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叶谷穗子无意间的那个称呼,管森可隆叫的那声“森前辈”,让雨秋平一下子想起了已逝的森可成——他以前也一直叫他森前辈的。转瞬间,无数逝者的回忆涌入脑中,让雨秋平的悲伤瞬间难以抑制。
如果龙子还在的话…现在跟在自己身侧打着伞的,就是那个傻丫头了吧。
雨秋平的眼眶在转瞬间就湿润了,隐隐已经有泪水在打转。他微微侧身,让叶谷穗子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过他的小动作还是被善解人意的叶谷穗子察觉到了。
“殿下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她望了一眼雨秋平,有些担忧地低声问道。
“不,我没事。”雨秋平轻笑了一声,努力地把负面情绪从脑中驱逐出去,“现在想进攻也很难了。由于大雨,铁炮的使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再加上道路泥泞,山路难行,大雨遮蔽视线,对于进攻一方非常不友好。现在盲目进攻坚城,只会带来更大的伤亡。而且我们现在前进得越深,补给线拉得越长,补给的压力越大。在雨停之前,恐怕是不敢进攻了。而我们为了掩护补给线,也不敢越过对方的城池直接前进。”
“那东边呢?不是说东边也有一支殿下的军队在赶过来嘛?”
“那边也不大好,毕竟都在下雨。”雨秋平随意地用手旋转着油纸伞的伞柄,看着雨滴顺着伞檐被甩出去,低声答道,“之前有段时间,纪伊国人众把所有人都调来提防那我们,让他们能前进了很长一段路。可是自从下雨后,纪伊国人众就把人又调回去了一部分,他们那里也举步维艰了。据说仲秀那小子还想搞什么奇袭,估计也是无功而返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忽然冒雨赶来。雨秋平看了一眼,发现来的正是井伊直政。
“虎松,你不是在常磐备里担任足轻吗,怎么来传令了?”雨秋平有些诧异地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是在下那个连里会骑马的传令兵们这几天里都病倒了,连长就把会骑马的在下给派过来了。”井伊直政翻身下马,站直身子朝着雨秋平敬了个军礼,随后低声道,“禀告殿下,常磐备第二连没能接受到足够的物资,预计在今天晚上会断粮,请求离开小路,向本阵汇合。”
“和我回大营一趟吧,我去半兵卫那里看看,给你们补给的运输队应该走到哪里了。”雨秋平招呼了一下,就领着井伊直政和叶谷穗子一起走回去。在路上,雨秋平忽然想起井伊直政刚才的话,于是随意开口问道,“你说你们连里的传令兵都病倒了?”
“是,这几天不少人都有点小感冒,不过应该过几天就好了吧。”井伊直政满不在乎地答道,自己也吸溜了一下鼻子——连日在雨里奔波劳作,其实他也有点小感冒了。
然而,雨秋平却未曾料到,那天他随意提起的话头,却成为了红叶军的梦魇。
·
一场可怕的传染病在悄然间袭来,使得本就处境艰难的红叶军遭到了巨大打击。
由于连日的阴雨,不少劳累的红叶军的战兵和辅兵因为淋雨着凉而感冒了。然而,补给线的巨大压力使得新鲜蔬菜和药物的运输有限度远低于作为生活必需品的粮食,因此大量的病号没有得到及时的照顾,疾病开始蔓延开来。再加上红叶军多来自近畿和尾浓等地,在纪伊地区水土不服,更是加重了这病情。疫病很快蔓延开来,可是红叶军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形,以至于医生的数量和药品的储备都远远不足,无法有效控制疫病传播。
雨秋平匆忙临时派人回到河内和泉,让留守的直江忠平收集药品、募集医生派往前线,可是估计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来得及,红叶军那被大雨和山路困扰的补给线也没办法把他们和粮食一起送往前线。红叶军面临着要么病死,要么饿死的窘迫情况。
8月19日,雨秋平又一次视察部队,病号的数量明显比上一次又多了不少。虽然这病没有多严重,但是感冒发烧的士兵显然需要休息,而无法继续干活了——这又恶性循环,进一步加重了后勤压力。前线后勤压力最吃紧的地方养着1000多病号,他们不能干活反倒需要吃饭。然而,眼前道路那可怜的通行量根本不可能后送伤员。
雨秋平无奈之下,在征求了竹中重治、天野景德、真田昌幸等人的意见后,决定撤军。他向后方的直江忠平下令,让他开始疏通后方的道路,停止运送辎重。同时派人告知御前崎仲秀和池田恒兴,让他们也准备撤退。雨秋平安排人手砍伐木材制作了大量的担架,来抬着那些无法行动的伤病员返程。
