秩序还算井然,但惊慌不可避免。
最直接的反应就在于粮价,民以食为天,遇到战争和天灾的时候,潜在饿肚子的风险就很高。
俗话说的好,家中有粮心中不慌,这种时候多储存点粮食是非常有必要的,当很多人开始买粮的时候,粮价自然不避免地开始上涨。
薛纵是从刘婶那里得知的,老祖母年纪大了,薛家的柴米油盐都是刘婶帮忙代购的。
大概是担心老祖母误会自己贪钱,买米归来的刘婶对东京粮价飞涨之事好一番抱怨,恰好被下课归来的薛纵听到。
光化军叛乱,这事薛纵是知道的,四门馆里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不过似乎勋贵子弟怎么都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叛乱这种事大宋每年都有,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以为这次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但得知粮食价格涨的离谱时,薛纵才意识到这件事恐怕不那么简单,明明战事没有威胁到中原,距离到东京还那么遥远?
东京百姓的危机感就如此迫切吗?粮食价格上涨的如此离谱,莫非是有人故意操纵的结果?
薛纵本来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当他站在汴河畔,看到船工坐在绿荫之下休憩,闲来无事的情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粮价飞涨绝不只是叛乱的缘故,供需关系才是最核心的决定因素,汴河上往来的船只明显不如往日多。
再低头看看,汴河水位已经下降了数尺,恍惚间薛纵才意识到自己从未在大宋有过淋雨的感觉?
东京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汴河水位因干旱而下降这个拥有百万人口,物资运输完全依赖运河的城池陷入了危机之中。
第五十八章 问计百官()
汴河水位下降,水运效率下降,已经被有司注意到。
其中一个是三司,另外一个则是开封府。
三司类似于大宋的财政总部,负责赋税钱粮,完全仰仗运河运送的东南财富有所延误,三司自然有所察觉。
还有便是开封府尹包拯,大宋的东京驻军和百姓相加,人口过百万之众,一天一月下来要消耗的粮食简直不敢想象。
而东京附近的土地并不那么肥沃,产出并不高,且经常性遭遇各种灾害,所以粮食基本上都是仰仗东南了。
但是这条自从隋朝就开通的运河,如今却水位不断降低,运力大大下降,这粮食储备可是噌噌噌不断往下掉。
最初或许并不明显,或者期待着后续下雨,水位上涨,运力恢复。
可是眼看到了**月,老天地还是没有下雨的迹象,三司衙门开始有些慌了。
包拯担任开封府尹有点突然,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临危受命的意味,接手之初包拯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整顿治安方面。
等到逐渐厘清各项事务的时候,才陡然发现,东京百姓的口粮似乎出现了危机。
这样的大事断然不能隐瞒,不能耽搁,所以三司和开封府的奏报几乎第一时间送到了皇帝赵祯的案头。
庆历三年,对赵祯而言注定是不愉快的一年。
儿子夭折了,自己和妹妹遇刺,党项人寇边,赶上了严重的旱灾,各地均有不同程度的叛乱出现。
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如今东京汴梁又出了粮食危机,实在让人不安生啊!
垂拱殿里,三司使陈执中和开封府尹包拯虽被赐座,但实际上他们刺客都如坐针毡,哪里能坐的安稳?
赵祯沉声道道:“陈卿,东京还有目下还有多少存粮?”
陈执中回答道:“回陛下,自太祖朝开始,东京至少储备半年以上的粮食,单论官衙和禁军,并不成问题。”
“希仁,你有什么要说的?”
“回陛下!”包拯说道:“东京常平仓虽有储存,但储量不多,民间粮行鉴于储备和货值流动,储量也不会很大。
如今吹风草动,集市上粮价已经开始上涨,粮行或有囤积居奇之心,常平仓虽能平抑,但终非常法,时日长了会使民心不安。”
赵祯沉吟道:“陈卿,官仓能够给开封府多少?”
