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谯定起身了,他沉吸了口气,想到侯仲良的遗言,苍老的脸上皱纹轻轻颤抖起来。
“还有何事?”
“此次国是论战,我们输了……这并非圣人之言、道德文章输了,只是我们这些人才疏学浅罢了。”他缓缓说道,在他身后,有儒学的年轻学子失声哭了出来。
见他还嘴硬,白先锋都有些不耐了。
“不过,输就是输了,我等坐守书斋,不知天下之变,物理之穷,乃有此败……从此以后,我等不能再固守书斋,也当行万里路,睁眼看天下。故此,老朽与诸位圣贤门徒,有一请求,请济王许我等……随军远征,在军前效力,证明我等并非闭馆空谈之辈!”
说完之后,谯定双手抱拢,向白先锋一揖及地:“还请白书转告……陛下!”
此前他们也与白先锋见礼,可是只呼之白先生,称周铨也是济王殿下,此时不但大礼相参,称白先锋也是官职书,而对周铨,更是直接以“陛下”相称,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我等也愿为陛下远征效力!”
其余儒学诸派,还有那些僧人道士,此时也纷纷行礼,扬声高呼。
他们很清楚,这就是表态的时候了,即使不能象洛学那样主动去军前参与燃烧远征,也一定要表明支持周铨登基称帝的态度。
“还请周公登基为帝!”又有人叫道。
“请周公登基为帝!”
呼声连片响起,最初是新学那边有人喊,然后洛学这边,还有那些僧道们,几乎所有人都这样喊了起来。喊声从求是宫之内,传到了建筑之外,围在求是宫前广场上看热闹的人们,虽然不明所以,但也都兴高采烈地呼了起来。
众望所归!
五九五、童言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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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船啊!”
胡宏望着眼前的巨舰,吸了口冷气,喃喃地说道。
“快走快走,赶紧上船!”在他身后,有人催促着。
在背后人推搡下,胡宏迫不得已,只能随着队伍上前,踏上甲板后,背后的催促才少了,他回过头来,再看海州这座城市,心中百感交集。
国是论战过去已经半年了,这场论战以实学的大获全胜而告终,随着报纸将消息传遍天下,“实学”在最短时间内取代了旧儒学各派,成为显学。那些旧儒生们,根据报纸上给的设计图纸,或独自承担,或合资一起,将这个试验重复了无数遍。
大多数人当然失败了,可是越来越多的人成功了,这让更多的人加入争论和实验,同时也令那些读书人开始反思,自己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是不是真读懂了。
胡安国、胡宏父子同样如此。
国是论战的失败,让他们意识到,想要站在实学的对立面战胜实学非常困难,他们唯一的希望,是杨时与侯仲良呕心沥血想到的办法:以儒家注实学。
要以儒家注实学,就必须熟悉实学,胡宏此次乘船出海的目的,就是去五国城,据说彼处实学最盛,他要到那里去寻访名师求学。
因为囊中不丰,所以他乘的不是头等舱,但也不是最下层阴冷潮湿的末等舱。放好行李,他回到甲板之上,看到还有末等舱的人被船员指引上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父母在不远游,可是如今却不是这样子,不知多少人远离乡梓,既不是为求学也不是为当官,只是为了寻家工厂做工。他们在旅途上就在奔波好几天的时间,所以直到过年时节,华夏朝廷规定带薪放假的那十日里,他们才能想法子挤上火车、轮船,回家与亲人团聚。
“商人重利轻离别!”他想起白居易的这句诗,心里浮起淡淡的嘲意。
就在这时,他身边有人道:“这不是胡世兄么?”
胡宏歪过头去,看到和自己打招呼的人,神情微肃,拱手行礼:“原来是陆先生。”
和他招呼的是陆宰,陆宰身边,小陆游也象模象样地对胡宏行了一礼。
“胡世兄要去五国城有何贵干?”陆宰好奇地问道。
这艘名为“济州号”的客船,往来于海州和五国城之间,每十日一个往返,因此不必问,陆宰也能猜到胡宏的目的地。
胡宏点了点头:“正是,要去五国城寻访名师,希望能够在那里学有所成。陆先生此去,却是为何?”
