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三个月…够了。”武田信玄闻言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但是又微笑了一下,不断重复道,“够了,够了…”
“主公还是执意上洛吗?”高坂昌信看到武田信玄的身子成了这样,不由得鼻子一酸,音调都微微有些奇怪,“眼下我军伤亡不小,再打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况且北条军出工不出力,直到现在都没有打下滨松城。主公,我们撤军吧,回甲斐去,您的身体需要好好调养一下…”
“不,不上洛了。”武田信玄有些费力地摇了摇头,“我要用这最后三个月的时间,替天下武家除蠹。”
“殿下?指的是?”高坂昌信好像隐隐明白了武田信玄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地追问道。
武田信玄闻言,嘴角露出了一丝惨笑,用一种众人从未从他嘴里听到过的阴森刻薄的语调低声道:
“织田信长,能除则除。雨秋红叶,非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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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要追击?”内藤昌丰闻言也愣住了,“雨秋军今天早晨就已经撤走了。”
“追,立刻就追。信茂,信君,你们立刻率军追上去,别让他们安然撤离,减缓他们的行军速度。”武田信玄朝着小山田信茂和穴山信君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立刻离开,同时低声道:“听说喜兵卫那孩子昨天晚上来过?肯定是来刺探我的状况如何。看到我卧床不起,说不定雨秋军就会大意,正是我们追击的好机会。”
“主公这又是为何?”高坂昌信彻底被武田信玄搞蒙了,“主公既然已经不打算上洛,为何还要对雨秋红叶穷追不舍?”
“因为他已成为天下武家的大害。而眼下他主力伤亡近半,辅兵溃散,粮草辎重尽失,又孤悬境外,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了。这个时候不消灭他,等他缓过劲来,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武田信玄有些吃力地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紧接着又连着咳嗽了几声,缓缓地道,“你们还不明白吗?天下最强,已经不再是我们甲州军了。”
“三河武士以刚猛著称,在三方原死伤一成即告崩溃。我们甲州军凭一腔悍勇闻名于世。川中岛的八幡原,我们面对超过自己一半的敌人,死伤三成仍奋力向前,令东国惊叹。”武田信玄追忆起了过去的往事,脸上却不见半点得色,“而如今,红叶军面对超过自己一倍的敌人,死伤近半却战线不失。更夸张的是,你们还记得那支在山脉上阻挡我们8000战兵一个时辰的常磐备小队吗,他们阵亡七成,人人带伤,仍然死战不退。这份意志,已经远远超乎我们之上,更别提天下人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若是红叶军是像我们甲州军或者越后军那样,身经百战历练出来的本事,也尚且能够接受。可是根据我们的情报,雨秋红叶的这支部队,有一半都是近几年刚刚招募入伍的。入伍前还是农村里的庄稼汉,只要被雨秋红叶一练,再经历几场实战,战斗力就可以在我们这打了十几年恶仗的甲州军之上。这份治军之法,天下无出其右,就算是九郎判官在世也只有甘拜下风。”武田信玄说着说着,自己也是连连摇头,“还有那红叶骑兵,那诡异的马阵,需要每个人都坚决地服从指令,有着以命换命的觉悟。你们看着简单,真的冲锋起来,每个骑兵是要背负多大的压力?源四郎糊涂啊,当时就应该临阵脱逃。和这样的骑兵对垒,赤备输得不冤。雨秋红叶居然能把兵练到如此程度…看来治部当年最看中他的,远非他的防守才能,而是他的治军之法啊。”
武田信玄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立刻有些脱力一般地靠在了武田胜赖身上,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后,才用无比欣赏的语气,沉声给出了他几十年来最高的评价,连上杉谦信都未能享有:
“天下最强红叶军,红叶最强常磐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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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千余年以来,日夜打磨武艺,其耗十数年,方以自身忠勇立足于世。
然此子治军,半年光景便可使乡野村夫不下于武士十数年光阴锤炼。战阵之上,列数百村夫之阵,则上千武士亦难撼。长枪铁炮,竟掩军刀之辉。撮尔贱民,不惧武士之威。
