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要不,咱们去寻沙陀人麻烦去?”想到这里,种彦崇从草地上坐起身子,向种浤建议道。
前些年,因为夏被灭国,北面阴山迁来了数部,他们自称是沙陀人,乃当初李克用后裔,与汉家是远亲。他们一来,在贺兰山下放牧,与在黄河两岸耕种的汉人倒没有什么大矛盾,只不过小冲突还是偶尔会发生。
种浤歪了他一眼:“你想被老大人打军棍,只管去就是!”
种彦崇挠了一下脑袋,露出哂笑之色:“若有叔父一起,打军棍就打军棍吧……咦!”
他突然呼了一声,因为在对面,从贺兰山的山坡那边,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种浤望了一眼,脸色微变,然后迅速跳上匹马,从马脖子上摘下望远镜,向着那个方向望去。
“应当是沙陀人吧,他们今日来找我们麻烦了?好,好,正……”种彦崇正在那里唠叨,却见种浤摘下腰间的牛角号,猛然吹了起来。
紧接着,种浤目光炯炯地望着种彦崇:“你回灵州,向老大人示警……我觉得情形不对!”
“不过是十余骑沙陀人,有何不对,叔父,我随你一起去……”
“快给老子滚,这是军令!”种浤一鞭子抽在他脸上:“我伯父只有你这根苗,你这个蠢货!”
这个时候,种彦崇也感觉到不对了。
那队沙陀人并不象是来找麻烦,而是仓皇逃命!
他眯着眼,也举起了自己的望远镜,便看到在沙陀人身后,一道长长的黑线。
那至少是两三百骑,正追着这些沙陀人!
“阻卜人来了,鞑靼人来了!”沙陀人远远地大叫。
其实他们也被辽国称为白鞑靼,但是这个时候,却顾不得上去和那些阻卜人拉关系——草原之上,弱肉强食,野蛮腥膻,象他们这样的小部族上前去拉关系,最大的可能是男子被杀尽或者沦为牧奴,女子则成为别人的妻妾婢隶。
“叔父你呢!”
“蠢货,我把他们引开,你快回去示警!”
种浤又骂了一句,那些沙陀人干的好事,显然,他们不愿意这些阻卜人去祸害他们部族,便将之引到了汉人这边来!
种彦崇年轻不曾细思,种浤却比他大几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在小河对岸,是天水商会和西军数个大农庄,几百户汉人在此耕作,如今几无防备,便是据庄而守,如果没有援军,也免不了被屠灭的命运!
所以,唯一的希望,就是如今任灵州知州、贺兰山防御使的种师中,他手中急切间可以调来两三千人,若有充足的时间,则可有万人,再征集民壮,凑个两三万兵力。
或许还可以凭此解围……
种浤内心深处其实知道,这是痴心妄想。
阻卜人怎么会南下!
而且他们南下的话,又怎么会只有几百骑!
更重要的是,种浤还是有种直觉,这些阻卜人,可能和夏贼有关。
这一次种彦崇没有再耽搁时间,他叫了一声“叔父保重”,也上马就走。
种浤则再度吹响牛角,然后,他看到远处农庄上空,腾起了狼烟。他心中稍安,西军于此囤田,也不是全无准备,狼烟一起,附近几个庄子的百姓都会各执兵刃,齐聚于小河畔的一座堡寨,准备防守。
此时那伙沙陀人离得更近了,种浤冷笑了两声,摘下弓,回身嗖嗖嗖连接着三箭,射中了跑得最快的三匹沙陀人的马。
那马受伤立起,将身上的沙陀人摔下,其余沙陀人纷纷叫骂,也有人弯弓欲射,但是种浤已经驱马奔起来了。
沙陀人的骑术倒好,那样摔下都没有丢命,只是在地上打了十余个滚,但当他们爬起来时,却一脸绝望。
种浤的意图很明显,失去马之后,他们就无法再逃,而那些阻卜人在杀他们的时候,多少要耽误点时间。
至于这样做对这几个沙陀人是不是太残忍,就象沙陀人毫不犹豫将阻卜人引到汉人这边来一样,种浤也是毫不犹豫。仁义之心,此时若有,那就是自取灭亡!
种浤料想的不错,那三个沙陀人多耽搁了追兵一点点时间,而借着这点点时间,种浤已经淌过了小河。
在他身后,十余骑沙陀人跟着过了河,他们的目标一样,就是宋人立于河边的堡寨。
但就在种浤的马上岸的那一刻,他听到声后滚雷一般的号角声。
他骇然回头,就看到身后那些阻卜人中,树起了一面绿色的大旗,旗上绣着轮弯月,而在这面旗侧,则是另一面绣了“夏”字的旗字。
果然,在被驱走数年之后,夏贼,又回来了!
