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祺这话再清楚不过:你们的来头再大,也是去相邻的州府办差,路过我这里而已,朝廷可没说要在我这一亩三分地指手画脚。
既是抽空来,就当是游山玩水了。
“康知府,看你干的好事儿”。
康祺的一脸虔诚,似乎并未得到二位钦差的好感,都察院张御史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这架势,那里是路过此地,分明就是来查办你的。
“张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康祺心中一怔,言语竟有些慌乱起来:“下官若那里做的不妥,还请二位大人明示,万不要开这个玩笑”。
这时,一旁的刑部王侍郎却微微笑道:“好了,我们就这样站着说话?还是先到你们知府衙门吧”。
“下官失误,下官失误,二位大人这边请”。
康祺急忙命人开道,自己则毕恭毕敬的跟在后面,心中却再次犯了嘀咕:这到底唱的是那出?
莫非?是因大煤矿?在他治下,除了这件事儿,还真没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康祺却渐渐‘胆大’起来:若真因此事而来,我惧你作甚?即便刑部与都察院的,又如何?你们还未开始调查,恐怕京城就有人要跳出来了。
我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犯得着吗?大煤矿之事,不要挑我这个软柿子捏,身后个个都是‘硬头货’,就怕你拿不下。
由于之前并未接到任何通知,知府衙门显得有些匆忙,好在前些日子为迎接翰林院侍读仲逸,府里上上下下已收拾过一遍,现在倒省不少事儿。
早饭过后,仲逸与李序南再次外出,今日去的是南边一个叫清涧的县城。对二位钦差的到来,他们‘全然不知’。
王侍郎与张御史突然来访,并无明确差事,而翰林院侍读仲逸来这里了解民情,却有朝廷的旨意,让李序南这个五品同知作陪,完全在情理之中。
故此,康祺并未差人告知李序南,他的差事才是正经差事。
毫无意外,程默、罗英,还有阿虎四兄弟,全部随行。
因昨日马儿受惊的缘故,眼下正是春耕犁地之时,地下不少东西被翻腾出来,阿虎担心马儿误食来历不明之物,于是建议一路骑行,到地方后再关入马厩。
这个提议,自然得到仲逸与李序南的准许,此去清涧县有三百余里,算上赶路时间,沿路走走停停,估计也得近十日的时间才能返回,路途较远,自是以骑行为主。
清涧县衙的情景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榆林府怕是要热闹几天。这个场面,也只能由知府康祺、通判曹宁等人应付了。
“二位大人,下官治下所有官吏,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
回到知府衙门,行过大礼之后,退去闲杂人等,张御史却直言百姓伸冤之事:增加税赋名目、加重征税比例。
康祺一听此言,简直脑袋炸锅:闹了半天二位钦差不是冲着大煤矿,更不是随意来此游山玩水,竟是为税赋之事而来。
这一点,是他始料未及的。
“康知府,照你这么说,是本官冤枉你了?”。
刑部王侍郎笑道:“来的路上,我们已向部分签名的百姓核实,他们现在就在随行的马车上,随时可以作证”。
这个?这,怎么会这样
康祺一阵哆嗦,几次欲言又止,一旁的通判曹正也早已没了主意,连个欲言又止的举动都没有,干脆一言不发。
“怎么样?康知府,还有什么要说的?若你觉得人证不够,我们随时可差人去其他县核实”。
张御史不紧不慢道:“身为朝廷命官,若抱有侥幸心里,最后一番周折,罪证摆到面前,怕是躲不过要严惩了”。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若能主动交代,大家都省事、省心。
能做到四品知府,自有过人之处,事已至此,康祺也开始暗暗思量:一个刑部侍郎,一个左副都御史,若没有真凭实据,他们断断不会随意行事。
但此事事关地方府县,二位钦差只是恰巧遇到而已,若真要一查到底,还需朝廷另下旨意,重新派人前来。
而他们此时突然来府城,也只是初步调查,核实无误后,再回去向朝廷禀报。
换句话说,只要这两位钦差不说此事,去京城不做任何禀报,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可化解在这知府衙门里。
天高皇帝远,只要他们不说,皇帝是不会知道的,朝廷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
先搞定眼前再说吧。
“此事来的太突然,下官虽为知府,但底下那些知县到底做了什么,也无法一一掌握”。
康祺话锋一转:“二位大人既已来到鄙府,何不多住几日?一路劳顿,下官总归是要尽些地主之谊的”。