与此同时,雨秋平派人进入两旁的山林,把那些好不容易修建起来的岗哨全部摧毁——不然下次进攻,他们就会是纪伊国人众防守的阵地了。
随着辅兵大队开始缓缓掉头,红叶军的战兵也离开了八幡前城下,缓缓地沿着来路退去。潜伏在山林间的纪伊国人众们见状纷纷欢呼,庆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他们牺牲了秋收,死伤了不少兄弟,终于击退了连武田信玄都奈何不了的雨秋红叶。
然而,这些兴奋的庆祝,都随着南方远处杂贺城方向骤然升起的三道狼烟而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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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情况?”雨秋平凝视着远方升起的三道狼烟,眼神里写满了困惑和不解。在定睛凝视了半晌后,他终于意识到了——那样的狼烟图案,是红叶军自己的狼烟!而狼烟传递的信息则是——“正在攻城,请求支援。”
“我们的人打到杂贺城了吗?是谁的部队?怎么可能?”雨秋平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蹬着马鞍从马上站了起来,凝视着杂贺城的方向。
“可能是细柳备或是池田殿下。”真田昌幸低声做出了判断,“根据上一次东边传来的情报,他们有可能挺近到那里。”
“不可能,那除非是没有敌人阻碍,没有下雨,一马平川地过去才来得及。”雨秋平摇了摇头,低声道,“肯定是疑兵之策!那不是我们自己人发出的狼烟,而是纪伊国人众模仿我们的狼烟在诱骗我们回师,打算伏击我们。”
“不,殿下,绝对是我们自己人的狼烟,请立刻派人支援。”竹中重治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对雨秋平沉声道,“让骑兵连不要顾及战兵和辅兵立刻南下,冲破敌人的封锁,直趋杂贺城。”
“半兵卫?你认真的吗?为什么你觉得那是我们自己人的信号?”雨秋平看到竹中重治态度如此坚决,不由得郑重了起来。
“只是在下的感觉罢了,没有太多的依据,这本就是无法求证的判断。”竹中重治摇了摇头,可是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动摇,“希望殿下信任在下的判断。”
“不破杂合,不留人头。”
雨秋平闻言一怔,片刻后,笑着拍了拍竹中重治的肩膀。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只知道,信你就完事了。”雨秋平和竹中重治对视了一眼,随后低声道,“比起相信自己,我还是更愿意相信你的判断。”
第五百七十二章 粮仓()
阴雨绵绵中,红叶军的骑兵忽然出阵,绕过八幡原城和纪伊国人众的阵地,就直奔着南边而去。大雨天里,铁炮基本没什么威力,纪伊国人众无力阻止红叶军骑兵孤注一掷地前进,只得匆忙出城跟了上去——他们同样也担心杂贺城出现什么变故。
其实从红叶军止步的地方距离杂贺城已经不远了,可是那要命的大雨和该死的疫病却使得红叶军不得不撤军。但是,如果骑兵不惜马力的飞驰的话,想要抵达杂贺城不过是小半天的事。红叶骑兵在山道和官道上奔驰,将徒步赶路的纪伊国人众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殿下,万一到了那里,发现真的是诱敌该怎么办?”小幡杰盛有些不放心雨秋平的安危,一开始也苦劝雨秋平不要跟着骑兵连一起行动,却被雨秋平拒绝了。
“大不了往东边冲嘛,去找仲秀和恒兴他们会合,他们面对的敌人应该不是很多。”雨秋平微笑了一下,心中却没有太过紧张,“但我相信半兵卫的判断,杂贺城肯定是发生了变故。”
红叶骑兵策马从桥上渡过纪川,冲到杂贺城城下时,发现城头和城下町正爆发着激烈的战斗,将近有400打着细柳备旗号和御前崎仲秀将旗的部队正在攻城。然而,当雨秋平把目光向东边望去时,却发现来路上并没有任何细柳备或者池田恒兴的后续部队,反而是在远处能隐隐看到纪伊国人众的部队正在赶回来——就像是追着雨秋平身后赶来的另外那些纪伊国人众一样。
“这是?”雨秋平一瞬间没能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们是骑兵,靠着下雨铁炮威力大减才冲过来的。这支细柳备手上全是步兵啊,他们是插着翅膀飞过来的吗?”