陆宰指了指小陆游,有些无奈地道:“犬子结识了新朋友,邀他去五国城玩玩,同时他年纪也到入学之时,我去看看,那边是否有合适的学堂。”
胡宏这才注意小陆游,还有和陆游手牵着手的另一个孩童。那孩童也就七岁左右的年纪,目光闪动,透着股机灵劲儿。
正是周宇。
哪怕曾经遇险,周铨对周宇仍然不是紧锁家中,周铨看来,无论周宇以后是不是继承他的位置,都需要多走走、多看看,了解真正的百姓生活。
他半蹲下身,扶了扶陆游的肩膀,又摸了摸周宇的头,周宇身边暗藏的护卫目光早就盯着他,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猛扑过来。
“你们都是要去上学……可知道为什么要上学么?”胡宏笑着问道。
陆游抢着答道:“自然知道,阿爹说过许多回,是要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横渠先生的名言,陆宰信奉的是新学,与张横渠的关学其实有矛盾,不过这并不影响陆宰用张载的名句来教育儿子。
胡宏赞诩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周宇:“这位小郎君呢,你是不是也要去入学了,你为何求学?”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周宇扬起下巴回答。
胡宏愣住了,他原本以为周宇会学着陆游回答,或者按这个年纪小孩儿烂漫的性子胡乱回答,却不曾想,对方却会这般回答。
看起来与陆游所答很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陆游所答,虽是大气,却让人感觉有些过了,这小孩所答,似乎更实际一些——也更谦逊。
“此话怎解?”胡宏好奇地问道。
“家父常说,中华之事,乃全中华人之事,非一人可为之,我好生读书,只要努力了,以后就能学得本领。本领大,便为中华之崛起做大贡献,本领小,便为中华之崛起做小贡献。无论本领大小,皆能有所贡献。”周宇笑嘻嘻地回答。
他只是复述周铨给他灌输的想法罢了,才这点年纪,能够将这句话复述清楚,已经是相当聪明。胡宏闻得此语,肃然起敬:“令尊乃大贤也,不知令尊乃是何人?”
“家父不许我说。”周宇答道。
胡宏哑然失笑,看向陆宰。陆宰也是苦笑了一下,最初时,他并不知道周宇是周铨之子,可现在经过国是论战,他哪里还会不认得周铨。
只是周宇身份特殊,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
因此他只能违心地说谎:“其父确实是当世大贤,姓李,在枢密院任参政,从事实业。”
胡宏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所谓从事实业,是这几年兴起的说法,特别是在国是论战中实学大胜之后,这个说法更盛了,说白了,无非就是开矿山、办工厂、建铁路、买海船。换作以往,这都是商贾贱业,可现在,从事贱业者却堂而皇之到枢密院任参政,他这样读圣贤书的却只能远走海外寻求新知。
“前些时日看报,陛下颁布第一份召令《明定国是诏》,说要大力扶植实业,所谓实业,就是矿山、工厂、铁路、船运四大项,我就有些奇了,莫非商栈、钱铺、勾栏、瓦子,就不算是实业了么?”胡宏没有了再问周宇的兴趣,他站起身来,笑着向陆宰道。
言语之中,仍然在挑周铨诏令的毛病。只不过陆宰可是知道周宇身份的,他更知道在周宇身后,还有着好几名护卫,因此他苦笑着想要岔开话题:“不说此事,胡世兄出过海没有?”
“未曾,不过神往久矣,只是到海州后,港口所望,海面也只是如同湖面相当,隐隐有些失望,觉得不过如此。但愿到了济州五国城,我不会有同样的失望。陛下也是的,既然已定大位,就该将五国城那边的富户学堂,都迁回中原,僻居海外,是何道理!”
他还是书生的那套习惯,遇事爱批评,特别喜欢居高临下指点江山,仿佛自己所言,便是真理。
“你不会失望的。”周宇终究是小孩,听出他话语里的怪味后,仰头说道。
“呵呵,你小孩子家懂什么?”胡宏有些不快。
“我虽然是小孩子,但我乘船出过海,我去过五国城。你只看到了大海的一角,就在那里说海面如同湖面相当,你不了解五国城,却对那边的情形指手划脚。我爹爹曾经给我说过坐井观天的故事,你就是坐井观天的那只青蛙吧。你这样的人,不值得结交,陆游,我们离他远点儿!”
周宇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这一顿话,却说得胡宏面上生燥,也说得陆宰双眼异彩连连!
胡宏是被小孩抢白却无理辩解,故此窘迫不堪,而陆宰则是发现,周铨的这个儿子甚是聪明,虽然还有点小顽皮,可是其早慧之资,已显露无疑。
见胡宏有些抹不开面子,陆宰怕他恼羞成怒,生出什么事端来,因此上前两步,隔开了胡宏的目光,笑着道:“世说新语里记载陈元芳之事,今日我算是见到了。”
虽然话中还是有调侃胡宏之意,胡宏终究是学问大家之子,自己修养也颇具,深吸口气,然后苦笑道:“不意是儿聪慧若此,日后必非凡物,令郎交得此友,今后亦为佳话。”
陆宰哈哈一笑,正要答话,突然间看到有队巡捕五花大绑绑着两个人出来,他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要下船,周宇、陆游要避开胡宏,正好挡着他们的道路。周宇拉着陆游让开,他身边的几个护卫已经上前将他们护住,但是周宇还是从大人身后伸出头来,好奇地望着那几个被抓的人。
“冤枉,我们冤枉,我们并未勾结贼人,我们是被冤枉的!”