“陛下,官仓之粮自是为官军民所用,但若全都考量的话,怕是朝廷官仓、常平仓和粮商私仓加起来,也不了几个月。”
“几个月!”
“四个月,即便朝廷严格分配供给,也至多五个月……”
陈执中说出这个回答的时候,赵祯的脸色明显阴沉了许多,一个城池若是缺粮会使怎样的后果?
那种饥饿的滋味他肯定没有经历过,但史书上的记载却是历历在目。
隋末洛阳城被围困,到了最后时日城中无粮,即便是公卿贵族也都遍寻不得食,境况惨不忍睹,甚至出现互相残食的惨状。
如果东京这座百万人口的城池缺粮,简直不敢想象后果会如此,大宋王朝将会是怎样一个局面?
都城一乱则天下大乱!
这样的情景是绝对不能出现的,赵祯绝不容许。
但一低头,看到陈执中和包拯似乎心有戚戚,欲言又止,似乎还有未尽之言。
“有什么话,两位卿家但说无妨!”赵祯到底是个温和明理的皇帝,即便是面对如此严重的事情,也能够很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回陛下,今岁中原旱灾,歉收已是不可避免,甚至有不少地方颗粒无收,如此少不得有灾民出现。”
接着陈执中的话茬,包拯补充道:“如果灾民涌向东京,赈灾之粮将又是一笔莫大的开支,粮仓就越发紧张了。”
“粮食补给呢?”赵祯算了算粮食开支,确实巨大,但如果能够及时补给,或许没有那么糟糕。
陈执中摇头道:“淮南转运使已经奏报,运河水量不足,难行大船,今夏运粮本就不及往年。
秋日里即便有些雨水也无济于事,毕竟秋冬是枯水期,且天气寒冷之时,运河会封冻无法行船。
所以历年都是抢在十月底前将粮食运送如东京的,但今年这情况肯定是来不及了,这也是东京缺粮的根本所在。”
赵祯面色阴沉,低声道:“想不到情形竟如此严重?”
陈执中立即从座位上弹起来,直接跪倒在地,俯首道:“陛下,臣舔掌三司,竟未能提前察觉,在做准备,臣罪该万死。”
“罢了,天不下雨,这是你也不能料到的。”赵祯摆摆手道:“何况,即便你早日察觉又能如何?运河水浅,又能多运送多少粮食?眼下不必自责,还是想想如何寻求解决之道吧?”
“谢陛下宽恕,臣感激涕零。”陈执中觉得很幸运,虽然事实好像确实如此,但作为三司使,承担这样的罪责却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赵祯没有怪罪,虽说是大局自己戴罪立功,但也足可见皇帝之仁慈,古来少有。
“陛下,若说这解决之道,最好便是恢复汴河运力。”
包拯道:“至少在九月底前,运河能够通行大船,江南与淮南的船只载粮入东京,倒也不足为虑。”
“希仁所言甚是,但老爷天已经数月不曾降雨,谁知道这秋雨何时能来?”陈执中忧心忡忡道:“来得早了万事大吉,若迟迟不来,则后果……”
陈执中没有说下去,但君臣几人都心中有数!
赵祯低声道:“朕会让司天监测算雨期,朕还会亲自主持求雨……只是不知上天是否会应朕所请。”
包拯轻声道:“陛下,臣冒昧以为,除了祈雨之外,或许还应集思广益,寻求其他解决之道。”
“集思广益?”
包拯低声道:“是的,朝野民间能人众多,没准就有人想到什么法子……”
陈执中担心到:“可若宣之于众,岂非引发百姓恐慌担忧?”
