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一书一时拿捏不住分寸,几次欲言又止,手中毛笔缓缓渗出一滴墨汁来,马上就要掉下来。
王核上次因仲逸的一句话,而让他颜面扫地,终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摆设”:人家仲大人是主审,其他人陪同而已。
副提举姜军更不会表态,他负责调查纵火一案,并与当地其他衙门交接,这贩私盐的事儿,确实没必要表态。
一句“堂上那个位置,还是你来坐合适”,不仅让王核无地自容,更让姜军和蔡一书“不敢越雷池一步”。
仲逸对这个场面还算满意,他向小墩子递个眼色,而后继续坐在那里。
“上去吧,有什么,就向仲大人说,我们是听不见的”,小墩子立刻会意。
有刑狱经验的人都知道,审案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儿,有时需要变通,需要随机应变:堂上的大人也有下来的,底下被审之人也有上去的。
都是为了断案嘛,可以理解。
仲逸端坐正堂,耿达微微唯唯诺诺走了上去。
附耳归附耳,众目睽睽之下,耿达已经凑了上去,将脸几乎要贴在仲逸脸上了。
这一幕有点“辣眼睛”,众人看的有些尴尬,不由的低下头。
仲逸也不时的望着众人,还要点点头,配合着一旁的耿达。
这案子审的,着实让大伙儿见识了什么叫“不按套路出招”。
良久之后,耿达从堂上走下来,快到鲁大头跟前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把这位大当家的吓得够呛。
自始至终,台下所有人几乎都没有抬眼,尤其不敢看方才那“附脸”一幕。
片刻之后,仲逸猛地起身,台下众人吓一跳。
小墩子在堂前伺候多年,堂审经验十分丰富,见此举,他向前一步,以便随时待命,这是一种近乎于直觉的反应。
“来人”。
仲逸一声喊,顺手拿起令牌,正色道:“去运发大酒楼,将刘富贵、王大军、孙大发抓起来”。
孙大发的名字,终于被喊了出来
第662章 活该()
运发大酒楼门前围了一群人、一群看热闹的闲人。
“哇,连这里的人都敢抓?在我们整个大理府,恐怕也只有仲大人有这个魄力大手笔啊”。
“听说呀,这酒楼里的饭菜都死贵死贵的,随便一盘下酒菜,够咱们一个月的饭钱了”。
平日难得一进的酒楼,今日总算有机会大饱眼福,众人这么议论着,说的不亦乐乎,但昔日那种好奇与神秘,也就渐渐少了许多。
大家伙儿虽不知道运发大酒楼的这些人,到底犯了那条王法,但从门口盐课提举司、知府衙门等这些衙役的架势来看,应是‘凶多吉小’了。
之前的运发大酒楼,一般的人是压根进不了的。
为何?太贵。
剩下的嘛,有的是为了巴结盐商,有的则纯属为摆个阔绰,这里边摆一桌,没个千八百两的,还真不是有钱的主儿。
“嘿嘿,就那么吃、暴殄天物,遭报应了”,人群中这种声音很多,对大多普通百姓来说,只有两个字——活该。
这里边的人,是该到衙门里走走,让他们也尝尝什么叫做真正的——粗茶淡饭。
“刘富贵、王大军、孙大发”。
这些都是盐商的名字,有的人大家伙比较熟悉,而有的却不怎么熟悉,只是偶尔听过而已。
孙大发的名字倒还算响亮,在灶户们中间是如此,对街上其他人来说,也不陌生。
此人财大气粗、手眼通天、性情暴躁等,是当地人对他比较一致的看法和评价。
人,要得一个响亮的名声绰号之类的真不易,无论好的坏的,要广为流传的,都同样不‘简单’。
“快,快去山庄叫苗爷”。
在众人瞩目之下,孙大发终究被衙役们押了出来。趁人多嘴杂之时,他向一旁的伙计叮嘱了这么一句
午后,盐课抬举司衙门。
大堂上,耿达和鲁大头早已被带了下去,周围安静了许多。
耿达对仲逸‘附脸’一番后,鲁大头也开始招供,他很快将孙大发等人供了出来,且签字画押:直指他们曾多次花重金让自己运送私盐。
这样一来,鲁大头承认自己参与贩卖私盐,他的案子在盐课衙门也就有个了结,而他供出孙大发等人的罪证,也算是‘立功一件’吧。
来盐课衙门这些日子,鲁大头这位被人操控下的大当家,也看明白了一个道理:还是早点招了吧,这位年轻的仲大人不是好惹的。
弄不好,像耿达那样死去活来的,就真的不划算了。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在关键时刻遇到李时珍、能起死回生。
他们二人离去后,该是要审下一拨了。
小墩子早已将队形调整为之前的格局,因耿达的缘故,大家都避他远一点。而接下来要审的孙大发等盐商,则无需担心,他们绝不会有什么传染病疾。
这些个富的流油的盐商,唯独有一点‘毛病’,大概就是胃口不太好,什么东西都入不了口。
这也是大多富人惯有的毛病,没办法
对盐课衙门并不陌生,无论孙大发还是其他盐商,在此之前,仲逸还不是这里的提举大人时,他们可经常光顾这里。
进了大门,不大会儿的功夫,孙大发便看到了大堂的正门,此处倒是他们不常来的。
“孙大发,你们几个都站好了,搜过身了吗?”。
小墩子带着两名衙役上前,挡住了这些人的去路:“到里边去,身上不可携带利刃,我们仲大人是什么身份?这可是公堂之上”。
小墩子是何人?
