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遇事多请示,也是其中的一个表现。
在皇帝身边做事,日子久了,无形之处练就揣摩心思的习惯,当初的石成是如此,如今的南栖原,也是如此。
很多时候,这种左右权衡,却是情非得已、不得以而为之。
否则,随时会丢掉性命。
大营中,戎一昶再次召集众人议事,派人去传唤,其他人都到了,唯独仲逸与南栖原要晚了些。
一个是锦衣卫百户,一个皇帝派来的监军,他戎一昶也奈何不得,只得自我安慰一句:想必二位大人另有差事,他们并非参战将领,就先不等了。
这话说的没错,仲逸既非将军、亦非兵卒,锦衣卫虽有‘卫’、有‘所’,但不同于上阵杀敌的将士,也不归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管。
即便是主将,他戎一昶又能如何?
今日议事,不为别的,正是为眼下与鞑靼的战事。
憋了这么些天,有的将领终于按耐不住了。
“戎将军,我们奉旨离京北上与鞑靼交战,不是躲在这里享福的,扎营扎的四零八乱,好像我们惧怕敌军来袭似的,那还北上干什么?”。
说话的一名千户,原是山东都司的,因早年间参与过北征鞑靼之战,故这次再被选中。
原本因戎一昶品阶和资历,他没有发作,但连日的窝囊气实在受不得,这便忍不住了。
好吧,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站了出来,大多是同样的语气。
“戎将军,两军交战,不去探查敌情,不攻取敌军城池,天天呆在营帐中,晚上还要准时休息,这算什么?是北征吗?”。
“马谡失街亭是因其纸上谈兵,只知兵法条文,而不知兵法精髓所在,那我们呢?就因马谡上山扎营,我们就都得呆在山下?呆在山下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去攻打敌人?”。
“当初,鞑靼军蠢蠢欲动,意欲南下攻我大明,朝廷这才派兵北上御敌,谁知我们到了北漠,倒开始耗起来了这样下去,与乌龟蛋有何区别?”。
一旦放开,大多将领越说越来气。对戎一昶的不满,已非常明显:为将者,不谋战事,而只蜷缩在营中,算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当中,唯独有两类人没有表态:除戎一昶旧部外,剩下的,就是身为副将的林宗武,及英勇千户所的正副千户。
戎一昶的威信受到挑战,气不打一处来,本打算大声呵斥一顿,后来见反对他的人越来越多,也只得默默忍了这口气。
武将不同于文官,一旦闹起事来,后果不堪设想。戎一昶初次率兵出战,他不想去挑战那个后果。
“诸位,稍安勿躁,请戎将军说话”。
见众人说的差不多了,林宗武便上前道:“或许,戎将军另有部署,大家不要误解”。
嗯,另有部署?误解?
如此一说,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在等待着这个所谓的‘另有部署’。
戎一昶似笑非笑,下意识整整衣袖,清清嗓子,开始说话了。
“诸位将军的心情,可以理解,本将乃此次北征主将,深受朝廷重托,岂能误了战事?受命以来,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戎一昶的语气平缓许多,全无之前的那种不悦之色,他继续说道:“北方战事极为复杂:地形复杂、气候复杂、兵力部署困难,好在经过连日以来探查,总算有了应敌之策”。
应敌之策?
众人纷纷上前,等着这个所谓的‘计策’。
这一点,连站在一旁的林宗武都没有想到:戎一昶,如何突然就有了主意?
“诸位,经本将派人多次对黄沙城一带的地形探查,本将决定:明日清晨发起对西沙城的进攻,拿下西沙城后,再攻取东沙城”。
众目睽睽之下,戎一昶竟语出惊人:“至于是否攻打黄沙镇,就要看朝廷新的旨意了”。
末了,他刻意说了一句:“明日,驻军大营留守五千兵马,其余兵力全部出战,直奔西沙城”。
众所周知,所谓的西沙城、东沙城,就是黄沙镇西南、东南方向的两处辅助城池,两座城池分别驻兵一万左右。
朝廷北征兵力总共两万之余,若留守五千人,真正参战的兵力也就一万五千左右。而无论西沙、东沙两座城池,皆有坚固的城墙,甚至炮台、箭楼等,如此兵力,攻城是没有把握的。
北上之时,朝廷大军并未带多少辎重攻城设备,当地守军准备也不充分,无形当中,更降低了攻城的胜算。
西沙城东侧便是东沙城,北侧更有黄沙镇,一旦朝廷大军开始攻城,其他两处的敌军,完全可派兵来增援。
届时,朝廷大军面临的是:腹背受敌,寡不敌众。
不用说,戎一昶的这个‘应敌之策’,众人又是一阵疑问,连连摇头。
这他么不是去送死吗?