四七六、老臣愚笨,倒有一策()
“京中禁军不能再动,若是再动,出了什么意外,如之奈何?”
“或许可以令童贯西移……”
“蠢货,辽贼余孽尚未平定,童贯西移的话,死灰复燃如之奈何?另外,金人占据的地方还未还我,若无童贯大军威慑,金人背盟又当如何?”
赵佶耳边全是朝堂上更位大佬们的争吵之声,吵得他额头青筋直跳。
这已经是接到消息的两日之后了,这两日朝会,尽是争吵,争吵之中,许多原本被遮掩的事情,也为人有意无意地掀了出来。
大宋的兵力,如今捉襟见肘。
原本京中有四十万禁军,西军有二十万,河北禁军十余万,但前些年经营西夏,先后从京中抽走禁军,数量足有二十万,此后就一直没有补足过。然后京中剩余的二十万禁军,又多成了贩夫走卒力夫仆役,战斗力非常堪忧。
即使是这样,童贯征西夏之时,令刘海入大漠,折损了十万禁军,伐辽之战先后数败,又折损了二十万兵力——虽然死者肯定没有这么多,可是逃亡的、伤残的再加上阵殁的、病疫的,损失的数量就是有这么多!
这两场大折损一算下来,大宋能够动用的八十万兵力,已经损失了三十万!
偏偏这时,还必须在燕云之地维持至少二十万规模的兵力,唯有如此,才能镇住女真人。这一点上赵佶认识很清楚,若没有足够兵力威慑金国,这些女真蛮子别说归还燕云,恐怕还要在河北咬上一口肥肉走。
然后,赵佶还必须在徐州到海州一带,保持一定数量的兵力。虽然朝廷一直没声张,可是这几年,借着调兵北伐之机,赵佶还是往这一带安排了近十万兵力,其防备的对象,正是周铨。
这恐怕也是现在唯有可以调动的兵力了。
只是若真抽调了这些兵力,周铨心怀不轨,那当如何是好?
“不如以济国公为西面招讨使,前往灵州……”
出这个主意的人立刻就被赶了出去,这个时候让周铨为招讨使,带着朝廷为数不多的机动兵力前往灵州支援,岂不是怕周铨反得不快?
商议来商议去,仍然没有办法。
此刻赵佶心里,满满的都是失望。
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何情形会如此。他只不过是将蔡京罢相,将周铨隔在外边,结果朝廷的财政危机才稍缓解,这边夏贼又来了。
他看着蔡攸,往常大事小事都侃侃而谈的蔡攸,此时神情惨淡,看上去在躲避他的目光。他再看向高俅,身为枢密副使、殿帅,可以说是武臣中的第一人物,但是高俅也只是皱眉低头。
再看李邦彦、王黼等平时陪他游玩嬉戏之人,尽皆目光惶惶。
太子赵桓双眉紧皱,狠狠地瞪着停在大殿一根柱子上的苍蝇,仿佛想用目光将之杀死。郓王赵楷魂不守舍,目光呆滞地望着大殿的顶上,看着上面的雕花彩绘,仿佛是在研究其艺术手法。
这些都是平时他所重视的人。
“夏贼兵多,灵州等地,又是新近归附,民心未必稳妥,因此事不宜迟,官家还请速发援军,哪怕兵力不足,也先派些人去稳定一下军民之心。”就在众人都在争执之时,有人忽然道:“以臣之见,可从朔州、胜州、代州以及火山、保德、岢岚、宁化四军调动兵马前往。”
还是托周铨的福,当初用辽阳从辽国手中交换到了部分朔州和整个胜州,原本在这一块防备辽人的河东禁军,也因此北进朔、胜。这里与辽国的西京道相接,故此伐辽之时,这一带的兵力抽调得不多,还有些兵马可用。
出这个主意的,正是兵部侍郎何栗。
他原本是任海州知州的,因为周铨的反对,他在海州任职期间可谓寸步难行,后来朝廷又要和周铨缓和关系,就将他调回京中任兵部侍郎,换张叔夜前往知海州。
“从这边调兵,那北面如何?”有人问道。
“如今辽国西京道已尽入金国手中,金国与我有盟约,又有童贯大军在燕云,必不敢南犯。”何栗倒是很有信心地道。
金人的主力还在燕京一带,他们在大同的也只是偏师,故此何栗敢为此言。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何栗提出的建议,似乎成了唯一的办法。赵佶见别人提不出更好的主意,便是有建议,也都是诸如编练新军之类远水不及近渴的,他只能接受了何栗的建议,不过接受建议之后,他心里就又有些慌了。
金国人真会那么老实么?
朝会散去之后,带着满心不安,赵佶下令:“请蔡太师入见……不,不,摆驾,朕要去蔡太师府!”
