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此刻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算起来,平日里莺儿与仲逸已很熟了,而‘仲大哥’的称呼也是仲逸自己定下来的,连同宋洛儿的丫鬟,都是这么叫的。
显然,这声‘姑爷’是按照袁府规矩叫的。
‘咯噔’一下,仲逸心中顿时暗暗叫道:不好,岳丈袁炜出事了。
“我离京时,你家老爷不是还好好的吗?饮食起居已成规律,又远离那些药材、补品,怎么会”。
仲逸抬起脚步,向袁府走去,不由的向一旁的莺儿问了一句:“没有请李太医吗?”。
莺儿又要流泪了:‘是好好的,前些日子,老爷说是要回乡,却没成想,在途中发的病,根本来不及请太医’。
“哎呀”,仲逸重重赏了自己一个耳光,吓得莺儿停住了脚步。
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了,所以这才找到李时珍,开出那副良方后,袁炜的病好了许多。
看到袁炜恢复的不错,仲逸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将袁若筠留在袁府,专门细心照料袁炜,后来又遇到东南浙江、福建抗倭战事。
离京时,仲逸曾去过袁府,正巧袁炜去了老友府上,一时半会回不来,为他免受担心,也没有差人去请。
原本以为回来后再去袁府拜见,同时将此次东南之行详细向他说一遍,谁曾想会是这样?
袁炜年事已高,身体本就不好,岂能经得起长途跋涉远行?再好的良方,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莺儿,咱们走吧”。
发现自己失态,仲逸只得收住有些慌乱的神情,向丫鬟莺儿说了这么一句,二人匆匆向袁府走去。
此次东南之行,虽说长途跋涉,但最终得以将倭贼主力歼灭,再多的劳累也浑然不知,连同江苏扬州、凌云山、保定府蠡县,甚至于陆家庄、义中村。
回到京城之后,也只是与师姐、陶氏姐妹道别,带着程默去了翰林院,仲逸从未觉得那怕是些许的劳累,忙的不亦乐乎,但乐在其中。
而此刻,他才终于知道脚下是多么的沉重。
疲惫,也就悄然袭来。
袁家对他的恩德,一言难尽。
没有袁若筠,就没有若一当铺,没有若一当铺,就不会揪住严士蕃那么多把柄,更不会先人一步,接触到那么多朝中之事。
如今,袁若筠已嫁到陆家,成了陆家人,这段在当初看来绝不可能的渊源,终于变成了姻缘。
那么,袁若筠的喜怒哀乐,也就是他的喜怒哀乐。
捐纳入仕,从国子监到翰林院,虽说没有袁炜的刻意提携,但仲逸能看的出来,这位曾经的礼部侍郎,后来的礼部尚书,对自己这个初入茅庐的小子并不反感。
这其中,当然有师父凌云子的缘故,有袁若筠的缘故。但袁炜本身也愿意收他这个学生。
当初,尽管有袁若筠的恶作剧,袁炜才很快答应了这门婚事,但以他的地位,以及多方衡量,更放心的还是仲逸本人。
“姑爷,你来啦?”。
袁府中,管家见到仲逸后,再次揉揉那双红红的眼睛,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少爷和小姐都是里边,我这便领你过去”。
袁若筠的兄长袁若晗,目前是吏部郎中,从小受袁炜教诲,尤其文采过人,只是处事比较传统,对仲逸时有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并部赞同,不过对他的为人,倒是有所了解。
袁炜也曾问过他儿子的意见,袁若晗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是个可托付之人。
相比而言,袁若晗行事更加谨慎,又有吏部掌管百官考核的便利,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已属不易了。
偌大一个袁府,以后的主事人,就是这位年轻的袁大人了。
“你来啦,筠儿在里边,快劝劝她吧”。
见到仲逸后,袁若晗轻轻说了一句,而后便由管家带着他去了。
“你怎么才回来?早干什么去了?”。
仅此一句,袁若筠见到仲逸后,便泣不成声。
第472章 从未闲下来()
晚秋的季节多了几分寒意,没有暑气,也没有了收获的喜悦,即将到来的,又是一年的严寒,难得的清闲。
常言多事之秋,在结束东南抗倭战事后,浙江、福建一带的是是非非渐渐远去,而抗倭一事牵出的千丝万缕,全又推到了京城。
这段时日以来,发生了很多事: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朝廷大事,也有居家小事,内阁六部、街头巷尾,从来不缺话题,人们也从不会停歇下来。
朝廷终于有了旨意,除给予东南沿海抗倭将士奖赏外,回到京城的英勇千户所也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补充供给、扩充军备、增发军饷。
林宗武本人虽没有提升品阶,但他威名再次传开,反响颇高,皇帝更是为百户以上的人恩赐战马、美酒,一时轰动京城。
相比而言,军中升迁往往比其他衙门更快一些,尤其军功,每逢战事,大的战事,主将升迁之快,古来有之,不足为怪。
林宗武从军以来,连连升迁,从当初的军士到如今领从四品的正千户一职,已十分难得,此次没有升迁,或是积攒军功,以此来服众。
而林宗武与倭贼之战,当初在山东时就曾有过,他亲率那支四十人的敢死队抗倭,后升为百户,并恩赐武举。
此举极为罕见,故此,他对此次南下福建抗倭的表彰,是心服口服的。
右都御史文博远监军有功,给予奖赏,只是他年事已高,即将离开朝堂,朝廷特意给予恩赐:俸禄等待遇,按照从一品对待。
至于翰林院侍读、监军协理的仲逸,则依旧为正六品的侍读,一如往常为裕王府侍读,对于他在此次东南福建抗倭的功劳,或许正如林宗武一样,留作日后升迁的口实。
对此,仲逸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若是每一次离京办差,有了功劳就大加赏赐,那岂不是坏了规矩?
