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两?”,樊文予急忙将夹在书中的银票取出来。
“一本春秋,八千两,你看看”,樊文予刻意望望窗外,再次压低声音:‘这出手也太大方些吧?’。
见仲逸无动于衷,樊文予立刻将仲逸手中的那本论语拿过来,快速翻阅起来。
“这?”,樊文予立刻瘫坐在木椅之上,一脸迷茫。
“一万两”。
片刻之后,他笑道:“贤弟啊,这算盘,他们打的太准了”。
早在博野县衙时,知县祁允就曾盘算过:“从县衙、知府衙门、按察司,甚至刑部,总会有人出面与仲逸和樊文予二人讲和,一旦他们被拉拢过去,此案的结果又会回到原点”。
果不其然,才到知府衙门几盏茶的功夫,有人就出手了。
胆大之人有两种:一种天生不怕死,这个不用多说。
还有一种:不胆大,就得死。
如今的形势再明白不过:深陷繆大柱夫妇命案之人,如果被朝廷查出真相,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若将仲逸与樊文予争取拉拢过来,结果:或许还有条活路。
“靳大哥,石大哥,你们进来吧”。沉默片刻,仲逸却直接向门外喊道。
“这是一万八千两银票,看来有人急了”,仲逸起身而立:“吩咐兄弟们,做好随时应变之策”。
“仲大人多虑了,一个小小的保定知府,能翻起什么大浪?”,提到张文远,石成一脸的不屑。
“仲大人,既来此,兄弟们早有准备,只是”,停顿片刻,靳睿笑道:“不过,二位大人此行,收获不小啊,这保定府出手真大方”。
“哈哈,靳大哥说笑了,我们岂有这个福分?到时,将银票上缴朝廷,也算张文远一条罪状啊”。
樊文予一脸笑意,心中却暗暗道:‘多亏听了仲逸的,否则,回京之后,百口莫辩了’。
四人正在交谈之际,却听门外传来黄通判的声音。
“茶品完了,二位大人请吧”。
仲逸立刻吩咐众人动身,黄通判却将石成拦住:“这位兄弟的脾气大了点,饭桌之上,恐怕”。
“既是如此,就由我陪二人大人,石成兄弟就不去了吧?”,靳睿立刻上前道。
“如此甚好,甚好,”,黄通判急忙向石成解释:“这位兄弟莫要介意,我这边去吩咐下人,单独为你准备一桌”。
“不敢劳烦通判大人,我去街上酒楼总可以吧?”,临走之时,石成意味深长的望了靳睿一眼,而后匆匆出了屋门。
“黄通判见笑了,我兄弟就这脾气”。
“那里那里,年轻人嘛,好说好说”。
“粗茶淡饭、招呼不周,仲大人、樊大人,二位请了”,张知府指着满满一桌酒菜,连再多摆放一副碗筷的地方都没有了。
红烧狮子头、扒猪头、大煮干丝、盐水鹅肝、蜂蜜烧鹅、挂炉烤羊、酥炸鲫鱼、糯米藕片、琥珀桃仁,蟹粉饼、老参甲鱼汤
两壶金华酒、四只青玉杯。
这‘粗茶淡饭’,让大鱼大肉,情何以堪?
“二位大人,怎么样?看完那两本书,有何心得?”,落座之后,张文远缓缓举杯提议,一旁的黄通判急忙为众人招呼添酒。
仲逸与樊文予对视片刻,二人皆是笑而不语。
饮完一杯,张文远继续道:“如果我们有缘,交情再能深一步,本官家中还有几本藏书,可与二位继续交流之”。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如果上了他们那条船,得到的,远不止方才那两张银票。
“不知张知府所言,我们如何能进一步交情?”,仲逸放下酒杯:“要我们如何做?”。
“好,好,果真是爽快人,只是不知这位兄弟?”,张文远望着一旁的靳睿,脸上似有一丝不悦。
“哦,张知府多虑了”,仲逸笑道:“你与这位黄通判是何关系,我们这位也一样,鄱家庄繆大柱夫妇被杀一案,他一直跟着我们,都是自己人”。
“哎呀,仲大人果真年轻有为,办事滴水不漏啊”,张文远再次举杯提议。
“事已至此,我张某人也不必遮掩,二位大人已知晓此事真相,咱们就明说了吧”。
啧啧,张文远回味杯中酒,凑上前来:“实不相瞒,此事干系太大,一旦出了岔子,你我都担不起,二位既是朝廷的人,想必也知道,这背后之人”。
“张知府,有什么明说吧,樊某平日最不喜拐弯抹角”,樊文予掌管刑狱多年,这倒也符合他的脾气秉性。
“此案,县丞严元桥可以定为凶手,知县祁允也难咎其责,这二人必须死,绝不能再咬出别人”。
“此案必须到此为止”,张文远立刻收起脸上那一丝笑意:“此外,那个繆小虎,也不能留”。
“你这是想拉我们二人下水?”,樊文予拍案而起。
张文远脸上微微一怔,而后再次笑道:“让祁允与严元桥写下罪证,而后来个‘畏罪自尽’,再做掉繆小虎,便是神不知鬼不觉,这怎么是拉你们下水呢?”。
