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多忠胜没有回答,只是用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摇了摇头。
没有其他人了五十多个跟了雨秋平这么久的卫士其中资历最老的,还是从今川家跟过来的老人,一下子全没了。他们不是在为雨秋平断后中牺牲,就是在作为诱饵引开追击失败后反身自杀般地杀向敌人。他们都是了不起的武士,都为了自己的主君献出了生命。他们的武艺或许比不上本多忠胜,没办法一个人从数百骑兵中杀出一条血路,可是他们的赤胆忠心却丝毫不逊色于他们的队长。
就在雨秋平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他们身后远处的一个灌木丛忽然传来了一阵异动。仔细倾听,还有细微的脚步声和喘气声。
本多忠胜二话不说就把手摁在了放在地上的蜻蛉切的枪杆上,同时示意雨秋平噤声。雨秋平也缓缓地握住了千鸟的刀柄,全神贯注地望着那个方向。片刻后,那个灌木丛里传出了声音:
“是殿下吗?”
“是松千代的声音!”雨秋平一下子反应过来,想起身跑过去。然而他刚站起来,却忽然发现身体发不上力般地酸痛,一下子又倒了下来。
估计是今天从马背上甩出去的时候拉伤、扭伤了吧。
“殿下!”听到雨秋平的声音后,灌木丛里立刻走出了一个小身影。只见朝比奈松千代背上背着一个晕过去的人,正努力地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殿下,本多大人!”朝比奈松千代认出了眼前的两个人,急匆匆地答道,“森前辈受伤了,好像很严重,嘴角一直在淌血!”
“可隆?他还活着!”雨秋平闻言惊喜地差点喊出来,最后愣生生地把音调给憋了回来——可不能太大声,万一林子里还有三好家的忍者可就完蛋了。
“森前辈还活着,但是晕过去了,好像伤得不轻。我本来想下山,在路过一棵树时刚好看到了受伤的森前辈,就把他背着一起带走了,然后听到这边有响声,就走过来了。”朝比奈松千代把森可隆扛到了雨秋平的身边,将他平放下来。随后,本多忠胜点燃了一截小小的树枝,让雨秋平得以查看森可隆的情况。只见他右半边的具足已经被打得裂开来,嘴角和手臂都躺着血迹,索性似乎没有大的外伤,估计是在格挡时受到了重击。
借着火光,雨秋平也悄悄扫了一眼本多忠胜的情况。他的整张脸、整只手、整个身体上结满了凝固的血块,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像是从血水里爬出来一样。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在下还有力气,去附近找些能吃的。”朝比奈松千代看到森可隆没有大碍后,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殿下和本多大人好好休息!”
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雨秋平就摇醒了还在睡觉的朝比奈松千代——他们要转移了。非常不幸的是,借着晨光可以看清楚,山脚下的那个营寨,打着的是三好家的旗帜。如果三好家已经推进到了这里,就说明吉良军和酾酒备已经彻底战败了。他们到底是被困在西土佐的平原,还是已经顺着来路退回去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这片山区已经不再安全,三好家随时都可以派人搜山。
雨秋平将依旧昏迷不醒的森可隆扶上了琵琶,朝比奈松千代则拎着一些收集来的食物,四个人牵着马缓缓地在山林里穿行,随时警戒着周围的动向。不久后,山脚下的那支三好军也行动起来,顺着山路向前进发。
“估计前面还是他们的人。”雨秋平看着这支三好军十分轻松的行军,连探马都没有派出,“前面肯定还有先锋。”
“如果真的遭遇追击的话”本多忠胜压低声音,对着朝比奈松千代吩咐道,“你骑着我的马,带着森可隆逃。殿下骑马立刻离开,我步战断后。”
“大人还是骑马护着殿下把,在下背着森前辈跑!他们只追殿下,不会穷追我们的。”朝比奈松千代摇了摇头,“殿下能否脱险,全靠本多大人了,大人你不能没有马匹。”
“你是下属,执行命令就是。”本多忠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吩咐道。朝比奈松千代这个平时很皮的孩子,却很听本多忠胜的话,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你武艺天赋很好,比其他后生都厉害。”本多忠胜沉默了一会,忽然又开口对朝比奈松千代吩咐道,“我若是不在了,你要担起卫队的责任。”
“锅之助。”雨秋平有些埋怨地对本多忠胜低声道,同时看了一眼朝比奈松千代,却发现那个一贯没大没小的小家伙眼中满是认真,“说这些干嘛。”
“这是武家的本分,每个武士都要做好为主殉死的觉悟。”本多忠胜紧了紧自己的具足,低声答道。
“你要好好地活着,不可以随意赌上自己的性命。”雨秋平闻言摇了摇头,拍了拍走在身侧的本多忠胜的后背,“一个人追着几百旗本武士,从后到前一路砍出来,也亏你敢这么做,太胡闹了,以后不可以这样胡来!”