那样的话,遭别人嫉妒不说,自己也不会安心:爬的太高,摔下来也就越疼。
更何况,就以之前的升迁速度,用不了几年,就能做到内阁首辅?
怎么可能?
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更不合乎官场的规矩。
当然,这段时间以来,仲逸也无心理会这些琐事。
朝廷格外开恩,或是因他抗倭有功,或是因袁炜逝去的缘故,仲逸再次有十天空闲时间,不用去翰林院当差,安心处理家事。
袁若筠要为袁炜守孝,仲逸时不时的去看她,她的任性是众人皆知的,越是如此,越要多加以照顾,这再正常不过。
连同仲姝与宋洛儿,也不得不相继去袁府帮忙照料一阵,仲府少了袁若筠,还真不行。
穆一虹的‘诚信堂’名下诸多店铺,相继开了起来,除了原先的若一当铺外,玉器店、杂货铺也人货两全,开始了正常营业。
买卖不错,老姜头与小地瓜整日忙的不可开交,好在其他伙计们也渐渐熟悉了经营流程,老姜头请来的老伙计,果真是从业多年的老人儿,做起事来有条不紊,经验十分老道。
穆一虹这位少东家已完全进入角色,再有宋洛儿的协助,简直是绝配,二人将账目整理的井井有条,完全不输那些做了多年的老掌柜、老东家。
这日午后,仲逸刚从袁府出来,回府后,泡了一壶热茶,仲姝领着陶氏姐妹从街上回来,见到他后便商量起对这二人的安排。
仲逸这才想起:回京之后,一大堆的事儿,都差点要忘了陶朔与陶雯儿了。
从福建到京城,陶朔与陶雯儿便住在了仲府,他们二人每日就是读书、上街,上街、读书,大多是由仲姝带着,宋洛儿偶尔忙不开时,也会叫陶朔去帮忙。
陶雯儿喜好清静,不喜喧闹,仲姝每次叫她们读书,都能静下心来、认真拜读,不解之处,也及时请教,有所悟,也有所心得。
相反,陶朔就不行了,他几乎坐不了半个时辰,那怕是去诚信堂帮忙,或者上街游荡,也不愿呆在屋中读书。
“你们二人来京城这段时日,说说看,都有何想法?”。
见二人已来到身边,仲逸便认真说起此事。
“仲大哥,自从来到京城后,雯儿以为开了眼界,长了见识,承蒙仲姝姐的教诲,后来才知眼前看到的无非只是浮华与表象,尤其仲姝姐,她同为女子,见识非凡、文武兼备”。
陶雯儿上前道:‘若仲大人准许,雯儿愿跟着仲姝姐,继续学习’。
仲逸望望仲姝,见她微微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
“你呢?”。
仲逸转而向陶朔问道:“当初在福建时,你爹爹希望你能读书,不过,听你仲姝姐说,你来京城后,这书还是读不进去”。
陶朔犹豫一下,略带笑意道:‘书,自然是要读,但若是读一辈子,那我真的做不到,来到京城后,倒是找到一个好去处’。
这小子,够机灵。读书不用心,其他方面的心思一点都不少。才来京城几天,就为自己找好出路了?
