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翼翼地问:“爷爷可还记得一个多月前,我被大蟒吓昏后没了气儿然后被云姨娘做主匆匆下葬的事情?”
“记得。”贤老王爷走近叶薰浅,双手安放在她看似柔弱的肩膀上,目光真诚,微微颔首。
“后来我从棺材里爬了出来,第二天回到贤王府,爷爷是不是也没有忘记?”叶薰浅复问,脸上写满了期待,她不敢眨眼,生怕自己一眨眼就错过了这个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答案。
“老头子我才不像薰浅丫头你呢!记性差得不得了,老头子我记性可好了,记得一清二楚呢!”贤老王爷给叶薰浅正了正发髻上的流苏玉簪,眼里写满了慈爱。
叶薰浅直接选择性无视贤老王爷话音中的一丝抱怨,看着他,继续问:“那……那日爷爷从我父王手中救下我时,为什么说‘你回来了’这样一句话?”
贤老王爷听到这,已经完完全全明白叶薰浅今天到底想说什么了,他粗糙的手滑过叶薰浅背后的长发,黑眸里书写着沧桑,轻声一叹,“丫头,可不正是那日回来的么?”
“那么……那日之前,我去了哪儿?”叶薰浅握住了贤老王爷的左手,看着他那双经历了无数风雨愈发深邃的眼眸,穷源竟委。
贤老王爷注视着面前的女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和当年那个在他身后跑着跟他玩捉迷藏的小女孩儿截然不同,这是他的孙女儿,他疼了十多年的孙女儿,终于在今天问出了这个问题。
门内,一丝清风,两袖盈满。
窗外,东流逝水,叶落缤纷。
祠堂中的两人相视而立,任时光在指尖荏苒而去,老者的眼神是如此的复杂、深邃,仿佛要透过岁月的重重雾霭,看清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异世。”
良久,贤老王爷唇畔才飘出了这两个字,轻若流云般掠过叶薰浅的耳侧,却又重如千钧地敲打在她的心扉,仅此二字,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她的脑海中,恰似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这一瞬,她忘记了所有,包括自己的呼吸。
思绪随着韶华渐去渐行渐远,她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医院里醒来时的一片空白和一无所有,她用了十年的时间去寻找自己的过去,结果一无所获,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朝身死之后回到了这里。
她以为这是她的重生,却不知,原来,上一世才是她的重生。
“为什么我会去了那样一个遥远的地方?”叶薰浅眼神飘向了门外,遥望着天之尽头,那淡蓝色的天幕下,深色的山峦层叠起伏,宛若沉睡的雄狮。
她的话很轻很轻,生怕惊扰了祠堂的清净。
贤老王爷在叶薰浅眼中看到了迷惘与困惑,像是在雾气缭绕的树林里迷路的孩子,令人心疼到了极致。
他走上前,将叶薰浅双手握在掌心,微微使力,叶薰浅感受到了手上轻微的疼痛,方才回神,只听贤老王爷语重心长地说:“丫头,你娘她是迫不得已的,你不要怪她。”
“你出生那日,慧灵老头便算出了你五岁时会遭遇生死劫,你娘她为了救你,寻遍世间古籍,访遍天下奇人异士,最后才勉强找出了个法子,为了在你五岁历劫之时将你送入异世轮回十年,破解生死劫,她耗尽了毕生功力,她怕你只身一人身在异世别无长处无法生存,将毕身所学倾囊相授,所以……你小时候很辛苦……”
贤老王爷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叶薰浅小时候的事情,只有一岁的她便开始识字念书,奕彤丫头对她极为严格,浅阁书屋里的书籍愣是让她在八个月之内全部背下。
要知道,那些书籍的内容,可不仅仅是用一种文字书写的,有些东西,更是晦涩难懂,别说是一岁多的孩子,就是个及冠的少年也未必能在理解的基础上背下!
等到薰浅两岁时,奕彤便开始手把手地教她写字,给她讲解书的内容,辅助她修习武功心法……好在她天生聪颖,学什么都很快,即便是在那样的高压环境下也依然没有被击垮,反而越学越快。
三岁前的她,每天都在学习,不似别的孩子那般无忧无虑……
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不得不狠下心,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这样的话,以她平凡的体质和平凡的灵魂,根本无法承受灵肉分离之痛,更别说破解生死劫了!
