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商会外的空地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了,若不是专门寻了军士来维持秩序,恐怕连走路的地方都没有。
赵佶所乘的车子,有特别的标记,因此可以避开人群,自侧面悄然进入商会建筑群。
商会建筑群分为三个部分,靠着十字街的,是广场和正门,六层高的大楼,在这里拔地而起,显得份外高大巍峨,甚至还超过了内城城墙。
这也就是大宋,换了别的朝代,这么高的楼,分明是逾制。
好在这离皇城较远,不虞有人从这六层上窥探皇宫中的*。赵佶看着这幢高楼,见到外面全是白银的瓷砖,微微一撇嘴:“周铨这小子,别的都还好,唯独不懂何为美者,如此作派,有如穷人乍富,太过俗气!”
话虽如此,赵佶对瓷砖贴的外墙中,露出的那些大玻璃窗,还是表示相当羡慕。
这大楼便是东海商会大楼,在大楼一楼,四面总共开了六座门,每一座门都显得非常高大,便是衙门的大门,也没有这样大的。按理说,这是商铺的大门,应是藏风纳气,但在这,却根本不管那么多,只管着采光通风,同时便于人进出了。
赵佶微服来访,虽然乘的是有特别标记的车子,却没有告知里面人是谁到来,便是梁师成,都打扮成白白胖胖富家管事模样,跟在他的身后,从一处大门,直接要往商会里进去。
结果却被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是东海商会的一位掌柜,他笑嘻嘻连连作揖:“几位贵客还请稍候,再过片刻,才正式开门,请到那时再入内吧。”
“恁多名堂!”梁师成怒道。
他是佯怒,果然,赵佶拦住他:“客随主便,今日咱们是来看热闹的。”
没有等多久,便听得正门方向,鞭炮齐鸣,轰响声中,他们面前被毡布拦着的门左右打开。这一次没有谁挡着了,方才那位管事,还专门过来招呼:“二位贵客,请进,请进!”
进去之后,便看到一个大堂,在大堂正中,挂着一个巨大的吊下来的灯架,那上面放着一个大灯笼,灯笼竟然也是用玻璃罩着,其内点着十六根灯芯,将整个大堂照得极亮。
“这一天点掉的灯油,就要不少钱吧……”赵佶啧了两声,他在宫中多点几根蜡烛,都要心疼一番呢。
“羊毛出在羊身上,而且今日开业,才会此时点亮,待三日之后,就只有掌灯时分,才会将灯亮起。”
不等梁师成回应,一个声音响起,赵佶看过去,就见周铨带着一群纨绔,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那群纨绔多少有些不自然,但周铨倒还是泰然自若,直接一揖:“见过赵大官人,贵客莅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啊。”
“赵大官人”这称呼,让赵佶眉开眼笑起来。
“听闻周大官人的新店开张,不请自来,还请周大官人见谅啊。”
“赵大官人这样的贵客能够来此,蓬荜生辉,请,请……”
两人仿佛百姓中的富裕商家,相互客套,这等把戏,别人看了觉得无聊,赵佶却是津津有味。
在他看来,这比起坐在朝堂上听文官们扯皮有趣多了。
而且唯有如此,才算是真正的与民同乐。
大楼一层乃是茶厅,栏杆将过道与饮茶之所隔开来,还有各色伶人、伎者,在这里表演。从说书到唱曲,应有尽有。
周铨把赵佶引到一处清静处,便有茶博士前来献茶,赵佶随意点了一种,配上茶饼点心,坐在从头顶悬下的秋千上,轻轻晃动,倒是别有滋味。
但瞬间,他尺看到过道上涌来的人流。
今天聚在东海商会大楼外的京师百姓,数量绝对不少于三万,这么多人都想要进来看热闹,见识见识这座被称为“大宋第一百货商城”的巨大建筑物里,究竟有什么宝贝,让它敢自称为大宋第一百货。
好在周铨对此是早有准备,在外早就安排好人手。莫看有六座大门,只有三座许进,另三座只许出,在周铨安排好的人手引导下,第一批进入商城中的,只有三千人。
“只有”三千人,可三千人同时涌进一座建筑当中,那声势也大得惊人。
在通道中汹涌而过后,绝大多数人都选择走楼梯上了二楼,少数人留在了一楼的茶座位置上。
这些人听曲、听戏、听评话,一时间,一楼里也变得嘈杂起来。
放在往常,赵佶是不喜欢这种热闹的,但今日他却觉得有趣。
在一楼听了一折子评话,周铨笑道:“外头要放第二批人进来了,赵大官人,赶在这第二批之前,咱们上楼看看?”