耿达自然是认识的,正如他断定小墩子同样认识他一样,都在这一带混迹,都与盐课有关,日子久了,岂能不脸熟?
孙大发明显意识道:就连小墩子对自己的称呼也改变了,不再是孙东家、大掌柜之类的,而是直呼其名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虎落平阳被犬欺。
更何况,他还是不是只虎呢。
跟在孙大发身后的几名盐商,大抵也是同样的心思。
此刻他们都恨死了同为‘盐商兄弟’的耿达:这个死了又活、该死而又死不了的窝囊废。
该来的终究会来,自从那晚江边之事败露后,大多人已经想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这一幕,比想象中来到早了些、场面也大了些。
进去之后,以孙大发为首的盐商,看到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摆设。
若算起来这里的时间,端坐正堂的仲逸,自是最新的一张脸。
而身为同提举的王核、副提举的姜军,还有吏目蔡一书,个个低着头,完完全全认真坐起了他们的职责——摆设。
尤其王核,平日里没少去运发大酒楼,自然没少与孙大发等人在一起吃吃喝喝,如今,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心中该是多么的忐忑不安,恐怕只有自己知道。尽管他早就为自己设想好了所谓的——退路。
“孙大发、王大军、刘富贵,想必你们也知道”。
片刻之后,仲逸微微侧过身子,指着不远处的耿达,向众人问了一句:“就不用本官多说什么了吗?”。
中间隔着一块薄薄的纱布,但还是可以看到对面的耿达,那张既熟悉而又令盐商们‘憎恨’的脸庞。
“这,哎”。
堂下几人面面相觑,不由窃窃私语几句,有人竟不时的用衣袖擦擦额头的热汗,腿脚早已瑟瑟发抖了。
这时,一旁的班头小墩子,竟拎着手中的木棍走了过来,如同一个打手。
他上前催促道:“我说各位还是麻利点,你们说不说都已无所谓,耿达已经招过了,鲁大头也说了但最好不要让我们仲大人当面不好看自己主动说最好”。
末了,他笑言:“鲁大头不是厉害吗?才不到八棍子?棍子还没折一根呢,就不行了”。
“我说,哦,不不不,小民都招,知道的都招”。
早已哆嗦成一团的刘富贵急忙说道:“只是还请仲大人高抬贵手,饶过小民这次,若是要罚银子,小民愿认、愿罚”。
一旁的王大军也附和道:“是是是,要罚多少,仲大人说个数儿,我们一定凑齐”。
第663章 不是角儿()
且说盐商们竟在堂上玩起‘讨价还价’的把戏来,将所有的罪过,都归结于两个字——罚银。
确切的说,这也不算讨价还价,因为压根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在这些盐商看来:只要仲大人说个数字,他们便都认了。
至于这些银子最终到了那里,也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了。
盐商是这么想的,孙大发自然也不例外。他原本计划在耿达醒来之前,来盐课衙门拜访仲逸一次。
到时,自然少不了见面礼、相当惊人的见面礼。
结果见面礼没送成,自己反倒被抓了进来,找谁说理去?
刚才有人抱怨过孙大发:若是早点拜访了仲大人,就不用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弄得这叫什么事儿?