“在下不来,殿下已经死了。”本多忠胜看了眼雨秋平,沉声道,“这是武士的本分。武士只知护主,不知安危。”
“你的主家不是德川家吗?你不是要立下大功,回到德川家的吗?你还要回去继承家业,你还要回去光宗耀祖,你还要回去祭奠你父亲呢!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雨秋平一想到本多忠胜这十几年来不知道多少次为自己豁出性命,眼眶就一阵阵发酸,口中说出的话也变得有些奇怪,“就这样为一个外家的人而死,你父亲不会怪你吗?”
本多忠胜闻言一愣,神色忽然有些复杂,半天都没说话。他看了一眼朝比奈松千代和森可隆,他们的头盔上都插着一枚纸红叶——那是雨秋家的象征。而他自己的头盔上,却一直没有这样的装饰。是啊,他是德川家的人,他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只不过,这一“早晚”,就将近晚了20年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残局()
雨秋平一行四人在山里面里穿梭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了伊与木附近的山区里。在这里,雨秋平第一次看到了本家部队的旗号——又有酾酒备,又有燎原备。他们在伊与木扎下了一个巨大的营盘,将三好军阻隔在了西边。
“殿下稍安勿躁,在下先去探探。”森可隆此时已经苏醒,眼见着马上就要安全了,却仍然不放心让雨秋平去冒险,抬手拦住了他。
“可隆,你的伤还是好好休息吧。”雨秋平挥了挥手,示意骑在马上的森可隆不要行动,同时对朝比奈松千代道,“松千代,辛苦你一趟,去探探路。”
“是。”朝比奈松千代朝着雨秋平行了一礼,就准备转身离开。这次生死间的绝境遭遇,让这个顽皮的孩子成熟了很多,隐隐间已经有了一副武士的样子。
“这次你表现不错,临危不乱,还救了可隆一命。”雨秋平笑着在朝比奈松千代的头上摸了摸,“等这次回去,就给你元服。”
“真的吗?”朝比奈松千代闻言眼睛一亮,那浓浓的双眉也开心地露出了弧度。那一瞬间,雨秋平忽然从他身上看到了朝比奈泰亨的影子。
“你笑起来和你父亲一模一样。”雨秋平有些感慨地轻声笑道,“快去吧。”
朝比奈松千代骑着琵琶下了山,不一会就再次骑马回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小幡杰盛、前田庆次、福泽谕楠等一众军官。
“殿下,您可回来了!可把我们给担心坏了!”前田庆次看到雨秋平,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熊抱,还把雨秋平给举得老高,“这几天三好家的忍者一直在传言,说您已经被他们给杀了!还弄出了个假的首级挑在杆子上,弄得咱们人心惶惶!我们派了人在山区里一直找,也没找到您啊!都有人提议赶紧想办法派使者回近畿去,让少主继位呢!”
“军中无主,人心不定。索性红叶军一直以来纪律森严,再加上军官努力弹压,才保持不乱。”福泽谕楠也跟着补充道,“不过我们的压力也很大,殿下再不回来,我们都快顶不住了。”
雨秋平自然明白他们的压力,因为他就有过切身的体会。当年在尾张,今川义元意外身死,强大的今川军因为群龙无首甚至爆发了内战。他们能在雨秋平失踪近两天的情况下稳住局势,当真不容易。
“你们就没怀疑过我已经死了吗?”雨秋平有些疑惑地低声道,“你们都找不到我,凭什么相信我一定还活着?”
“您啊,跑得比兔子还快,哪有那么容易死!再说不是还有平八郎吗?有平八郎在,没个千八百人,谁能伤到您?”前田庆次笑着一把拉过雨秋平,“赶紧回去,把您的枫鸟马印打起来!稳定军心!”
