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官许愿对他来说,几乎是不要成本。
“无论是京徐铁路,还是这农会,周铨终究是为朕做的嫁衣啊……待四海宴平之日,朕召周铨入京,必不吝王公之赏,到时他可以陪着朕一起于艮岳中游玩,也算是君臣相得的佳话,哈哈哈哈……”
他心情大畅,倒不急着要周铨性命了,只要周铨离开了地般和他的人手,让他一世富贵又有何妨,这点容人雅量,赵佶还是有的。
这也是周铨一直以来对他还算恭敬,无论是发了财还是有了新奇的玩意儿,都没忘了给他送来,哦,大炮除外,直到现在,大炮的秘密仍然被周铨死死攥着。
看着仍然气鼓鼓的蔡攸,赵佶笑道:“小蔡卿,朕欲赐你一座宅院,你看如何?”
蔡攸身体一动,脱口而出:“好……臣谢过陛下厚恩!”
此前他都是居住在蔡京的太师府邸,倒不是他自己置不起宅,事实上,他在京师里置办了不少产业,但蔡京年事已高,他若搬出去,恐有不孝之讥。
现在不同,官家赐宅,那是光耀的美事,而且圣上所赐,不好拒绝,他不必担忧有人因此攻击他不孝。
在蔡京宅中,蔡京才是真正的老大,宅中大小事情,蔡京都有人通风报信,甚至蔡攸与清客幕僚们的密谈,也会有人泄露出去。蔡攸早就想着搬出去,省得头上有个人盯着管着,许多事情都不好做。
他的反应,让赵佶很满意,蔡攸将是他用来对付蔡京的一枚很好的棋子。
考城农会向京中请愿,恳求朝廷尽快修建京徐铁路的事情,很快就发酵、扩散,数日之后,考城东的宁陵也传来消息,其地农会要求修建铁路,紧接着,应天府下属诸县都纷纷传来消息。
倒是徐州自己,一直没有吭声。
此时各家报纸之上,原本支持与反对声音各半的,却变成了绝大多数支持,只有少数不靠着商会广告的还在反对。
只不过这反对者,也不再从什么风水之类的理由去讲了,而开始大谈这项工程会如何劳民伤财,将这钱用来赈济百姓,该有多么好。
那河南商报更是大声疾呼:西部百姓还在吃草,京徐之间有运河在,哪里用得着修什么铁路!
只不过当农会的会员们杀往西京,砸了河南商报的大门,还往其内倒了不少草之后,这家报纸也老实起来。
西京洛阳,文彦博遗下的园子里,一株高大的牡丹,虽然无花,却依然迎风而摆。
在这牡丹之下,文彦博第九子文维申拄着杖,神情凝重地看着面前哭泣的少女。
这少女正是蔡洁生之女蔡瀛,此时她以袖掩面,哀哀而泣。
蔡洁生失去踪迹的消息早已传来,文维申一直不曾告诉蔡瀛,直到今日蔡瀛从别人口中听到,他才无法再隐瞒了。
待蔡瀛哀声稍停,文维申缓缓说道:“瀛儿,我这里有一个故事,是关系到这株牡丹的!”。
三九九、海州知州()
文维申也是个老人了。
文彦博四朝元老,在洛阳修了个园子,后来园子传到了文维申手中。文维申官当得不大,又因为父亲的缘故,并不受赵佶待见,因此乐得呆在园子之中,追忆往昔,怀念过去。
想当初文彦博在世之时,这个园子里,曾经接待过多少大人物,叹如今,却只有几只黄猫,三五苍狗,遗老遗少,还会来此。
定了定神,文维申牵着蔡瀛的小手:“这株牡丹名为涧仙红,乃是元丰年间,阳翟县孟三郎在溪边发现……”
这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孟三郎在溪边见一女子哭泣,以为她遇到难事,有意伸出援助之手,便尾随其后,后来此女消失,在其消失之处,便是这株牡丹,溪流已经冲掉它根下的大半泥土,只要略有山洪,必不能幸免。孟三郎以自己的衣裳将此牡丹包住,然后送到文家,文彦博亲手栽培,到如今,此牡丹名为涧仙红,已经是洛阳最著名的花种之一。
“你懂我说的意思么?”文维申缓缓问道。
蔡瀛年纪还小,才九岁,不过她自幼就甚是聪明,若非如此,文维申也不会和她说这些。
蔡洁生对自己的儿子寄予厚望,可是文维申发现,此子不过是中人之资,就算是自己尽力培养,以后也不会太过出众,倒是蔡洁生之女蔡瀛,聪明伶俐,生得姿容又出众,虽是年幼,已经颇具美人之姿。
这一发现,让文维申生出一个念想来。
如今市面上甚为流行的评话《说三国》之中,有一个王允巧施连环计的故事,王允为了离间董卓与吕布,弄了个养女,挑得二人不和。经过京徐铁路一役,文维申已经认识到,周铨是比王安石、吕惠卿和蔡京更为难对付的敌人,而他自己又没有文彦博、司马光这样的能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奇。
美人计便是出奇制胜,那周铨好色之名,天下皆闻。
蔡瀛听得文维申问,点了点头:“爷爷是要我象这涧仙红一般,能够顽强生长,能成为……能成为有用之材,只是我是女子,哥哥才是男子。”
“女子未必就不能做出大事来,只要你听我的……你可以做出你兄长还有我都做不成的大事!”