“就是洛儿姐,他们那个诚信堂,不是有伙计要专门去各地运送货物吗”。
陶朔自告奋勇道:‘若仲大哥准许,我愿意干这个活儿,无论奔赴玉器、瓷器产地,还是茶叶产地,走南闯北、穿山越岭,没有我去不了的,也没有我运送不到的货物’。
又是穿山越岭。
人有千万种,爱好何其多?可这喜欢走南闯北、穿山越岭的,却是不多见。
仲逸心中不由叹道:若是在唐小丫那个时代,陶朔一定是个旅行家。
人各有长、各有志,或许这正是陶朔的最好的‘出路’。
当初在福建时,若不是他的这个爱好,又如何能发现那条密道呢?
“你们二人,从今日起,就留在府上,每日读书练剑,为期一年,一年之后,再做定夺”。
思量半天,仲逸终于有了安排:“陶朔,你实在待不住,可上街去,到诚信堂帮忙也好,游玩也好,但不能误了正事”。
“是,仲大哥”。
陶雯儿起身而拜,又拉拉一旁的陶朔。
‘好,我听仲大哥的,练剑,远比读书强多了’。
呵呵,仲逸微微一笑:书,不是随意读的,剑,也不是练着玩,还有其他规矩,完不成,是要受罚的。
第473章 树倒猢狲散()
一个平平常常日子,其他衙门与翰林院有着差不多的节奏,一如既往的办差,一如既往的打发着闲下来的日子。
这日午后,刑部郎中樊文予匆匆来到仲府,说是有要事相商,一进门便拿起茶杯自饮起来,不只是方才午饭吃的太咸,还是着急走路出汗所致。
总之,他看上去很渴,而且有些疲惫。
“朝廷开始审严士蕃了”。
缓过气来,樊文予这才说到正事:“仲老弟,你说说,这本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差事,怎么还要我们刑部协助呢?”。
锦衣卫北镇抚司有自己的诏狱,无论秘捕、刑讯,甚至处决,都可以绕开其他衙门。故此,三法司的人对他们既恨又惧,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大家没有将这种不满太过公开化而已。
樊文予的这个反应再正常不过:你们不是很厉害吗?很牛吗?还要我们刑部干什么?
仲逸不是外人,这个牢骚还是可以发发的。
“部堂大人发话了,此案由刑部的一位侍郎、两名郎中、四名主事办理,就是协助北镇抚司核查严士蕃违法乱纪、庇护属下,这些罪证”。
樊文予说道:“为兄我,便是那其中的一员,专门负责其他官员检举严士蕃的有关罪证”。
絮絮叨叨,这位五品刑部郎中,看样子是十分不愿意接这个差事。
“仲老弟,你说说看,这是不是一个得罪人,还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弄不好还会受到责罚”。
樊文予见仲逸依旧不为所动,着急的说了一句:“你快说说看,这个差事怎么办?才能两全其美?”。
拍拍腹部,他一脸的委屈:“看看,就这点吃午饭的时间,我一会还得要回衙门”。
仲逸微微摇摇头,对他极为同情。
这时,陶雯儿已缓缓走了进来,为他们二人换上一壶新茶,樊文予也顾不得那么多,自己倒了一杯。
“樊大哥,此事你不必着急,严士蕃倒了,但他身后还有严嵩,还有很多投靠在严氏门下的人”。
仲逸这才说道:“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案,刑部也在查案,虽然他们有自己的诏狱,但毕竟三法司才是朝廷惯有执行法度的衙门,就拿刑部来说,有些年头了。有你们参与,才显得更能服众”。
“我的老弟啊,刑部谁愿担这个事儿呢?方才我的随从悄悄的告诉我:谁也不愿走出第一步,就这么拖着,看锦衣卫那边的反应”。
樊文予压低了声音,慢慢说了一句:“如今,只是严士蕃倒了,严嵩还未被问罪,他们身后还有不小的势力,我一个小小的五品,如何去查?”。
从京城回来后,只与樊文予见过一次,这次突然来访,又说着不痛不痒的话。
看样子,是上次那顿酒没有喝好。
“樊大哥,你是刑部郎中,有事可以请示侍郎大人啊,最终是由他决定的,你负什么责呢?
再说了,你们只是协助的,出了事儿,也应该是锦衣卫顶着啊”。
仲逸笑道:‘这个道理,你堂堂的樊大人,岂会不懂?’。
不愧是昔日的搭档,多年的兄弟。
樊文予这才说了一句:“呵呵,这不,为兄就是和你商量商量,多找些关于严士蕃的罪证嘛”。
当初,去博野县督办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樊文予也是全程参与的,他知道仲逸一直在暗中调查严氏的罪证。
他更能看的出来:他的这位仲老弟,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石成,二人交情不一般。
樊文予继续道:“兄弟,哥哥也不瞒你,对我来说,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我想抓住这个机会,办出点名堂来,让朝廷看看,争取自己也能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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