·
当雨秋红叶的枫鸟马印再次于军中升起时,红叶军的阵营里顿时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雨秋平亲自登上营寨中的哨所,向全军挥手致意。原本人心惶惶的部队瞬间军心大定,而本来打算在上午发起进攻的三好军,在看到了雨秋平的旗号后也停下了脚步。
“差一点。”十河一存站在安宅冬康和三好义贤的侧边,有些恼怒自责地用拳头狠狠敲击了一下木栅栏,把那根木头都给敲弯了,“就差一点,就能杀了他。”
“无妨,四弟你的突击本来也是临时起意,我们没打算在那一战里把雨秋红叶干掉,只是想消耗他们的实力。”三好义贤摇了摇头,示意十河一存不必自责。“在吉良亲贞派人求援后,故意放他的信使突围到雨秋红叶那里,让他疑神疑鬼不敢攻城。围城时故意露出破绽让吉良亲贞突围,把红叶军引来支援,一并击破。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不是吗?吉良军已经被歼灭,而那支酾酒备伤亡近两成,也是战力受损。若是没有燎原备及时赶来,此刻伊与木就已经被我们拿下了。”
“可是红叶军据险扼守,配上那6门大筒和900把铁炮,我们也拿他们没什么好办法。”十河一存看了眼红叶军坚固的营盘,神色中露出一抹狠色,“要么就是一场血战,把阵地拿下。”
“不必,红叶军根本不敢据险而守。”安宅冬康笑着拍了拍被十河一存锤弯的栅栏,“我们有淡路水军,一切陆地上的关口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只要乘船绕到他们后面登陆,就可以逼着他们回撤。”
“是,我们这一战,主要也是靠着淡路水军。”三好义贤冷笑着点了点头,“控制了制海权,封锁四国,让雨秋红叶有去无回,把他彻底绞杀在四国,除去我们三好家十年来的心腹大患。不过,为了避免雨秋红叶撤到沿海地区死守、拖到我们粮尽退兵后离开,我还有些‘礼物’要送给他,顺带捎一份给长宗我部元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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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5日,淡路水军搭载着阿波众,经过兴津岬冲,向着东北航行。红叶军设在海岸边的岗哨发现了淡路水军后,立刻回报雨秋平。
“他们是想从海上绕过我们正面的阵地,到我们的背后登陆吧。”福泽谕楠思索片刻后就做出了判断,“还没到秋收,肯定不是撤军,而是要迂回包抄我们。”
“你说的不错。”雨秋平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了麦克阿瑟叼着烟斗的样子,“这叫蛙跳作战。利用水军,绕过敌方的防御阵地,绕到背后去登陆。”
“蛙跳?倒是挺形象,不愧是殿下。”福泽谕楠愣了一下,朝着雨秋平苦笑了一下,“不过我们着实不好应付,只好撤退了吧。如果被他们前后夹击,不仅要腹背受敌,粮道也会被切断。”
“可是退到哪里去呢?”吉岗胜政有些不满意地举起手道,“我们往后退,他们就继续往前绕,我们还要往后退,一路退到冈丰城去吗?”
“所以我才说水军重要啊。没有水军,我们在海边作战就像是缺了一只腿一样,战术上只能被吊着走。”雨秋平摊开了手,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们可能真的要退到冈丰城附近才行。只有退到哪里,我们的部队才足以防御所有的登陆点。”
“殿下,我倒是有个主意。”吉岗胜政“嘿嘿”一笑,把头凑到了沙盘旁边道,“咱们不如,趁着阿波众和淡路水军出海的时候,突袭十河一存留在地面上的赞岐众!咱们两个备队加上骑兵连,大概有3000战兵能用,十河一存手上也就3000战兵。咱们先把十河一存干掉了,然后再回身收拾登陆的阿波众!”
吉岗胜政的主意让众人都是眼前一亮。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真的很有诱惑性。三好家的蛙跳战术固然充分利用了水军的优势,却犯下了分兵的错误。在击溃吉良军,迫使吉良亲贞率领残部退回冈丰城后,三好家的部队本来对红叶军有着2:1的兵力优势。可是随着阿波众的出海,地面上的赞岐众和红叶军就差不多是1:1了。
“还是算了吧。”雨秋平权衡了半晌后,还是做出了保守的选择,“山路狭窄,部队难以展开,突袭战很容易陷入持久战。到时候阿波众从背后登陆,我们就完了。而且,这一战我们要是赢了,十河一存最多也就是退回中村御所,等待阿波众登陆后再反攻。可我们要是输了,阿波众只要切断我们的后路,红叶军就是万劫不复了。”
“总归是要冒险的啊!哪有兵力只有对方一半,还能稳操胜券的打法啊!”吉岗胜政对雨秋平的保守十分不满,“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行,太冒险。”雨秋平摇了摇头,坚定地拒绝道,“如果留在路上的是阿波众,我还有可能考虑这个计划。毕竟阿波众和三好义贤不以善战为名。可留在这里的是赞岐众啊,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在狭窄山路上的正面战斗里快速击败赞岐众吗?那可是能在隔着河的情况下一个冲锋就把吉良军击溃,再追的你们殿下狼狈不堪的鬼十河啊!”
“撤退。”雨秋平打定主意后,部下们即使不认可这一决断,仍然十分果断地开始执行命令,这是红叶军一直以来的优秀传统。之前损失不小的酾酒备先行撤退,燎原备则负责断后,防止尾随而来的赞岐众发动突袭。
5月15日下午,红叶军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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