此军一成,世间再无无双之猛将。此治军之法传遍天下之日,则武士消亡之日也。只因世间治军者,皆效法雨秋红叶之法以编练贱民,而无需武士以列阵。
吾乃清和源氏之后,武田乃天下武家楷模。今当舍上浮生,替天下武士除蠹,尽灭此子之军,堙没此子治军之法,以延武士之岁月。”
武田信玄的这席话,后来被退隐的高坂昌信记载在《甲阳军鉴》中流传后世。而武田信玄的高瞻远瞩,也着实令后世读者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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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5日傍晚,经过了将近两天的追逐,武田军终于把雨秋军包围在了三河国野田城内。由于武田军的追逐,雨秋平的行军速度一直快不起来,根本没有机会逃回大城,只能退往设乐原附近、丰川上游的野田城了。野田城不是一座大城,但是雨秋平身边加起来也就5000多人,故而全部进去也没什么难的。由于山路实在难走,武田军又穷追不舍,雨秋平只得把几门火炮全部毁坏后抛弃了。
德川信康本想率领所部和雨秋平一起进入野田城防守,却被雨秋平婉拒了。因为雨秋平的辎重都被焚烧了,而野田城内存粮不多,德川信康手上也没多少粮食,两军合兵一处很快就断粮了。雨秋平让德川信康把粮食先期运到了野田城,然后让他立刻率军返回三河,联络各方想办法给野田城解围。
此刻,野田城中,尚有战斗力的雨秋军士兵和轻伤员大约在2500左右,还有700多无法上阵的伤员和2000多辅兵。由于辎重尽数损失,铁炮手的火药和弹丸经过一天的恶战也消耗地不剩多少了。索性武田军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因为忌惮雨秋军的铁炮,而没有攻城,只是把野田城包围起来后,开始试图切断野田城的水源。
雨秋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却没有什么办法。眼下雨秋军的伤亡情况,已经不足以他出城反击了。而城内的粮食也所剩不多,即使省吃俭用,最多也就维持五天。武田家断水其实也是多此一举,根本不需要切断水源,雨秋军就坚持不住了。
雨秋平只能指望,织田信长有派来后续的援军,或是德川家康能神勇地击垮北条军,然后来给自己解围了。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这几乎是痴人说梦。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就到了12月28日。武田军成功切断了野田城的水源。而雨秋平望眼欲穿的援军,依旧没个影子。如果今天再没有援军的信号,雨秋平明天或者后天就只能拼死突围了。这五天的修养,让雨秋军又恢复了100多伤员——虽然这可能帮不上多大的忙。
他不知道,这一突围会死掉多少人。在武田军的追击下,没有多少骑兵掩护的雨秋军要走几十里的山路才能回到吉田城。最后能逃回去的,能有1000人吗?不到迫不得已之下,雨秋平是不愿意这样做的。可是现如今,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境。
雨秋平甚至动过和武田军谈判的心思,以自己切腹来换取部下的平安离开。不过,得知这一消息后的雨秋军群情激奋,没有一个人同意雨秋平这么做,来抗议的军官把雨秋平的天守阁给堵了个水泄不通。雨秋平只好妥协,保证不会这样做。不过,他还是暗中授意真田昌幸出城沟通一下,看看武田军有何要求。然而,出乎雨秋平和真田昌幸意料的是,武田军这次的态度前所未有地坚定,甚至连真田昌幸见都没见,就把他赶回去了。
这可让雨秋平犯了愁,难道武田军上下是打定主意要给山县昌景报仇了?如果武田军如此坚决的话,那雨秋平也就放弃了突围逃跑的打算了,因为被俘虏的雨秋军肯定没有好下场。既然如此,就只有到明天开城死战一场,能拼多少算多少。如果能击退武田军,那么大家就还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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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9日傍晚,城内的雨秋军已经做好了拼死一击的打算。他们的计划是在30日凌晨出城夜战——反正在白天开战肯定是打不过了,还不如借着城头的火光和月光拼死夜袭,说不定还能转败为胜。
而城外的武田军,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氛,各个如临大敌,等待着雨秋军这几天必定到来的困兽犹斗。
然而,就在这诡异的紧张气氛里,就在这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可以被听得清清楚楚的夜里,忽然从武田军营寨旁的山林里,传来了一阵安详而悠扬的笛声。
城内城外,听到这笛声的雨秋平和武田信玄,都是一惊。
第五百三十一章 笛声()
“这笛声…”雨秋平此刻正靠在墙垛上观察着武田军的营寨,却忽然被这笛声所吸引。
“怎么了,殿下?”真田昌幸看出了雨秋平的异常,“这曲子殿下可曾听过?”