雨秋平随后扫视了一眼战场,发现在纪川的河岸旁横七八竖地停着不少竹筏,有的已经在冲滩时损坏,有的成了挂在礁石上的残骸,还有不少则安然靠在岸边。
“难道…”雨秋平顺着纪川向着东边的上游望去,湍急水流来源之处,就是东路军本来预定的进军路线,“仲秀那小子带着一个连,趁纪川因为下雨涨水时乘着竹排一路冲下来,甩开了纪伊国人众吗?真有他的。”
“立刻援助友军!”雨秋平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立刻下令部队展开进攻。红叶骑兵立刻冲入城下町,配合细柳备前后夹击,把还在抵抗的杂贺众轻而易举地击垮。随后,他们立刻从各个方向攻击城门。杂贺众的人手不够防守所有的城门,南门抢先被突破。红叶军立刻蜂拥而入,没多久就压制了全城的抵抗。雨秋平也亲自登上了天守阁,瞭望全城的情况。
“敌人总共也就只有200人不到,看来是根本没有预料到我们会绕过他们前线的防守部队,奇袭杂贺城。”细柳备第一连的连长北畠景家不久后也赶到了天守阁,向雨秋平汇报战况,“正如殿下所猜测的那样,御前崎大人就是暗中打造竹筏,趁着涨水的时候放入河里,一路冲下来的。不过后来纪伊国人众反应过来了,开始在纪川里设置阻碍、用铁炮弓箭射击竹排上的我军。池田殿下担心伤亡过大,就停止了继续前进。”
“好家伙,真没有什么是仲秀他不敢想的。上次从滨名湖里游过去炮击大膳大夫,这次又是乘着竹筏、当着敌人的面顺流而下。”雨秋平一边安排人手准备撤退,一边啧啧赞叹道。
“那仲秀他现在人呢?让他快点过来,我们要准备撤了。”雨秋平扒着天守阁窗户的窗沿向城下望去,没有找到御前崎仲秀的身影,“咱们一点粮食都没有,还爆发了严重的疫病,这仗没法打了。虽然打下了杂贺城,可是就靠着咱们这800人也守不住,赶紧撤了吧。”
“殿下,谁说没粮食了?”
人随声到,兴奋的高呼声响起后,御前崎仲秀也立刻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拉着雨秋平的袖子就往外走。
“干嘛,仲秀,你要去哪里?”
“带殿下看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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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莫名其妙地被御前崎仲秀领取了城内另一个大仓库,仓库门口遍地血迹,边上还有好几排尸体,看来是刚刚爆发了激烈的战斗。细柳备的足轻们正在仓库周围警戒,仓库门口还有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俘虏。
“这就是铃木重秀。”御前崎仲秀指了指那个浑身是血的精壮男子——后者已经被绑成了粽子还在不断挣扎,“铃木重意的儿子,据说也是杂贺众里的三把手。刚才我们攻城的时候,就是他在不断抵抗,他哥哥已经带着人先溜了。这家伙,杀了我们不少人呐,可算给我们抓住了。”
听到御前崎仲秀用这样轻蔑的语气描述自己和自己的父亲后,铃木重秀显得更加愤怒,仿佛要把嘴巴里的绳子都给咬烂,却立刻被两个足轻摁住了。
“你说你要来带我看粮食…”雨秋平眯着眼睛看了眼那个巨大的仓库,用手指了指道,“莫非是指这个嘛?”
“是,这里面全是粮食。”御前崎仲秀坏笑着走上前去,一把将仓库的大门给拉开,只见里面装满了粮食袋子,从几个开口的袋子里可以看到这几乎都是干粮。
“有了这些粮食,大军可就不愁了。殿下可以立刻点燃狼烟,让主力部队回师杂贺城。我们只要在城里顶住一段时间,坚持到主力回来,就可以把想反攻的纪伊国人众全部赶跑!然后咱们有了这批粮食,后面的补给线也就无所谓了,可以直接运药上来,问题不就都解决了!”
“你说得对。”雨秋平闻言,眼中也是精芒一闪,立刻就要安排人手去照做。
谁曾想,听到两人对话的铃木重秀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挣脱了两个足轻的束缚,却又一下子摔倒在地。由于手脚都被绑住,他完全没法爬行,只能靠着滚翻一路滚到了雨秋平的身前,把雨秋平吓了一跳。
“呜!呜!”铃木重秀在雨秋平的脚前停了下来,努力地发出吼叫,却都被嘴巴里帮着的绳子给变得含糊不清,可是他依旧不依不饶地喊着。雨秋平猜测他可能是要说什么,就下令森可隆把他嘴巴里的绳子松开。
森可隆刚把塞着他嘴的绳子松开,铃木重秀立刻如同疯狗一般把污言秽语倾泻而出,问候了雨秋平的祖宗十八代,气得森可隆恨不得抽刀就把铃木重秀给砍了。
“可隆,且慢。”雨秋平抬手阻止了森可隆的行动,似乎对铃木重秀的咒骂毫不在意,顶着他的高声咒骂,用不响亮却十分清楚的语调沉声道:“我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你,除了骂人之外,你想说什么请尽快。”
雨秋平的话似乎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刚才还骂得痛快的铃木重秀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心有不甘地又咒骂了几句后,铃木重秀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请不要拿走这些粮食。”
雨秋平能听的出来,这句话里带的那个“敬语”,对他来说已经很勉强了。
“这又是为何?”雨秋平不解地问道,铃木重秀却没有答话,只是垂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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