文维申拉着她小声说道,蔡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有人道:“司马相公求见。”
在文家被称为司马相公者,唯有一人,便是司马光之孙司马朴。
司马光自己两个亲子不寿,以其兄司马旦之子康为嗣子,康亦不寿,遗子司马朴。司马朴自幼便寄养于外祖父范纯仁范仲淹子)家中,算得上是两家渊源。而文与司马两家乃是世交,文维申更是将司马朴视作自己子侄一般,闻道他来此,放了蔡瀛之手:“请他进来。”
通家之好,不必拘礼,司马朴很快来到得文维申面前,两人寒喧已毕,司马朴道:“小侄来此,是因为将赴京师虞部上任,不知世叔,有何吩咐。”
文维申一惊,司马光反对新法,凡新法之事,尽皆废之,而如今天子赵佶则喜好新法,虽然对司马光等元佑党人追索不是很急,可怎么会将司马光的孙子选入京师?
他捋须沉吟,许久无语。
这神情让司马朴愣了愣:“世叔可是觉得不妥?”
“官家喜好新法,幸用奸邪,使得蔡京惑于内而周铨乱于外,贤侄此时入京,是福是祸,尚不可知。而且蔡京深恨温公,周铨亦是对温公多有不敬,圣上必有所闻,这等情形之下,却还要选你入京师虞部……我怀疑,是不是圣上顿悟,已知奸邪之非,欲用正人以清****,正如当初用温公而退王安石等群小!”
文维申的话不可谓不犀利,司马朴却有些不以为然。
和满脑子都在纠缠着过去的文维申不同,司马朴展望的是未来。他缓缓道:“小侄在虞部,也不过是一介右司员外郎,算不得大用。官家这几年颇悔当初,元佑党禁渐已松驰,苏公子侄,尽皆牧守一方,小侄以为,如今官家并不是想再起党争,而是……”
“莫要提苏迈苏过,这二子,承欢奸邪,联通海贼,乃其父之不肖子孙!”文维申哼了一声。
苏家二子原本受到的迫害甚重,不得不托庇于梁师成和高俅,后来更是与周铨合作,文维申对此极是不满。
“世叔可能不知,苏维康上月之时已经过世了。”司马朴道。
苏迈去世的消息,让文维申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叹了口气。不仅他父亲那代人都已经谢世,就连他们这一代人,也都陆续辞世。一念至此,文维申就觉得极是茫然,仿佛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已经终结,接下来的,则是一个平庸的充满铜臭的时代了。
苏迈的去世,打乱的不仅仅是文维申的心,还有周铨的心。
他在海州时便知道苏迈身体不是很好,只不过此时苏迈才是六十一岁,因此周铨以为,只要调养一番,他的身体还能重新好起来,可是不曾想在农会护路运动闹得轰轰烈烈之时,苏迈却不幸病故。
海州是一个关键点,济州、流求出入大陆的门户,苏迈是一个各方势力都能够接受的人物,便是赵佶,对他不说信任有加,也是觉得其人勤奋老实。他的去世,海州出现位置空缺,赵佶绝对不会放过这关键位置,肯定要安排一个忠于他的人手。
而且苏迈作为最早与周铨合作的旧文人之一,周铨也需要做出姿态,表达自己对他离世的哀思。
因此,他本来准备入京的,却在祥符县转头,径直回到狄丘,再经京徐铁路,只花了一天时间不到,就赶到海州。
朝廷也不弱后,仅仅三天之后,朝廷的使者赶到,追赠苏迈太子少师、工部尚书,谥号文简。
这个谥号,仅比前几年苏辙的文定低一等,可苏辙是当过宰相的,以苏迈的官职品衔,追赠太子少师和工部尚书已经是极致,再谥文简,可谓是哀荣倍至。就连周铨也被赵佶的这一手笔惊住,而他手下的董长青与白先锋二人,更是嫉妒得发狂。
接下来有关海州知州之事,赵佶倒是没有直接任命,而是让吊唁使者问周铨,可有合适人选。
赵佶一时间哪里有合适人选,因此他属意于苏迈之弟苏过,但吊唁使者却对此不赞同:“苏过未曾主政地方,海州乃要害之地,不可轻易与人……某来此时,蔡太师提及一人,东海侯看看是否可以。”
听闻是蔡京所荐之人,周铨眉头微微挑了挑。
“不知太师所说是谁?”