赵佶自无不可,跟着周铨,上了二楼。
二楼开始,就是真正的商场了,如同另一世的大型百货商城,从二楼到四楼,被隔成了许多小间,所有的商品,都放在货橱、柜台之内。
橱柜表面,也都隔以玻璃。阳光直射入内,在玻璃上微微反光,加上刷得雪白的墙面、贴在地上的瓷砖,整个商场,有如光天化日之下,纤毫毕现。
商场中卖的货物极为丰富,一般的南北杂货之外,还有许多都是东海商会下属各个作坊的物产。比如说可以取代灯笼的马灯,最新的自行车,各种瓷器陶器,布料成衣,香水盐酒……甚至连图书都有专门的柜台。
总之,这里几乎可以解决所有衣食住行,只要有钱!
第五楼,则是酒楼,这里登高望远,可以俯瞰大半座京城,唯有皇城所在的位置,周铨在设计之时,有意没有开窗,也封闭了回廊,因此无法从此窥看皇城内的情形。这一点,倒与樊楼有几分相似。
“这第六楼呢?”赵佶又问道。
“请大官人来。”周铨笑道。
六楼则是办公区域,东海商会总部,将设于此,今后商会年会,就会在这里召开了。与五楼一般,六楼同样避开了皇城方向,赵佶特意观察了一下,见此情形,甚为满意:周铨做事,果然还是知道分寸的。
“这处我要了。”在六楼转了一圈,赵佶指着其中一个套间对周铨道。
那里既有卧房,又有小会客厅,两面阳台,都可以俯瞰京师,倒是一处好地方。赵佶指明要这里,周铨笑嘻嘻道:“赵大官人想要可以,在商言商,我将这租与官人,每年收官人一贯钱的租金,如何?”
赵佶失声笑了起来:“你这厮就是会做生意,左右不过是一贯钱,朕……我一次付五十年的!”
“五十年哪够,一百年才行。”
周铨这一句马屁拍得好,赵佶只觉得心中欢喜:在他治下,大宋“日新月异”,虽然他的父兄都努力想要推行新法,却不见多少成效,倒是在他手中,对外开疆拓土,迫得辽国订下榷城之盟,在内则是万象更新,新鲜事务层出不穷,国库也日渐充盈。
特别是在此高处,再向下望,看着街头车水马龙,更是觉得,天下大势,尽在指掌之中!
陈十四就是赵佶所望见的车水马龙中的一员。。
二九一、彻底的背叛()
陈十四就是赵佶所望见的车水马龙中的一员。
他在年前赶到了京师,但是他面临着如同刘延世父子一般的问题:根本见不着周铨。
他总不能到周铨门前去嚷嚷,说是摩尼教主方腊派他来拜见吧。若是如此,等他的恐怕就不是待客,而是各种刑具了。
今日,东海商会所属的大宋第一百货商城开业,他得到消息,便来看热闹,想要顺便看看,有没有办法接近到周铨身边。
若实在不行,只能冒点险。
他正琢磨着,突然听得拦人的差役笑了起来:“这边走,这边走!”
人潮顿时从两边分开,被两队差役带着,走进了草绳牵出的通道。陈十四跟着人潮,不知不觉,竟然进到了商城之内。
原外时只觉得是一幢大点的楼房罢了,进来之后,才觉得,对方敢称为“商城”,并非无因,因为里面的规模,确实象一座小型城堡。
待到四层楼逛过,站在第五层的入口处时,他终于看到了周铨。
周铨正和赵佶说话,两人谈笑宴宴,宾主尽欢。赵佶甚至尝了东海酒楼的菜肴,正在对周铨做点评。
两人边走边谈,周铨抬眼望见陈十四,神情顿时一凝。
他是见过陈十四的,哪怕时隔较远,哪怕他是个脸盲,但当时几乎就是生死关点,这张脸他的印象还是极为深刻。
几乎在那一刹那,他就做了个手势。
而在他做手势的同时,陈十四抱拳,恭敬地向他行礼,指了指自己的嘴。
周铨一凝:这个动作,应当是指他有话要说,但在这公共场所,并不方便。
周铨看了一眼身后的王启年,王启年原本在徐州,前几日才赶回京师,一是来见京中亲人,二则是向他汇报山东一带的情形。
王启年会意,不动身色地从他身后伴当中离开。
陈十四见周铨只看了自己这边两眼,便不再理会,只陪着身边的那些非富即贵之人闲聊,他心中有些发急。
莫非周铨没有认出自己来?
离了眼前这机会,他要再想和周铨照面,可有些不容易。因此他琢磨了一会儿,正准备再向周铨做手势,突然间,身后被尖锐的东西顶着,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啊啊,竟然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也不等我!”