若是失败了,奕彤丫头所付出的一切就都毁了……
叶薰浅的心骤然一紧,极度地收缩、扩张,全身的血液汇聚于心脏,又从心脏输出,流向全身的每个角落。
无可置疑,此刻,她的心情是激越的、是震撼的,十年时光,寻寻觅觅,终于换来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我娘她……”叶薰浅凝视着贤老王爷,断断续续地问。
贤老王爷看着叶薰浅,抖着胡子丢下这么一句话,“把你的锦绣神功练到第七层,要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见你娘!”
叶薰浅,“……”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会武功?话说她像是会武功的人么?
叶薰浅望着天空,翻了翻白眼,天上雄鹰展翅,划过蓝天,她的脑海里蓦然涌现出了那日在凤凰山脚遇到拓跋烈时的情景,她记得有那么一瞬自己的身体很不对劲,在一不小心撞到拓跋烈身时,感觉到一股绵密而浑厚的气流沿着她的奇经八脉急速流动,最后凝聚于掌心,仿佛顷刻间可一掌打死三头大象!
当时的她处于危险之中,无暇思考这件事,如今被贤老王爷提起,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这具身体。
贤老王爷非常鄙视地看着叶薰浅,胡子翘的老高,“哼,竟然在珍珠桥被几个小喽啰欺负得逃跑,真是太丢人了!”
叶薰浅继续无语中,话说这是她的错么?不是所有人都说她藏在深闺里十年足不出户么?不是在逛花园时一不小心被大蟒惊吓而死么?
“她”若是会武功,会被吓死吗?
她还不是为了演得逼真点儿,那晚才没有露出身手,让元翰一人顶俩儿!
想起这被大蟒吓死一说,叶薰浅才想起了她有件事情忘记问了,倘若她十年前去了异世,那么这十年里代替她待在浅阁里的又是谁呢?
叶薰浅黑玉般的眼睛清亮到了极致,对贤老王爷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只见自己面前这位饱经风霜的老者眉毛一扬,高深莫测地回答道:“异世中和你一样命中注定遭遇生死劫的人。”
敢情是灵魂相易?叶薰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见贤老王爷越来越“不待见”自己,识相地没有多问下去,照他这么说,此刻她心中的猜测已然*不离十了。
那个在异世中和她一样命中注定遭遇生死劫的人代替她在贤王府里生活了十年,她又何曾不是借了别人的身体在现代活出了十年非凡的人生?
如今不过是尘埃落定,各自回到原点罢了。
她至始至终求的不过是个答案,如今已经得到了,叶薰浅只觉得自己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只是……还有很多东西她还不知道……
宫羽的那只宫铃到底在她的人生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有皇后、元洵、元翰、元修……他们对她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回想起不久前宫羽在浅阁前院里对她说的话,她不由得感到好奇,从前的她为何要仿造天琼异香,创造出“回忆”?
听爷爷这么说,她小时候应该很忙才对,如果没有必要的话,她应该不会闲得蛋疼去调香吧?
“好了丫头,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走吧!”贤老王爷似乎觉得自己和叶薰浅在祠堂待的时间过长了些,拉着叶薰浅的手腕,向门外走去。
给长明灯添香油的人在两人从他身边走过时深深地鞠了一躬,叶薰浅和贤老王爷并未在意,在夏日凉风习习中离开了祠堂,向外面走去。
“爷爷……那我为什么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叶薰浅思考良久,最终还是选在问了出来。
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若不问,她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问!
果然,贤老王爷听到了她这个问题,原本平稳的呼吸有些乱,他伸手就赏给了叶薰浅一记爆栗,如同火烈鸟般暴躁吐槽道:“臭丫头记性差,关老头子我什么事?”
叶薰浅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无比幽怨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好像在说:爷爷,你扪心自问,真的是这样的么?就算我在五岁时被我娘送入异世,那也不该什么都不记得吧?
不过看着这老头子这么暴躁的模样,她还是不要在老虎头上拔毛好了,改天悄悄在他房里装个听瓮,她就不信窃听不到!
“爷爷,我以前都能将浅阁书屋里所有的书都背下来,这怎么能叫记性差呢?”叶薰浅揽着他的胳膊,声音软糯糯的,都快将贤老王爷的心给融化了。
老头子思考再三,还是不打算告诉她,“哼,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不是现在!”