这时,一旁的曹通判立刻上前道:“府里已备好饭菜,请二位大人尝尝地方特色,还有当地酒家自酿的酒,甘甜、柔顺,不上头”。
二人一唱一和,想必这位知府与通判,用同样的方法接待不少类似的客人。
“康知府,曹通判,咱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不要寄希望于大鱼大肉、美酒陈酿,或者书本里夹银票,特产埋些金银玉器之类”。
看来,这位左副都御史不吃这一套,未等对方开口,自己竟一口气说完了。
刑部王侍郎接过话茬儿,继续道:“是啊,三法司的人,平日里办案,这些门门道道倒见过不少,张大人既都说明了,本官就不需再重复了吧?”。
康祺脸上一阵青来一阵白,他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无奈位卑言轻,身为一方知府,又不能不接待上差。
“二位大人金玉良言,下官铭记在心,上任地方以来,只求一心办差,绝无大鱼大肉之事,更无金银玉器一说”。
事已至此,康祺也不再回避,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榆林府之事,说到底,还是大煤矿最为要紧,即便税赋,最终也会查到大煤矿上来。
牵扯到大煤矿,必然会牵扯到他身后之人。而身后之人,即便是刑部侍郎、左副都御史,恐怕也奈何不了。
要死大家一起死,反正不止我一个。况且一旦事情闹大了,最终先死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好,康知府既然这样说,那我们也就公事公办”。
台上的二位钦差对视一眼,而后张御史起身而立道:“马上通知下去,让各县衙的知县,全部来知府衙门,当面对质,如此我们也好向朝廷交差”。
“下官马上差人去办”。
康祺反倒少了一些慌乱:他属下的这些知县中,有人在京城人脉不错,六部甚至内阁,都能说的上话。
若要把这些知县下手,他们岂会坐以待毙?
呵呵,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第351章 都不容易()
连日以来,西北偏远之地的榆林府境内却热闹非凡,各县知县带着随从,纷纷从县衙赶往知府衙门,城中迎来送往频繁起来,相比往日,倒更像是忙着赶集会。
每个县衙距离知府衙门距离远近不一,赶到府城的时间自然不一样。除了城内,城外官道、山道的行人比往常也多了许多。
果真是钦差大臣,说句话的力度够大,没有一个人敢懈怠。
知府康祺想的没错,这些知县中,确有人在京城人脉深厚,户部、礼部、吏部,甚至内阁中都有关系。
这种背景之下,来这里做个七品知县,无非是脸上贴金而已,用不了几年,还会被调往京城。
这样的人,岂会被随意查出?
而在知府康淇看来,这些都与他无关,只是现在两位钦差揪住他不放,更多的人站在他这条战线上,当然最好不过。
这个道理很简单:反对钦差的人多了,自然帮他的人就多了,连同这些知县在京城的关系,即便是钦差,恐怕也不好对付。
这日午后,所有知县终于齐聚一堂,知府衙门难得聚起这么多人,尽管人人心事重重,个个心里憋着劲。
“诸位,我们当地百姓拦截两位钦差大人的轿子,说是境内有增加赋税名目,加重征税比例的事儿发生”。
夹在钦差与知县中间,知府康褀一手挑两头,一脸严肃加委屈的样子:“钦差王大人、张大人这才专程叫大家来,各个县说各个县的情况,当面说清楚”。
此言一出,底下立刻炸开了锅。
“这是谁造的谣?为钦差大人添乱不说,还败坏我们这些人的名声,人心险恶”。
“钦差大人,只要你们发句话,我立刻拿人,就不信治不了这帮刁民”。
知县们简直成了一帮怨妇:“钦差大人,你们不知道我们地方的苦:活多,还出力不讨好,做出成绩没人看,但凡有点失误,大家都冲了上来”。
“肃静,肃静”。
康淇上前制止道:“两位钦差本是路过我们府,临时有人喊冤,这才前来,你们却在这里个个叫屈、人人喊冤,成何体统?”。
一句成何体统,倒是起了不少作用,底下立刻安静许多。
真佩服二位钦差,能忍住这样的场面,没点城府,还真不行。
不过,这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咳咳,刑部王侍郎突然起身而立:“你们还委屈了?有委屈找吏部去啊,可以主动辞去差事啊,如果没有人要辞,再说”。
“有没有?还有谁?要发牢骚的,站到这边来”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继续道:“堂堂朝廷命官,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还是聚集到知府康祺身上:上承钦差、下达各知县,这个话还是由他来说,这个局还是由他来解
“事已至此,我等悉听二位钦差大人吩咐,但又不从者,或报有侥幸心理、阳奉阴违者,休怪本府翻脸不认账!”。
其实,康淇心中别提多高兴了,底下这些人的话,又何尝不是他想要说的?