“没有…但是这旋律…”雨秋平双眉紧锁,忽然感觉头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他转过身,用背靠着城垛,缓缓地滑坐下来,双手不知所措般地捂住了头,喃喃自语道:“好耳熟…”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起来。脑中的记忆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可是那东西却如同灵活的小兔子一般一闪而过,让人抓不住他,着实让人更加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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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城外,武田信玄的反应,却远比雨秋平强得多。原本安然坐在行军马扎上思考明天战局的他,听到笛声后先是一愣。等他侧耳倾听了几个呼吸后,立刻就无比惊悚地站了起来,怔怔地望着笛声传来的方向。
“主公,怎么了?这笛声可是有何诡异之处?”随侍在武田信玄身边的高坂昌信也眯起眼睛听了一会,“旋律安祥,仿佛一个长者正娓娓道来一个美丽的故事,但是却带有一股豪放不羁之气,恐怕是闲云野鹤吧。虽然这曲子着实不错,但是主公为何会…”
“别说话。”高坂昌信话还没说完,武田信玄突然十分无礼地打断了下属的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继续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笛声。高坂昌信鲜有见到武田信玄如此失态——上次还是在川中岛,听闻武田信繁死讯的时候。
“这…”高坂昌信不由得一愣,不明白这笛声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吹笛人敢于在大军旁的山上吹笛,不是疯子就是侠客吧。
“怎么可能…”武田信玄又听了一段后,笛声的旋律回归了一开始的调子。
“主公,到底怎么了?”这一次,高坂昌信害怕打扰到武田信玄听笛声,特意压低了声音,凑到武田信玄的耳旁低声问道,“这曲子主公以前听过?可有何故事?”
“是,我听过。而且这曲子…”武田信玄依旧怔怔地望着笛声传来的方向,声音都变得有些飘忽,梦呓般轻轻地答道,“世上算上创作者内,也只有三人听过。”
“哦?是故人吗?”高坂昌信闻言微微有些兴奋,“荒郊野岭,得遇故人,倒也颇具雅兴。是否需要在下派人把那位故人请下来。”
武田信玄没有答话,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古怪和狰狞,连双腿都开始颤抖,手上拿着的采配无力地掉落在地上。这样的慌乱,高坂昌信从未在武田信玄身上见过——即使是川中岛合战,武田信玄的本阵即将被上杉谦信突破时,武田信玄都是镇定自若。
到底怎么了?
半晌后,武田信玄才终于从恍惚中逐渐清醒过来。他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似乎是想确认是否是幻觉,最终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之前一幕幕让他怀疑的画面,不断地在眼前晃过,忽然间串联成片。
他缓缓开口,不知道是在回答高坂昌信的问题,还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另外两人,应该早已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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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上山的小路上,武田信玄正带着高坂昌信、几个侍卫和十几个忍者飞快地打着火把向着山上赶。武田信玄的病体难以支撑这样的行动,不得不靠着两个侍卫架着他前行。而高坂昌信早就安排了更多的忍者,遥遥掩护在武田信玄身侧,搜索山林。
“主公,您何须如此。你的身体不能再这样折腾了,而且这也太危险了!”高坂昌信一边指挥着侍卫围在武田信玄身旁,以免有人在山上伏击射杀武田信玄,一面让忍者散开广阔的侦查范围,提防是否有人埋伏。“您要是想见到那个人,在下派人把他请下来就是,何须您亲自上山!”
“不,以他的性格,既然敢在这里吹笛,就自然有脱身之法,你们抓不到的。”武田信玄摇了摇头,异常坚决地沉声道,“他既然在这里吹这首曲子,肯定就是要见我。我如果不来,他看到我没动,来的只是忍者,就会立刻离开。只有我来了,他才有可能等在山上。”武田信玄一边判断,一边侧耳听着那没有中断的笛声,摸索着笛声的来源。
“可是如果他真的想引主公上山,很有可能就是不怀好意,万一是要刺杀主公该如何是好?”高坂昌信此刻已经急得汗如雨下,苦劝武田信玄,想把他劝下山去,武田信玄却只是不断摇头,还不停地催促扶着他的侍卫走快一点。
“我知道他就是想杀我,我也知道他为什么现在要来杀我,所以不会那么容易让他得逞。”武田信玄微笑了一下,“我身旁有这么多侍卫和忍者,更远处还有诸多忍者搜山,哪里让他轻易得手?世间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若是这么容易死,早就被刺杀了。”
“可是在下不理解,主公为何要亲身涉险,见到那位故人有那么重要吗?”高坂昌信还是不死心,跟在武田信玄身后追问道。
“有。”武田信玄毫不犹豫地沉声答道,“反正我也只剩下三月阳寿,如果不能亲眼看到那个吹笛人,我会抱憾而死的。因为这意味着太多太多了。我若是死了,则三年秘不发丧。家督之位由信胜继承,由四郎暂代家督之位。”
“吹笛到底是谁?主公为何迟迟不肯说?”高坂昌信听到武田信玄居然认为见到那人比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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