“不知张知府所说的‘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仲逸接过樊文予的话道:“自然大家要一起共事,何不坦诚相待?”。
张文远与黄通判对视一眼,而后放声大笑:“好吧,既是自己人,也无须隐瞒,正是小阁老严士蕃——严大人”。
“我还是有些不信,这严元桥,一个小小的县丞,能与严大人扯上什么关系?”,樊文予与仲逸一唱一和,配合十分默契。
“哎,此事说来话长,这严元桥确实与严阁老为同乡,但绝非本家一族,更没有家世族谱一说。那都是严元桥捏造的。但时间久了,有些人就信了,事发之后本官也没多想。
况且,繆小虎确实有杀人嫌疑,当时也在繆大柱家的牛棚中,且有那么多村民指正,本官想着也不会有什么岔子,就答应了”。
张文远叹口气:“当时,繆小虎的兄长繆大虎来县衙、府衙申冤,都被压下去,谁知到了按察司衙门却偏偏无人阻拦,小阁老知晓此事后,这才不得不出面”。
“二位大人喝酒、喝酒”,黄通判脸上满是喜悦之色,在他看来,仲逸与樊文予已是‘自己人’。
再饮一杯,张文远放下酒杯继续道:“毕竟打着严阁老的名号,小阁老也不能置身事外,原本以为一桩普通命案,即便到了刑部,也能压下去,谁知这繆大虎竟到了京城,大闹都察院,还惊动了圣上”。
“现在严士蕃大人想脱也脱不开了,只能将此事进行到底”。
张文远脸上变得严肃起来:“此事,因县丞严元桥而起,祁知县又作为第一审谳之人。故此,只有将这二人留有口供再除掉,既能交差,又能免于殃及无辜,大家才能皆大欢喜”。
“哈哈哈,原来,你们这些人,都被那个小小的县丞给耍了”,樊文予笑道:“好一个严阁老的本家”。
“樊大人说笑了”,黄通判急忙解围。
张文远一番推心置腹,竟连连感慨,却见仲逸并不言语,表情也似乎没有方才那般轻松,连个回应都没有。
“张知府方才所言,若是本官不许呢?”,一阵沉默之后,仲逸竟一口回绝。
张文远:
这时黄通判急忙放下酒壶,满脸陪笑道:‘二人大人说笑了,方才夹在书中的银票也收了,此事背后的干系已知晓。开玩笑不是?’。
这一说,樊文予更怒了:“你看,这像是在开玩笑吗?”。
第242章 保定府(下)()
“二位小兄弟,若是这么做的话,就太不够意思了吧?”,见仲逸与樊文予双双回绝,张知府再也坐不住了。
“真以为我张文远是好惹的?堂堂知府衙门就没人了吗?”。
“哐当”一声清脆的摔杯之声,张文远一声大喊,门外一群衙役瞬间破门而入。
蜂拥而至的衙役将仲逸、樊文予、靳睿等团团围住,足有二十余人。人人手持利刃、杀气腾腾。
“也不想想,既将事情真相告知你们,本官就不怕你们说出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你们只能带这个秘密,去见繆大柱夫妇了”。
呵呵,张文远一脸阴笑:“这二十几位兄弟,跟随本官十几年了,既是知府衙门的衙役,更是本官心腹中的心腹。莫说两个微末小官,就是天王老子,只要本官一声令下:照杀不误”。
“银票都收了,还以为是个识时务的主儿,没想到来这一手”,一直陪着笑脸的黄通判,此刻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你们,知道的太多了”。
“二位大人无须担心”,手中利刃出鞘,靳睿示意仲逸与樊文予三人背靠而立。
“张知府、黄通判,你们可想好了?冒犯钦差,结果:只有死路一条”,靳睿脸上毫无胆怯之意,只是冷冷的一句:“现在后悔,或许还来得及。至少,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好大的口气,还这么横哪,自身都难保了,吓唬老子?”。
黄通判继续得意道“放心,你们肯定会有个全尸,不过这里是知府衙门,恐怕要委屈各位到荒郊野外了。到时,就说是博野县知县与县丞干的,知府大人再将他们二人灭口”。
“哎呀呀,那样一来,鄱家庄的案子结了,我们知府大人便可高枕无忧,有严阁老相助,他日再进一步,那也是易如反掌的”。
“哈哈哈”,黄通判再次发出一声冷笑。
仲逸缓缓调整气息,双掌慢慢变拳,他心中暗暗思量:换做一般衙役,以他和靳睿的身手,自然没有什么意外。
只是,这二十余人皆是张文远亲自挑选,想必身手绝非普通衙役可比。
经历博野县衙劫狱暗杀后,想必张文远对靳睿的身手了如指掌,如今他却稳如泰山,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看来,这二十余人的杀伤力,远远超乎想象。
