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虚掩的门瞬间打开,周傥第一个出来,不过只迈出一步就停住,然后师师也跑出,但跑得最快的还是周母。
“我苦命的孩儿,你受苦了……”一把揽着周铨,周母就痛哭起来,显然是知道周铨按了板子的事情。
“娘,莫哭莫哭,我好端端的呢,有爹爹的面子,衙门里的差役没怎么真打,也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疼。”周铨先是安慰了母亲。
师师也在一边抹泪,周铨如同以前一般,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看着周傥。
父子二人目光对视,周傥看到儿子丝毫没有消沉,相反,这个人小鬼大的儿子眼中,闪动着某种让他觉得心悸的火焰。
“爹,我这似乎有些……坑爹啊,累得你丢了职司。”周铨先开的口。
“侍候人的差使,不做也罢……怎么今日就放你出来了,我托人打听过,说是还要关你几日。”周傥问道。
“那位蔡公子派人去牢里看我,然后我就被放出来了。”周铨道。
周傥眉头皱紧,蔡家的名声,可不太好,而且蔡公子大富大贵之人,竟然愿意出力援助周铨,定然别有用心!
他这儿子,实在是不让人省心啊……
三七、被爹坑()
天色已晚,杜狗儿家中贫困,没钱点灯,故此周铨与师师,只能坐在屋前,借着天上的星光说话。
“李宝、孙诚、王启年,只余下这三人了么?”周铨口中喃喃说道。
“都是些没有良心的东西,只余下这三人,还愿意跟着哥哥!”师师嘟着小嘴,眉横目冷。
周家被查封、冰棍的制造方法外泄,原本周铨聚拢来的少年们顿时星散。他们大多都成了贾达的跟班,唯有李宝、孙诚和另一个唤王启年的留了下来。
“也不怪他们,趋吉避害,人之常情,不过以后咱们不再用他们了。”周铨应道。
“便宜了这些贼子!”师师嘟囔了一句,看着周铨仰头望着星空的模样,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怜惜之意。
旁人只看到周铨懒散,唯有师师,跟在周铨身边,才知道周铨为了冰棍之事,费了多少心思。
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而且还牵累到周父。师师虽然年小,可在李大娘那儿呆了数年,人情冷暖,早已经过,因此很是担忧周铨承受不住。
“师师别难过了,咱们要向前看……”
周铨话尚未落,突然听得有人叫道:“周傥,周傥!”
周父一推门走了出来,面色沉郁,大步向来人行去:“周傥在此,有何事?”
“我家大娘说了,要接师师回去。”来的有五六个人,为首者声音带着些戏谑。
周铨心突的一跳,猛然站起,看着师师。
师师则是满脸惊愕,向那边望去,然后面色寡白:“是李大娘的人!”
来的正是李大娘青楼里的伴当仆役,他们神情有些古怪,虽然人多,可站在周傥面前,却没有多少气势。
毕竟他们来做的,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怎么?”周傥冷声问道。
“我们大娘说,要接师师小娘子回去,这段时间,师师小娘子在周家多有打挠,这是谢礼,还请受纳!”
一个仆役托出个盒子,见周傥不接,他还把盒子盖打开,露出里面的六枚银锞。
算起来,这也值近二十贯钱,对于现在失了家业的周家来说,可谓一笔巨财,而且能解燃眉之急。
师师见了,满眼惊恐,贴在周铨身边,死死攥住周铨的手。
她虽然是小姑娘,因为曾在李蕴那边呆过的缘故,所以内心深处,隐隐有些自卑。而这自卑,又让她拼命保护自己,让自己显得骄傲些。
故此,虽然在周家呆了近三个月,周铨牵她手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但这一次,她是自己攥着周铨的手,而且攥得很紧,仿佛是一松开,她就会掉进洪水之中。
“李大娘这是何意?”周傥面无表情。
“大娘说,不欲师师吃苦。”那仆役陪着笑,倒没有半点不敬。
但他话说出来,却让周傥和周铨的心都揪了一下。
所谓不欲师师吃苦,显然是认为,师师再留在周家,就只能吃苦了。
“此事……”周傥原本想断然拒绝,但听到这一句,他看了看师师,然后肃然道:“此事须由师师自个儿作主!”
“爹爹,娘亲!”师师颤声响道。
此时闻讯出来的周母,一把揽住师师:“无论师师将来是不是我家儿媳,如今都是我女儿,我断然不会让她回去!”
她这番话说得师师小脸飞红,师师松开周铨,抱住周母,将脸贴在她身上,细声说道:“奴也不愿意回去!”