那几人还在大喊大叫,巡捕怒了,用布将他们的嘴堵上连推带搡,将他们赶下了船。
“这是做什么,翻叔叔,你去问一问行么?”周宇好奇地问道。
他所说的翻叔叔,正是他的护卫之一,也是岳飞之弟岳翻。原本岳翻是在相州老家侍候老母,相州战役之后进入华夏军中,周铨因为他忠厚细致,便将周宇的安全交给了他。
听得周宇发问,岳翻摇了摇头,笑着道:“小郎君,令尊可是吩咐过我们,不叫你多管闲事。”
周宇嘿嘿笑了起来:“我不管闲事,我只是问问缘故!”
岳翻听得有理,便打发人去问,不过他知道轻重,没有去拦巡捕,而是寻来海员。
不一会儿,去问的人回来了:“这些人原是申家的工匠,被人引诱,勾结贼人,欲投靠外国!”
周宇似懂非懂,他虽是早慧,毕竟不是真正的成年人,不知道大人世界里那么多利害关系。他心中不免有了疑惑:这些人为什么会勾结贼人欲投外国?
五九六、各谋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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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州号靠上五国城不久,胡宏又见到了陆宰。
陆宰牵着两个孩童,站在码头上,有几位华夏军军士模样的人,正拦着他说话。胡宏有几分古道热肠,怕是陆宰遇到麻烦了,便上前去问。
见他靠近,那几位华夏军军士立刻露出警惕之色,陆宰回头望了一眼,笑着道:“不碍事,是熟人。”
“陆兄这是……”胡宏正要开口,突然见到码头那边一扇门被推开,一队华夏军军士小跑出来,在人潮中隔出一条通道。
他一边寒喧,一边向那瞄去,然后就看到周铨大步走了出来。
周铨在半个月前就回到了五国城。
如果不出意外,以后再象这样长时间呆在五国城的时机会少许多了。
他出现之后,周宇眼前一亮,欢呼了一声,拉着陆游就跑了过去:“爹爹来接我们了,还有云哥哥!”
周铨身边还牵着一个少年,却是岳飞之长子岳云。
“宇弟,你可回来了!”岳云挣开周铨的手,上前过去,将周宇一把抱起。
岳云已经十二岁,小小年纪长得人高马大,而且力气极大,有乃父之风,是个熊孩子王,总带着周宇等人惹事生非。岳飞揍过他不只一回,但周铨却比较喜欢他,他与周宇的关系也非常好。
胡宏张大嘴,啊啊了两声,岳翻一直盯着他,看他这模样,叹了口气,上前到他耳边道:“休要胡言乱语,你既认得,就要知道守口如瓶!”
这警口来得极是及时,胡宏咽了口口水,看着周铨上前与陆宰见礼,两人把臂言欢,仿佛通家之好。
他的面色有些怪异,无怪乎陆宰说那孩童的父亲是当世大贤——也无怪乎那孩童能说出非同凡响的话来。
同时胡宏心中又有些沮丧,陆宰与周铨有这样的交情,岂不是意味着王安石新学一脉,已经接近了周铨?新学的政治地位,是不是会有转机?
紧接着,他心中一凛:若真如此,陆游这小子与周铨之子结交,莫非还意味着,新学一脉将希望寄托在未来的皇帝、当今的太子身上?
国是论战那一役,实学不仅在学术上取得了正统地位,也为周铨争取到了儒生的折服,现场一片请周铨登基即位的呼请,再无半个读书人出来喧闹阻拦,便是明证。
当然,有些人心中还是不服气的,比如说胡安国、胡宏父子,比如说事后返回家乡隐居的朱震,但就是他们,也知道大势不可违。
经过报纸宣传之后,此事深入人心,民间百姓,也都在期待着周铨登基称帝。
在这种情形下,周铨才同意登基,只不过登基的时间却定在了来年的元月一日。哪怕他现在没有称帝,可是民间已经在用“陛下”、“圣上”或者“官家”称呼他,那么他的长子周宇,就很有可能被立为太子。
虽然周铨自己也不过三十许,在位的时间会很长,周宇等待即位的时间会很长,但那又怎么样,新学等得起。
想到这,胡宏目光闪动起来,这或许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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