贤老王爷强调了一声,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浅阁,琼华看见二人立刻迎了上来,“老王爷、郡主。”
“臭丫头,给我背书去!”贤老王爷似乎对叶薰浅接二连三遇到危险甚至受伤的事情很不满意,铁了心要叶薰浅把浅阁书屋中所有的书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爷爷……”叶薰浅被贤老王爷一推,一个踉跄向前,她站定后,方才回头看着老头子,可怜巴巴地撒娇,企图博取同情心。
可是,贤老王爷丝毫不松口,眉毛一抖一抖的,“给你五天时间背,背不出来,你就别出浅阁了,省得到时候平白辱没了你过往的名声。”
叶薰浅,“……”
“爷爷,我觉得,在遇见你之前,我的世界是黑白的,遇见你之后,我的世界全黑了……”叶薰浅望天长叹,然后扶额做头痛状,她伸出五根手指,看着贤老王爷,难以置信道:“五天?”
她又不是不知道浅阁的书屋里到底有多少本书,五天背得完?给她五年她都不一定背得完!
“你没听错,的确是五天。”贤老王爷无比硬气地说,话语坚定,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心道:他没让她三天背完,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琼华识相地站在一边,不去发表看法,生怕帮叶薰浅说一句好话,会让她被“罚”得更重!
叶薰浅咂了咂嘴,不以为意,心里想着老头子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到时候她不背书他又能奈她何?
然而,贤老王爷似乎已经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大手挥了挥手,院落里霎时出现了二十余名隐卫,环绕在琼华和叶薰浅周围,琼华心中暗暗祈祷:郡主,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五天之内,不许郡主踏出浅阁书屋半步!”
“是!”
二十多名隐卫异口同声地说,那声音整齐到了极致,在贤王府,贤老王爷的话令行禁止,除了对叶薰浅三番两次破例之外,几乎没有人敢违抗。
“臭老头儿,我背书也得吃东西好不好?”叶薰浅气得磨牙,五天不出门,那她还不得郁闷死!
要知道,这一个多月来,除了不久前去祁王府被祁玥拒之门外然后跟他怄气几天不出门这件事之外,她还没有哪天不出浅阁的呢!
“琼华,一日三餐,记得给臭丫头准时送到书屋。”贤老王爷心疼孙女儿,又怎么会让她饿肚子呢?
“奴婢知道了。”
琼华点点头,应了一声,贤老王爷这才放下心来,临走之际,还不忘叮嘱琼华几句,“要是你们谁敢悄悄帮着臭丫头逃跑,老头子连你们一块儿罚!”
叶薰浅无语凝噎,心中最后那点希望之光在听到贤老王爷这句话时彻底熄灭了,她的世界真的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在踏入书屋的刹那间,她望着眼前一片浩如烟海的书籍,给自己打气,“唔……本郡主要用书籍的光辉,来烛照人生的‘孤独’与‘黑暗’!”
在浅阁,琼华、夏鸢、蔻月都是有能力给叶薰浅放水的人,可是被贤老王爷特意提醒关照过了之后,连帮衬着叶薰浅的想法都没有了。
蔻月从书架上捧来一沓书,放在书屋窗口边的书桌上,供叶薰浅取阅,其实,书屋里大多数书籍的内容她都是看过的,只是……要一字不漏背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
从小到大,她也就只见过两个人能把这些书全部记在脑中,一个是王妃,另一个人便是小时候的郡主。
想到这,蔻月眼前一亮,见叶薰浅翘着二郎腿,随手拿起一本书看时,她走了过去,如是安慰道:“郡主莫急,这些书郡主以前都背过的,奴婢觉得只需好好温习一番,定然不会有很大问题的。”
“好像有点道理。”叶薰浅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书,看着蔻月道。
想当初她在现代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却能轻而易举地看懂很多古文字,这恐怕也是得益于她的过去吧?
“好了,你把我今天要看的书拿给我吧。”
叶薰浅吩咐了一声,其实,就算贤老王爷不说,她也打算将这书屋里的书全部看一遍,“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忘记她五岁以前的事情,但是她有一种直觉,当她将这浅阁书屋中的书全数看完后,她应该会窥见一丝真相。
蔻月知道叶薰浅看书时不喜欢被人打扰,做完叶薰浅吩咐的事情后便开始退了出去,和清闲下来的琼华、夏鸢坐在台阶上聊天。
“你们说,郡主真的能在书屋里待着五天不出去吗?”夏鸢双手捧着脸蛋,望着天空,闷声问道。
琼华叹息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道:“老王爷这一次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让郡主把书屋里的书全背下来,郡主即使想出去也出不去!”
“是的。”蔻月颔首道,十分赞同琼华的话,真正算起来,琼华和夏鸢在浅阁待着的时间并不长,或许并不了解贤老王爷的做事风格,但是对她而言,在浅阁的日子几乎占了她的一生,遥想当年,与王妃对郡主的要求相比,这已经很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