若说戎一昶之前是‘乌龟蜷缩’战术,那么此次鲁莽攻城,便是‘鸡蛋砸石头’,而且还是好几块石头——堆在一起砸。
跟着这样的主将,真不知该说什么?
“仲大人来啦”。
众人正沉默之际,却听门外通报一声,仲逸很快走了进来。
戎一昶自然无话可说,皇帝朱载垕是有旨意的:身为参军的仲逸,有权参与军中议事,而且是关于战事的任何一个环节。
如同当初东南抗倭之时,他这个监军,实际上就是‘大军师’的角色。
关于仲逸在东南协助抗倭的传说,众人也是听过一些的,此刻戎一昶进退不得,众人正苦于没有攻城之计,自然将希望寄托在仲大人身上了。
“参军大人,闻你足智多谋,眼下,我大军攻打西沙城,又恐它处敌军来增援,可若坚守不占,又被他们说成是怯战”。
还未等众人开口,戎一昶竟先将这个难题抛向仲逸:“到底该如何?还请仲大人给条锦囊妙计?”。
此言一出,将领们纷纷点头,仲逸走上前去,很快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
第496章 应敌之策()
“诸位将军,戎将军言之有理,我等此次奉命北上,岂有坚守不战的道理?”。
众目睽睽之下,仲逸竟语出平平:“黄沙镇,连同城外的西沙、东沙两城,互为犄角之势,攻其中一座城池,其他两处势必会前来增援,可同时攻打三座城池,我军兵力明显不足”。
话虽有理,可是,这不说了等于没说嘛?
无论主将,尤其军师、谋士之类的角色,大家请你来,不是跟着一起发牢骚、埋怨一番的。
得要解决啊,没有真正的应敌之策,还在这里说个屁啊
连日以来,因戎一昶的坚守不出,军心已有浮动,将士们再也不想听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了。
这一层,身为军师的仲逸,自然十分清楚:他决定先抑后扬,否则,如何能调动起大伙的热情呢?
“是啊,监军大人言之有理,这些困难,之前我们已商议过多次,看来北征的战事,不好展开啊,身为主将,我”。
戎一昶也真会顺杆爬,一副‘看来,不是我一个人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的样子,似乎在找着这个平衡。
林宗武望望众人,再看看戎一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若再无一个切实可行的应敌良策,众将领们怕是真要闹事了。
当然,若此刻真有一条锦囊妙计,那底下的人定会遵从,即便是戎一昶,也阻挡不了。
这就是‘火候’:实在憋不住了,但前提是要有妙计,且能切实可行。
林宗武向台下的英勇千户所正副千户谭辽、周通递个眼色。
“仲大人,去年在东南福建、福州抗击倭寇时,你曾利用东桥、大水库、凤凰山地形,仅是炸桥一项,就歼敌万余倭贼,当地军民还有顺口溜”。
关于这个顺口溜,谭辽向众人模仿道:“仲侍读,诱敌深入有妙计:双炮台、攻守自如;炸东桥、水库决堤;凤凰山、密道伏兵;乌龙岭、前后夹击;海岸边、炸倭船、借尸还魂”。
副千户周通补充道:“还有小北口方向的倭贼,正是被俞大将军和我们英勇千户所灭掉的,仲大人用福州内外的粮草、财物为饵,倭贼才被引上钩”。
这哪里是说战事,简直就是在为仲逸造势。让众人也能也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对,仲大人足智多谋,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黄沙镇,就没有应对之策?”。
周通向众人说道:“该不是,仲大人有什么难处吧?”。
难处?
林宗武不解道:“都是北征的将士,皆由朝廷指派,为打胜仗,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大家理性一起承担啊”。
“对,仲大人有何妙计尽管说,只要能打赢这场仗,兄弟们万死不辞”。
将领们纷纷开始表态,但毕竟是军中议事,不是过家家、闹着玩儿的。
有人还是补充了那一句:“不过,不能做无谓的伤亡”。
若是按照戎一昶当初那样的打法,莫说朝廷这两万多人,再来两万兵马,也是白白送死,毫无意义。
“既是如此,仲某也就不再有所隐瞒,眼下,形势虽不利于我们,但局面也绝非无法扭转”。
仲逸终于开口道:“敌军有数倍于我军的兵力,黄沙城城池坚固,西南、东南方向又有附属的西沙城、东沙城,这种情形之下,我们不能强攻,只能诱敌出城”。
诱敌出城?