“此人乃是政和五年状元,仙井监人,姓何名栗,字文缜,历任秘书省校书郎、京畿提学、主客员外郎、起居舍人,后知遂宁府,政绩卓著,而且年轻,乃宰相之才也!”
周铨眉头顿时皱紧了起来:“太师说他是宰相之才?”
他才不相信蔡京会评价别人是宰相之才,要知道,蔡京这人最好权,他一点都不希望别人能够拥有和他一般的才华。
“关键是年轻。”使者不愧是官场上厮混惯了,嘿嘿笑了两声解释道:“这位何状元,今年才三十一岁。”
周铨听得这个,立刻摇头:“此人不妥。”
使者讶然,其实这个何栗,乃是赵佶与蔡京妥协的结果,此人相貌堂堂,得赵佶看中,年纪又轻,短时间内不可能威胁到蔡京的相位,而且他与王黼不合,又得到朝堂中不少大老的支持,故此在使者看来,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朝廷征求周铨的意见,只是做一个姿态,原本以为周铨不会真反对,却不曾想周铨直接否定了此人。
“为何不妥?”那使者不禁问道。
“太过年轻,才三十一岁!”周铨一本正经地道。
使者看到连胡须都没蓄的周铨,一时间无语。
说别人三十余岁年轻,周铨自己呢,才二十多岁!
“这般年轻,在地方上任职时间又短,想来他上任之后,必然是急于做出一番事业的。而如今海州局面大好,如同狄丘一般,不需要太有进取之心者,只要能做到萧规曹随,不要大改苏文简公的遗政即可,这位进取心太过,反而不合适此位。”周铨又道。
使者强笑了两声,匆匆告辞而去,他还得把这个消息传回京师,要知道,那位何栗大状元,此时正在京中,准备来海州赴任呢。
周铨反对何栗知海州的消息传回京中后,赵佶当即愣住,然后笑出声来。
只是笑声之中,多了几分冷肃。
“太师,你觉得如何?”他笑毕之后,看向蔡京。
蔡京蒙他所赐,不需要天天上朝,但今日大朝会,蔡京却是到场。
“东海侯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他只是按人之常情去推测,却不曾知晓,何文缜却非常人。举进士第一,官家亲自挑出的人才,岂是普通吏员。以老臣之见,官家可下诏责之,至于海州知州之事,不须再变。”蔡京缓缓道。
他也很不理解,周铨为何要反对何栗。
此语一出,赵佶反而沉默了。。
四零零、不孝()
朝会散后,赵佶将蔡京留了下来。
这是近来很少有的事情,进入宣和二年之后,赵佶便是想要和蔡京说什么,一般都是令蔡攸居中传话。他美名其曰,是蔡太师年迈,不敢过于劳烦,实际上就是暗示蔡京赶紧辞相。
但蔡京就是巍然不动!
考虑到蔡京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更有周铨这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在,所以赵佶便没有强行解除蔡京的职务,只是不断给他加压,甚至有意将朝政全扔给他,想要用繁琐的工作来压垮这个老人。
可是蔡京依然不倒,所有的工作,不敢说处理得很好,至少四平八稳,朝廷的国库收入年年增长,各项改革平稳推进,北上伐辽的准备也越来越充足。
这让赵佶更是厌恶蔡京,仿佛朝廷离开了这老头儿就不能转动了。
大半年未曾单独见宰相,这可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可是就连御史台的台谏言官们,此时都在东张西望,宁可抓着小猫三两只咬,也不敢攻讦蔡京。
若说有人在反对蔡京的,唯有三个:王黼、李邦彦,还有蔡京之子蔡攸。
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因为赵佶私下都许诺,政事堂得有空缺,便将他们调入其中。
今日赵佶要见蔡京,自然是有其原因的。
“真驳了周铨的意见,此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在已经完工的艮岳之中,站在最高处,俯视着眼前的开封城,赵佶思忖良久,然后向蔡京问道。
“恼羞难免,成怒未必,官家放心。”蔡京缓缓地说道。
他老态龙钟,最恼人的是眼睛如今不好使。幸好周铨弄出了老花镜,让他还可以公文,不至于只能听别人念。
“这厮太不令人省心,若是他返回京中,朕与他****同游艮岳,也算千古君臣相得的典范,那该多好。”赵佶道。
这话里是真是假,就唯有他自己知道了。
蔡京笑了一笑:“官家,若朝廷无隙,何愁他不返回京中,海外边角之地,终究是比不得中原形胜之所。”
“周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