他一声令下,底下人立刻行动起来,前去通知蔡京的、向各权贵透露口风的、准备仪仗的,足足忙了半个小时,他起启程。当到了蔡京府时,已经是午时,蔡京在门口拜迎,赵佶下了辇,亲手将他扶起:“太师不必如此多礼,朕不过是来看看太师……这一向,太师的身体可好?”
“托官家之福,老臣除了老眼昏花,并无大碍,就是老眼昏花,老臣也有老花镜可用……”
蔡京絮絮叨叨地说着,然后将赵佶引入宅中,得知赵佶并未进膳,他请求献食,赵佶也允了。
只不过再精美的食物,赵佶也没有太多胃口,匆匆扒了几口之后,赵佶放下碗筷,叹息说道:“以往太师在朝,万事无忧,朕却不自觉,不想太师身体稍不适,在家退养,才这一年时间,朝廷便百弊丛生,边患迭起……今日来见太师,是向太师问计,夏贼卷土重来,当如何应之!”
蔡京却迟迟不答。
赵佶忍不住了:“朕现在极是后悔,当初该听太师与济国公之言,暂缓伐辽,待稳固根基之后再作打算……朕心急切,才致有今日之失,还请太师勿以朕为罪,为朕出谋划策!”
他口头上认错,让蔡京心里颇为感慨。
若不是如此窘境,恐怕赵佶只会想着他与周铨威胁皇权之事,而不会出言罪己。
“朝廷并非无兵,朝廷有兵,尽在河北,童贯手中收拢起来,二三十万兵总还是有的。”蔡京消息灵通,对于如今的局面很清楚,因此他缓缓道:“现在唯一问题,就是如何能让童贯手中的兵从河北脱身。老臣愚笨,倒是想到一策。”
“何策?”
“官家可封诰济国公夫人为燕国公主,以武清为其实封食邑,许其于武清开府。”蔡京道。
封一个女人为公主倒没有什么,赵佶最初时愣了愣,然后神情变化,用拳击掌:“正是如此!”
所谓济国公夫人就是余里衍。
武清原本就是余里衍的封地,只不过她逃离辽国之后,此地为辽收回。后来耶律禧、耶律大石离开大陆,都是从这里出发。
将这块地方给余里衍为实封食邑,既是向周铨示好,又是一种无声的暗示。
想来周铨肯定会收下这个礼物的,甚至不需要他出兵收复,只要消息传出,金国那边就会倍感压力。他们肯定不愿意和周铨打交道,毕竟周铨船坚炮利是出了名的,在海边上和他对上,纯粹是自找没趣。甚至女真人若是胆怯些,会想着尽快将燕云交还宋国,避免离周铨太近,被这厮寻个借口打一顿。
这么一来,童贯手中的兵力,就可以抽调一些前去灵州——甚至可以抽调十万去!
“一人之威,可抵十万兵力,朕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在觉得这是妙计的同时,赵佶又有些苦涩,他向蔡京问道。
“童贯是狐,周铨是虎。”蔡京道。
赵佶一笑:“罢了罢了,反正在周铨面前,朕早就没有什么颜面了,于今之计,就是希望他与朕爱女的婚事能够早日定下来……此事恐怕还得劳烦太师修书一封,向周铨说明。我恐他记恨前事,不肯收下武清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佶心里更为苦涩了。
大宋的食邑绝大多数都是遥领,不是实封,现在他要实封食邑,却还要担心对方不愿意接受。
“以臣愚见,周铨汉胡之分,还是分得挺清楚的。”蔡京道。
“娶了一位辽国公主,也不能算清楚了。”赵佶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蔡京笑道:“少年人风流成性,在所难免,若非如此,臣也不会献此策了。”
“不仅如此,朕很明白,不能只让人办事不给人好处,比起周铨这般公开向朕讨要好处的,那些背地里往自家扒拉东西的才真正可恶。”赵佶说到这,目光突然变得深沉起来:“告诉周铨,只要能保得大宋度过这一难关,今后东海商会的税收,朕再减他一成,他在海外需要人口,朕许他于江浙、淮南就近招募!”
蔡京悚然动容!
此前周铨需要人口,都是从辽国抢、从宋国骗,可谓偷偷摸摸。赵佶现在开口许他在江浙淮南就近招募人手,这对周铨来说,可是莫大的好处!
与此相比,减税一成,倒是算不了什么了。
只是人口一向是国家根本,私自招募一些偷偷送往海外没有什么,可公开招募大群送走,少不得会被群起而攻之!
“如此……恐怕群臣会有谏言啊。”就是蔡京都不敢应下这条件。
“不如此,这一关难过。”赵佶此时倒是极为果断。
见他态度坚决,蔡京心中凛然,点了点头:“臣这就给他写信!”。
四七六、复仇者()
信使带着蔡京的秘信,只用了一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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