这倒是个主意,不过众人依旧没有说话,他们要的是结果:如何诱敌出城的结果。
这一次,戎一昶似乎也来了兴致,他吩咐林宗武、仲逸等缓缓落座,回到各自位置上。
身为北征主将,若真能来个初战大捷,戎一昶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的。
不过,这里边还有个规矩,相信是每个为将之人都能明白的。
“除林大人,仲大人外,其他人皆在帐外侯命”,戎一昶这话说的清楚,其他人也听的清楚。
片刻之后,其他将领纷纷退了出去。
每逢战事,主将传人前来议事,不足为怪,但能参与这种议事的,不是人人可以的,尤其事关战事秘密部署。
对其他人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真正制定攻城的计划。
“这,可行吗?是不是风险太大了点?”。
众人退去之后,仲逸说出了自己的“锦囊妙计”,林宗武并未表示出极力赞同的样子,倒是戎一昶,显得有些犹豫。
“照仲大人之见,我们佯装倾巢出兵攻西沙城,由戎将军牵头,鞑靼必定会认为我们营帐空虚,派兵来攻打,同时,也会从它处派兵增援西沙城”。
林宗武说得很清楚,明显是说给戎一昶听的:“这个主意是不错,可是戎将军要亲自露面,万一有个闪失鞑靼可都是些不要命的”。
末了,他连连摇头,表示不赞同:“若是让我出面,做这个鱼饵,或许还能考虑”。
林宗武自告奋勇,仲逸却又质疑起来:“那不行,此计,关键在于让敌军相信我们攻城的诚意,必须要主将戎将军——亲自出面”。
师兄弟唱的一出双簧,仲逸还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林大人,你可只是个副将啊,不妥、不妥”。
这话说的,简直就要挑明了:非戎一昶莫属。
“若此举能成功,定会歼敌过万,我们向朝廷也有个交代,或许战事就将终结,若鞑靼增兵,那便是戚继光将军上阵了”。
仲逸笑道:“到时,戎将军便是有功之臣,朝廷定会封赏,我们也跟着沾光了”。
这话说的没毛病,只有共赢才是王道,对大家都有好处,至少没有坏处,才是共同的选择。
林宗武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他适时说了一句:“如此甚好,战事告捷,我们英勇千户所,监军大人,还有锦衣卫,都可以交差,皆大欢喜啊”。
是的,谁也希望早点结束战事,否则,就这么待在荒漠之中,何时才能出头?
沉默半天,戎一昶搜肠刮肚一番,最后来一句托词:“此事,容本将再斟酌、斟酌”。
这一句‘斟酌’,林宗武和仲逸分别退了出去,一个回了英勇千户所驻地,一个则去锦衣卫处找南栖原。
奸细的事儿,还没有了结呢。
门口正在侯命的将领,听到这话,也只能回了各自驻地,嘴上不说,心中却依旧没底。
这事儿闹得,只能继续待命了。
第497章 书信()
“仲大人,锦衣卫的人才来过,你何时过去?”。
见仲逸回到自己住处,程默急忙迎了上来:“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攻城?”。
临时想回来坐坐,仲逸进屋后向他摆摆手:“你先到外边侯着,我想静静”。
程默立刻领会,也就不再言语:仲大人,这是不想别人打扰而已。
桌上放着一封书信,是关于战事的,也是关于戎一昶的,尽管字数不多,说的却十分清楚。
确切的说,这是一封回信。
在比以前,应该还有一封来信,是鞑靼主将阿贴木儿给戎一昶的,送信之人,应该就是在胡杨林中被抓的那两人。
而摆在仲逸面前的,则是戎一昶给阿帖木儿的回信,送信之人,正是去胡杨林与鞑靼派来的那二人接头的中年男子。
信中说的很清楚:戎一昶带人攻西城,阿帖木儿命人弃城而逃,作为“补偿”,戎一昶将驻地所有粮饷交给阿帖木儿。
这是一次交易。
交易的结果:朝廷大军‘攻下’了西沙城,鞑靼军“仓皇而逃”,至于失去的粮草,一时无法凑齐,只能先撤兵。
按照计划:北征就这样结束了,戎一昶算是打了胜仗,阿帖木儿也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可谓皆大欢喜。
至于那西沙城,朝廷大军不会住的太久,退兵之后,城池自然又会回到鞑靼手中,毫无意义的‘攻城’,只是一个冒功的由头。
“这个戎一昶,该死,该千刀万剐”。
仲逸无心理会戎一昶与鞑靼的关系,也不愿去琢磨他与阿帖木儿是否还有其他勾当。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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