那仆役只作没有听到,开口又说道:“师师小娘子在我们李楼,那可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平日里读读诗词学学歌舞,琴棋书画斗草双陆,再留在周家,不但操持粗役,便是填饱肚子也难。周大官人,周娘子,你们若是为了师师好,就当让她返回李楼才是。”
“奴不回去,奴不要金银,奴只要和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在一起!”
若没有当初周铨舍命相救之事,师师定然会犹豫,但这段时间来,周父周母待师师真是若如己出,而师师对周铨,也从最初的有些瞧不起,到现在的钦佩敬爱,不知不觉中,师师已将周家视为自己的亲人了。
她不愿意回到李蕴身边,哪怕那里纸醉金迷,可在师师眼中,却只有一片凉薄孤寂。
“师师既然说不愿意,那么你们请回吧。”周傥道。
但就在这时,周铨却上前两步:“且慢!”
“哥哥!”师师从周母怀中回过头来,惊骇地看着周铨。
不过与周铨目光相对,想到那日,他明明可以独自逃走,却义无反顾地跑了回来,师师目光中的惊骇消失了。
“请回去与李大娘说,过……五****会去她那儿,与她谈谈师师之事!”周铨道。
“铨儿,你这又是何意?”周母叫了起来,生怕自己这憨儿子会做出伤了师师心的傻事。
就是周父,也歪着头看周铨,目光如箭,仿佛要看到周铨心底去。
反倒是师师自个儿,又将脸埋回周母怀中,只是不安地扭了扭。
“过会儿与你们说。”当着外人,周铨没有解释。
因为李蕴交待莫逼急了周家,那几个仆役得了交待,便算是完成任务,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转头离开。
“铨儿,你究竟作何打算,冰棍之事已经惹得全家遭难,你还要自作聪明?”周傥沉声道。
“爹,即使没有冰棍之事,贾奕也不会放过我们家。”周铨道。
他在牢中思忖了许久,单凭贾奕的能力,根本不能说动李孝寿,否则上回他就别想出监牢了。这定然是贾奕身后人使的力气,而贾奕身后之人,就是李邦彦。
这么说来,并不是他卖冰棍坑爹,而是他被自己的爹坑了。
“嗯?”
“爹,那些忠臣,就是那些攻讦李邦彦的谏官们,得知我们家出了事情,他们有何反应?”周铨又问。
周傥顿时有些狼狈了。
周傥与那些谏官有往来,事实上就是谏官们的耳目,李蕴当初会被他逼得将师师送给周家,正是因为周傥威胁,要借助谏官之力,动一动李蕴身后之人。
师师还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娘子,象这样的小姑娘,李蕴那儿尚有数人,师师相貌什么的并不最出挑,故此说送就送了。
但这一次,当周家真正遇到麻烦时,那些谏官们却是冷眼旁观,待周傥被革去职司,谏官们更是不再搭理,哪怕周傥为了救出周铨而上门跪求,他们也毫不理会。
“爹爹,你在军中多年,只道是军中肮脏,却没想到过,文臣之中,无论忠奸,亦是肮脏一片!老爹啊,不是我说你,你还是太幼稚了……哎哟!”
周铨说得兴奋,手舞足蹈,甚至拍了拍周傥的肩膀,其结果就是狠狠吃了一个毛粟,被周傥敲了一下头。
然后恼羞成怒的周傥拉着杜狗儿便上街去了,而被敲得头昏眼花的周铨回过神时,只来得及对着父亲的背影喊一声:“我又没说错!”
“铨儿,你这样说你爹,他自然要生气。”周母道。
“我是帮我爹,他心怀忠义,只当那些文臣中的谏臣是同伴,却不知别人拿他当抹布,用过就扔!若不点醒他,今后迟早还是要吃亏!”周铨嘟囔道。
周家此次,成了谏官与宠臣争斗的牺牲品,那些谏官行事太过凉薄,早些与他们划清界限更好。
“你和你老子,都不是让人省心的……李宝,你过来了?”
周母正要教训周铨,却看到一个身影晃了晃。
来的不只是李宝,还有一个瘦瘦的少年,却是王启年。
他们不但人来了,还拿着个布包,来到周铨身边,二人将布包塞到周铨手中。
包里**的,周铨打开一看,李宝的包里是三吊钱,正是他前几天时给李宝的,而王启年的包里,也有一吊钱。
“你们这是……”周铨愣住了。
“我这些日子攒下来的……不多,大郎莫嫌少。”王启年呐呐地说道,声音极低,有若蚊蝇。
“俺把钱拿回来了,大郎拿去用,带着咱们,过两天再去卖冰棍,定要争过贾胖子!”李宝声音就大多了。
原来二人是见周家落难,便磬己所有,来支持周铨,好让周铨有起家的本钱。
在他们想来,只要有这几贯钱,靠着卖冰棍,总能东山再起。
这不仅仅是信任,更是对周铨的雪中送炭。蔡行、李邦彦和杨戬派人送来的重礼,他不放在心上,可这区区四吊钱,却让周铨动容。
“定不负你们!”周铨目光闪动,好一会儿之后,只吐出了这五个字。
话声还未落,就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传来,周铨眉角一跳,而那边李宝则是咬牙切齿。
“你这个小贼,没有良心的,竟然敢偷我的钱……你那死鬼爹爹,当初就是偷我的钱,如今你这小贼,又偷我的钱,我与你们李家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生出你这样的孽种!”