但场面上的事儿,该做还是要做的。
“一切听从钦差大人差遣,绝无二心”。
众知县齐声拜道,态度恭敬的不行。
“既然百姓们有话要说,查还是要查的,既然诸位都洁身自好,又有何惧?”。
刑部王侍郎吩咐道:“从明日起,我们到下边的县看看,若果真没有问题,皆大欢喜”。
“嗯”,底下一阵唏嘘,没有应答。方才还信心满满,现在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这时,都察院张御史补充道:“当然,若是查出来,别怪王法无情”。
这个?那
康淇面露难色,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启禀二位大人,府下县颇多,距离太远,若是一一查看,难免耗时,能否”。
又是这招,无非是选出其中一两个看看再说。
“好,那就挑选其中两个县,先去看看”。
都察院张御史竟然爽快的答应了:“至于是那两个县,就由你们知府衙门定夺,明日清晨出发”。
两个县?还要我亲自定夺?
康淇心中不由暗喜:看来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仲逸与李序南,已抵达清涧县衙,当地知县去了知府衙门,县衙里暂时由县丞负责,主簿、典史等协理。
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与知府衙门的阵势差远了,不过在这个小小县城,已经算很不错了。
对仲逸来说,这次的差事还是:到处走走、看看,只为了解民意,并无其他具体差事,相比二位钦差剑拔弩张、紧张气氛,他已经是很柔和的了。
榆林府衙发生的事儿,他自然是知道的,李序南更是清楚,来这里做五品同知有些日子了,这一点,自然不难做到。
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费尽心思将二位钦差请到,为的就是借助他们的声势,将这件事情推到一个‘无法收拾’的地步。
到时,自然会有人站出来说话,朝廷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仲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动手?都快憋死了”。
县衙客堂里,罗英早已按奈不住。
相比罗英,程默还是拘谨,毕竟从蠡县到京城,罗英都是一直跟着仲逸与李序南,也算是铁杆心腹,而程默,则是仲逸到翰林院之后的交情。
“此刻,门口还有阿虎四兄弟,我们若轻举妄动,他们必定会将这一切告知康知府,到时马儿受惊、拦截钦差大人轿子,就都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李序南下意识望望窗外,压低声音道:“得要想个法子,把他们四人支开”。
“要不,干脆给酒里放点迷药,直接放倒,让他们睡个三天三夜,等醒过来,我们早就把事情办完了”。
罗英迫不及待:“东西我随身就带着,一会就放进去”。
仲逸与李序南面无表情,皆不言语,显然,这个主意行不通。
“这样似有不妥。我们八人一起喝酒,偏偏他们四个倒下,这不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程默似乎看出端倪,一番思考,很有“智慧”的说道:“要不,就委屈二位大人,还有罗英兄弟,你们也一起陪醉,我一个人去就行”。
呵呵,李序南不由的笑了。
“不行。不行,这样一来。好差事都落到你一个人头上,那要我何用?”。
罗英话锋一转,好像有了主意:“要不我一个人去?就给一次机会吧,来一趟西北不容易,不然,回到京城,又要去若一当铺做买卖了”。
三个臭皮匠抵得上一个诸葛亮,不过有的时候,这句话还真不准。
“好了,这样的主意,想想可以,真要去做,还是免了吧”。
李序南微微摇摇头,向仲逸说道:“我们还是听听仲大人,有何高见?”。
仲逸沉思良久,众人的目光全聚在他这边,似乎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
“我们照常办差,明日起,该去什么地方转转、看看,就去什么地方,一切照旧”。
仲逸说道:“大家不必为此事担心,更不可让阿虎他们察觉出异常,我自有安排”。
末了,他补充道:“放心,到时,有你们办差的机会,谁也不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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