“宣之于众自然是不能的,不过满朝文武大臣或有法子,也都省的轻重,不会随便泄露了消息。”
听到包拯这班说辞,赵祯轻轻点头道:“好,明日朝会,朕就向百官问计。”
第五十九章 隆中问()
朝堂上问计百官,但赵祯并未说出东京粮食危机的真相。om
只是对外宣称,汴河水位下降,不利于漕船运输,让众臣思考应对解决之法。
舟行水上,水浅则船只搁浅,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也是人所共知的常识。
想要解决,就只能是往运河里注水。
注水无非是两条路,一条是老天爷给面子,下场大雨补水;另一条则是从附近的河流里引水。
可是近乎半年的少雨干旱之后,即便不考虑引水工程旷日持久,是否可行,单单是水源都让人无可奈何。
除了汴、蔡等四条大河之外,东京附近的大河似乎只有黄河,但引黄河水俨然是不大现实的。
一来是如今黄河水位也很低,二来黄河泥沙太重,大水之后运河必定严重淤塞,完全是饮鸩止渴,甚至可能导致情况更为严重,清淤将会是个格外艰难的过程,反而误了大事。
所以
在官员们看来,似乎唯一的办法只有祈雨!
这一点皇帝赵祯已经在做了,鉴于干旱的世间比较长,此次求雨不是在惯常的,卫国长公主清修的会灵观,而是选在了相国寺。
相国寺乃是东京城中第一大寺庙,佛门重地,皇帝选在此求雨,足可见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至于百官,似乎暂无解决之法。
有的官员是精明之人,看出了此事非同寻常,省的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在外乱说,也想为官家分忧,可惜苦思良久并无对策。om
也有人回家之后掩盖事实,变着法向幕僚或者近亲问计,可惜暂时也没有什么靠谱的法子。
如此一来,赵祯显然有些许郁闷。
偏生这件事乃是朝廷一等一的机密,只有宰执大臣和一些关键人物知晓,身为皇帝其中为难和惆怅更加难以对外人言说。
赵祯虽然不说,但别人未必看不出来。
尤其是同床共枕,心思细腻的枕边人,张美人能够清楚感受到,赵祯来探望自己时的心不在焉和满腹愁绪。
即便赵祯自己觉得掩饰的很好,但是在和他相处时间最长,最熟悉的她的张美人面前,这些无所遁形。
皇帝到底在担心什么,打听到是很容易的,曹皇后做得到,张美人也做得到。
运河水浅,船只难行?
皇帝陛下在担心这件事,朝廷官员似乎对此束手无策,据说陛下要亲自斋戒去相国寺祈雨,还特意告诉自己可能有几日无法过来。
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缘故?张美人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件事格外严重。只要顺利解决,必定是大功一件。
这件功劳
自己肯定是无能为力的,河工漕运的事情女人家哪里懂,何况如今怀着身孕是最忌讳费心思的。
可如果这件事是张家人想到了法子,为皇帝解了危难麻烦,结果会怎么样呢?
自己本来就比皇后的家世差很多,听说最近皇后的堂兄前去平叛,回来又将是战功赫赫,曹家的声望必定更胜往昔。
如此一来,自己和曹皇后之间的差距将越来越大,这是张美人完全不希望看到的局面。所以自己的娘家人必须要尽可崛起,只有显露才能,立下功劳,皇帝才有机会看在自己的份上提拔他们。
所以张美人悄无声息地给娘家送了一封信,让娘家人想办法寻求解决之道。
张美人的伯父和父亲,张尧卿、张尧佐兄弟接到消息,也有些犯难了,这件事他们隐约有听说。
但之前并未放在心上,直到看到女儿的信函,兄弟俩才清楚地认识到这件事非同一般。
可是汴河水位这一难题,皇帝、宰执大臣和工部的诸多工匠都无可奈何,岂是自己可以解决的?
“如今看陛下的意思,似乎朝廷暂时无人有解决之法,所以才集思广益的。”
“是啊,集思广益我们也派人去民间寻找,说不定能有聪明之人想到办法,然后我们重金求得”
“此法可行!”张尧佐点头道:“我会派人前去城中寻访些许聪慧智者,看是否有巧妙法子而且还得赶在朝廷和其他人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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