孙大发对此也怨气不小:“个个都怪我,你们是干什么的?难道自己没长腿脚、不会去吗?”。
事情办好了,怎么说都行,若是办砸了,再怎么说都无济于事。
在所谓的‘结果与过程’之争中,人们往往还是更看重于结果的。
“对,仲大人,来的时候我们都商量过了,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会少了罚银的”,一名盐商继续说道。
‘孙大发,少在这里装蒜了,怎么个说法,快点,说清楚’。
小墩子高举双手,示意众人压低声音,他上前一步道:“谁说了算、谁站出来,大家都不是初次见面,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
仲逸眨眨眼睛,心里却对眼前的这个班头满意极了:这小子的悟性,简直快赶得上程默了。
咳咳,孙大发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众人为他腾出‘一条路’,这位盐商的头头,终于站到了最前面。
这是做大伙儿‘主心骨’的节奏。
“仲大人,方才来运发酒楼抓我们的衙役,好像说什么纵火之事,小民们着实不懂,能否请仲大人明示一二”。
孙大发略顿片刻,继续向仲逸拜道:“那晚在江边贩私盐之事,大可和程默都带着兄弟们过去了,耿达和鲁大头也都招了,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那四名刺客皆已被杀,衙门纵火之事便是死无对证;江边贩私盐被逮个正着,还有鲁大头、耿达的招供,自然是抵赖不过去了
嗯孙大发有些犹豫的望望同体举王核,得到的却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庞、一直望着地面的目光。
孙大发暗暗骂道:真他么龌龊,平日里是怎么对你的?老子有难了,连半个屁都不敢放,白眼狼
‘仲大人,小民知道罪责难逃,大家联名写了个认罪书,还请仲大人亲自过目’。
王核是指望不上,孙大发只能靠自己了。
见仲逸并无制止的意思,他缓缓走上前去,来到那大木桌前,掏出一叠厚厚东西:“这是我们几个盐商的认罪书,每人都有,有点厚仲大人看仔细了”。
这一说,一叠厚厚的东西,被塞到了仲逸手上。
果真是‘认罪书’。
至少,最上面第一张纸上,见到了这三个字。
“望仲大人高抬贵手,只是见面礼,还有更多诚意”,就这么一句话的认罪书。
翻过这一张,便是一张张的银票、很整齐的样子。
粗略估算,有三万两左右。
不是一个小数目、见面礼而已。
仲大人大方,花银子如流水,人们对此已并不陌生。银子如果太少,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可要是一下子全部备好,又不知道到底多少合适?
思量想去,盐商们想到一个办法:分两步走,首先用这个见面礼‘探探底’,之后再进一步看。
这首先一步就很关键,三万两的数目,足见对这位仲大人的‘刮目相看’。
若是换到王核,那或许连三千两都不会准备,更不会整出来个什么见面礼来。
仲逸望望堂下,众人依旧继续低着头,衙役们目视前方、一脸的严肃,并无人向这边望来。
除盐商外,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明白其中的奥妙:孙大发是什么人?他什么时候主动认过罪了?
现在弄出这么个认罪书来,不是为自己找条后路,是什么?
这个道理,恐怕连大院里的大黄——都能看的明白。
仲逸将银票、连同认罪书一起放下,却见最后一张、上面也是稀稀疏疏几个字: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事也总得该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放肆”。
话已出口,仲逸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微微一顿,他便继续盯在所谓的认罪书上看着。
孙大发皱着眉,缓缓上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仲大人,这认罪书那里不对吗?小民们识不得几个字,书法更是不堪入目,让仲大人为难了”。
仲逸依旧板着脸,淡淡的说了一句:“看来,此事远比本官想的复杂,只能暂先委屈各位留在这里了,本官会吩咐衙役们:好生对待你们的”。
堂下一阵唏嘘,那几人纷纷向孙大发围了过来,一脸的懵逼:这可怎么办呢?
孙大发微微一笑,嘴角向前动动,意在告知众人:没看到银票,还在仲大人的手上吗?
小墩子听到仲逸的话后,立刻向衙役们喊道:“快,将这些人带下去,看管起来”。
那几人倒似乎淡定了一些,尤其孙大发,他不再看一旁的王核一眼,那怕是再近的距离。
转身之际,孙大发再次向仲逸求道:“仲大人,小民们没有读过书,若是认罪书那里写的不对,还可以改改、调整一番才是啊”。
仲逸冷冷道:“该怎么审,是本官是事儿,你们暂先退下吧”。
一前一后、一上一下,这叠银票被夹在中间,‘认罪书’后面就是‘威胁书’?
望着孙大发缓缓离去的背影,仲逸眼角余光从左右两侧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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