李三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了来,看到周铨手中的包裹,冲上来就要抢,不过见周母就在周铨身边,她脚步又是一顿。
哪怕周傥如今已经被罢职,周母打遍这条巷子的名声尚在,李三姑还是十分顾忌。
“那钱是我的!”她叫道。
“是大郎给俺的,俺又还给了大郎!”李宝横了她一眼。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既然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你在他家做得一个月的辛苦,给你工钱,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俺在大郎家吃了一个月的饭食,顿顿管饱,原先与大郎说的,就不要工钱只管饱!”
三八、“妹子”王启年()
李宝母子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争执,引得左邻右舍纷纷来看。
一向以来,李宝都是憨厚少语,虽然有些蛮横,却不会与人争吵,倒是他妈妈李三姑,泼辣能辩。若说周母是打遍这条巷子没对手,那么李三姑则是骂遍此巷数第一了。但今日,李宝一句一句,堵得李三姑开不了口。
就在此时,又有人行来,为首的少年扇着扇子,远远就怪笑道:“哟哟,才从开封府中放出来,就又开始骗傻子钱财,莫非还想去衙门里吃牢饭?”
这尖酸刻薄的话,正是从贾胖子贾达口中吐出来的。
他手中还拿着柄折扇,冒充斯文人,得意洋洋,学着他老子踱着方步。在他身边,郑建亦步亦趋,看着周铨的目光,既有怨恨,又有快意。
只他两个,自然是不敢来的,熊大熊二带着七八条汉子跟随。这些人都是街上的地痞无赖,歪戴幞头袒露胸膛打着赤膊,只差没有在脸上写着“我是恶人”四字了。
“你们来做什么?”李宝怒道。
“来看骗子骗傻子,李傻子,你还真傻,今日你家贾爷爷教你个乖,从今往后,见着你们几个在街上卖冰棍,见一次打一次,砸烂你们的箱子,我倒要看,你们还能如何!”贾达嚣张地叫道。
那些地痞无赖们不怀好意地冷笑,郑建则在旁阴阳怪气地添了一句:“若是来为贾公子卖冰棍,自然就无人敢砸了。”
贾达听得连连点头,目光瞄在周铨脸上,想要从周铨脸上看到惊恐。
但是他失望了,周铨只是抿着嘴,目光里不但没有惊恐,甚至还有几分戏谑讥笑之意。
贾达最讨厌的就是周铨的这种神情。
那边李三姑见有人来对上周家,原本还待叫骂,可发觉是贾达之后,她倒是闭紧了嘴,只是上去拉住了儿子,生怕李宝冲动,上去与人打架。
“怎么,贾大公子来此,就是为了瞧我家的热闹?”周铨开口了。
“当然不是,我哪有这么闲,我爹说了,可是要我管起冰棍之事,我爹已经和店宅务谈妥,这幢院子,今后就是我家租了,我家冰棍作坊,就放在此!”
贾达一指巷头的房子,正是原先的周家。
这是来耀武扬威,更是来羞辱周家!
“那恭喜你家生意兴隆,全家都能卖个好价钱。”周铨道。
初时贾达还道周铨是服软了,但听到后边半句,才意识到不是好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变成了大怒,他正准备向周铨吐一口唾沫,可见到周铨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一慌,不知为何又不敢。
“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他喝道,色厉内荏。
周铨没再理睬,这种小卒,理睬他没有意义。他正要安慰母亲,却见隔壁一家人的汉子走了过来,将一吊钱默默塞在了周母手中。
那汉子身边的妇人道:“周家嫂子,这些年多承照顾,我家虽穷,却是有良心的,这点儿钱,你先拿去,这苦日子,终会过去!”
紧接着,又是一家人,直接拿出两贯钱来:“往年借过周二哥的钱,一直未曾还上,如今周家遭了事情,可不能袖手旁观!”
这些人家左一吊钱右一吊钱,有个孤老婆子,家徒四壁,却也拿出了两百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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