“迫不得已,只得出手了”,仲逸想着:为了樊文予的安危,也顾不了许多。况且保定府之后,还有按擦司,面临的对手将会更强。
或许,这次是躲不过不去了。
“知府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就在两拨人准备对决之时,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冷冷的笑声。
“石成兄弟,你来的正是时候”,靳睿见石成走了进来,紧随他身后的,依旧是从京城来的那四名随从。
“正要找你呢,没想到自己送上门了”,见石成等区区五人前来,黄通判毫无惧意,竟笑他自不量力:“方才在府衙门口,你冒犯知府大人,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张文远并不所动,他依旧将桌上那杯凉茶端起,心中早就盘算一通:除眼前这二十多名心腹,知府衙门中还有几十号衙役可用,对付眼前区区几人,简直易如反掌。
哼,他暗暗笑道:也不看看,这是到了那里?在我这保定府撒野,
门儿都没有。
“真墨迹,难道你们每次对决之前,都要说一通废话才开始吗?”,石成挠挠耳朵,简直有些过分。
“上,这里所有的人,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张文远再次摔杯而道。
“是,”,众衙役一声回应,立刻挥刀上前。才迈出半步,却再也动弹不得,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
“锦衣卫北镇抚司、五品千户办案,何人敢阻拦?”,众目睽睽之下,石成将腰牌高高举在手中,脸上却是一副不屑之情。
锦衣卫北镇抚司,为洪武十五年添设,专理诏狱(皇帝钦定的案件)。所到之处:可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一般衙门,可专断专决。
嘉靖帝继大位以来,北镇抚司权力极大,大到连东厂都为之忌惮。所过之处,无人不为之胆战心惊,可谓谈虎色变。
听着都令人汗颜。
锦衣卫下设十四千户所,统领为正千户。石成亲自出面,足见嘉靖帝对此案的重视。
当然,从目前形势来看,‘石成’或许不是他的真名,至于他的真名,或许谁也不知道。
暂时,就这么叫吧。
“千户大人,冒犯钦差就是造反,这?就无须审讯,就地处决了吧?”,一名随从向石成禀道:‘请千户大人示下’。
无须审讯,就地处决?
好威风、好霸气的一句话。
“还不快将刀放下?你们都想身首异处、满门抄斩吗?”,樊文予急忙接过话茬,生怕说的晚了,就是二十多颗人头落地似的。
“大人饶命,饶命啊,啊,啊”,方才还杀气腾腾的衙役们,此刻早已浑身哆嗦、六主无神。
不用樊文予提醒,他们手中之刀,大多早已落在地上。
“张知府、黄通判,此刻,你们的妻儿老小,就在府衙外,你们看?”。
石成缓缓走到张文远面前,接过那早已颤抖不已的茶杯,向这位四品知府附耳道:“你的家人能活多久?就看张大人怎么做了”。
仲逸终于想起罗勇那日向他说过的话:看来,这城中定有不少石成的属下。
以锦衣卫这张天罗地网,要找个人,本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是众人瞩目的知府与通判的家人呢?
“饶命啊,求大人饶过府上一家,下官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噗通’一声,张文远跪倒在地,紧紧抓住石成的衣衫,一脸哭诉道:“下官该死,下官蒙了心、糊了眼,万万不该冒犯各位大人啊”。
一个四品知府,竟向五品千户下跪求饶,嘴里还得称一声:“下官”。
怪不得,石成一直在说张文远:好大的官威啊。
“仲大人,樊大人,我等皆是奉旨行事,不便之处,还请二位大人不要介意”,石成上前道:“圣上有旨,一路之上,我们皆要听从仲大人差遣,这些人该怎么处置,请大人定夺”。
这时,仲逸略略一顿,而他心中早有定数:既定计划不变。
石成的特殊身份,也只是加快事态发展而已。
此处是保定府,府中人多眼杂,一旦将张文远他们全部控制,按察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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