陈十四愕然回头,却看到三个年轻汉子靠在自己身后,其中有一个,手正搭在自己的腰间。
唯有他自己,才意识到,那个看起来表示亲近的搭腰动作,暗藏着何等的凶险。
陈十四不但不惊,还松了口气。
在这里如此下手的,毫无疑问,是周铨的人。
这证明周铨方才已经注意并认出了他,也证明周铨的护卫,比起外人眼中所见的要严密。
“那群蠢货,还想着接近周铨刺杀,只怕还未近身到离他五丈之处,就已经被人杀了……”
陈十四心里竟然有点庆幸,在面上,他也露出笑来:“正是正是,方才迷路,请问接下来我该往何处去?”
“随我来吧。”扶着他腰的王启年道。
赵佶出来游玩,岂会没有卫士暗随,而且皇城司的那些探子们,更是不知有多少。他们做这场戏,为的就是避开这些卫士和探子们。
王启年将陈十四带到酒楼的一间包厢之中,进来之后,王启年示意陈十四坐下,然后笑吟吟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见我家大郎?”
“这个……”陈十四看了看左右,屋里只有他们四人,眼前这位肯定是周铨亲信,但他不知道,别外二人是否可靠。
“只管说吧。”王启年催促道。
“光明圣教使者,求见周制置。”陈十四情知这一关过不去,自己就完了,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揭破了自己的身份。
王启年一愣,然后做了个手势。
陈十四立刻以另一个手势相回应,同时心中再度侥幸:连教中高层传递消息的手势秘语,对方竟然都掌握了,哪怕没有自己过来,只怕教中激进派的刺杀行动,也会折戟沉沙。
他却不知,陈箍桶虽死,阿莲却彻底投靠了周铨,将摩尼教中的许多秘辛托盘推出,故此王启年才会知道摩尼教高层的手势秘语。
“魔教与我家大郎,结怨已久势不两立,不知派你为使者是来做什么的,莫非是来向我家大郎宣战?记得年前,你们才折了一个军师在我们手中呢。”王启年道。
“教中自有派别,圣公遣我为使,是来向周制置示警的。”
陈十四既然开了口,就不再隐瞒,一语便直指核心。他相信,眼前这人虽然年轻,可既然被周铨委以重任,应该听得懂他话语中的意思。
他紧紧盯着王启年,但意外的是,王启年神情不变,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周铨树敌甚多,莫说是摩尼教,就是前不久得罪了的刘延庆,狗急跳墙之下,难免也会有刺杀之举。所以跟在周铨身边之人,都将防范刺杀当成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有着各种应对方案。
摩尼教徒,等闲近不得周铨身,就算近身,周铨身边还有武阳,如今又多了韩世忠、宋行风两名悍勇之士。
而且,王启年就算担心,也不会让陈十四看出来,经过几年的磨练,他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颜色了。
“你直说吧,你要做什么?”王启年问道。
“我要见周制置,给本教圣公传口信。”
王启年微闭双眼,然后起身出去,既没有说可,也没有说不可。
陈十四被晾在屋子里,等了许久,也没有人理会他。他几次起身想要离开,却看到门口那俩少年,虎视眈眈,让他只能苦笑着又坐了回去。
过了许久,终于又听得门响。
这座酒楼地上都铺着厚厚的绒毯,因此不象是别的酒楼,走起路来有咯吱咯吱的脚步之声。门响前陈十四没有听得任何声音,因此险些吓一跳,再看周铨走了进来,他才松了口气。
“我很忙。”这是周铨的第一句话。
“给你半刻钟时间,说明你的来意。”这是周铨的第二句话。
陈十四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语的,此时被憋了回去,不知不觉中,两人谈话的节奏,就完全落入了周铨的主导。
“小人奉圣公之命,来向周制置禀报三件事情,第一件事,年后圣教中一群不安份的弟子,将会北上,试图刺杀圣公,为陈军师报仇。他们的名单,还有行踪,过些时日小人会禀报周制置。”
周铨微微一笑,看了看墙角摆着的座钟。
在齿轮技术可用之后,不仅用在了自行车上,也用在了座钟之上。周铨召请名匠,不计成本投入进去,终于将这个比较精准的计时器发明出来。
就在三个月前,发条座钟实现了量产,量产版的座钟当然还做不到绝对精确,每日的误差,可能有半分钟到一分钟左右,不过总比更漏要准确得多。
周铨这一眼的意思,半刻钟在座钟之上,就是七分半钟,如今陈十四已经浪费了一分钟了。
陈十四苦笑道:“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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