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河山- 第4部分

　　　　因为连续几日没能休息好，他双眼泛红，精神有些恍惚。

　　　　月上西楼，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在梅如玉的窗口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然后挪动着它肥胖的身躯走向了月色里，谁也没注意过这只肥猫，事实上它从梅如玉到京都的第一个晚上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黑猫再次出现时它已经身处京都一处戒备森严的书院里，它慵懒的跳到少女看书的楠木桌上，讨好似的用脑袋蹭一蹭少女白皙的皓腕。

　　　　少女把目光投向夜色深处，心中的好奇愈发强烈，喜欢读书写字，性情温文儒雅，又如此有毅力去修行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是外界传说中的纨绔子弟？

　　　　她不信，所以更加好奇。

　　　　梅如玉最终因体力不支而倒下，这一觉他睡得格外香甜。入睡梦来，似曾相识又有所不同。

　　　　梦里他看到了月光下浮动的尘埃在游走。

　　　　梦里他看到了楼下地板上的蚂蚁成群结队的在向高处爬行。

　　　　梦里他看到了在京都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两伙帮派为抢地盘在砍杀。

　　　　梦里他看到了护城河里的大鱼在觅食，身后是一群火柴头大小的小鱼苗。

　　　　梦里他看到了京都北面的那片树林里花草在舒展吸收月光的馈赠。

　　　　梦里他看到了辽阔的海面的一叶扁舟上垂钓的白胡子老人。

　　　　梦里他看到了黄沙漫天里一处巍峨的神庙外虔诚跪拜的信徒。

　　　　……

　　　　小溪、河流、湖泊、大海、森林、草原、雪原、沙漠、大地、天空……浩瀚星辰，这一觉梅如玉梦见了很多很多，梦见了很远很远。

　　　　这一觉他也睡了很久很久，久到等他醒来时安国试已经足足过去了两天。

　　　　梅如玉起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被褥已经湿透，而他的身上则是酸臭不堪。孙缺独自一人在门外守候三日寸步不离，保证无任何一人进屋打扰，他知道世子殿下努力了数十年终于等来了属于他自己的造化。

　　　　“恭喜殿下。”等到梅如玉打开房门的时候孙缺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梅如玉难得的开怀大笑，让吴衍准备洗澡水和餐点。

　　　　从今天起梅家继承人不再是废人。

　　　　他有了属于自己的道。

　　　　定道只是万里修行的第一步，后面还有诸多山山水水要过，现在骄傲不得，却也不得不骄傲。

　　　　等到情绪都平复下来的时候孙缺还是忍不住问梅如玉究竟如何破了那道门槛。

　　　　“一个梦。”

　　　　对于梅如玉的回答孙缺颇为意外，但他知道世子不会说谎，他说是一个梦那就真的只是因为一个梦。

　　　　“那世子殿下在梦中见到了什么？”

　　　　梅如玉犹豫片刻，如实相告。

　　　　“我梦见的是星辰大海……”

　　　　“星辰大海？梅家的小孩子可真不像话，这么小就开始说大话可不好。”宫里那位老人听到密探上报的消息之后放下手里的事情笑了良久。

　　　　这一日京都很多势力被惊动，想要看看梅家少爷究竟是得到了哪番奇遇。

　　　　“这样的玩笑殿下还是少开为妙，号称帝国第一人的范一卿大人当年踏破修行第一道门槛也只是看见了东海上的一只飞鸟而已。”听完梅如玉的话孙缺在结束了最初的震惊之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带着教育的口吻和梅如玉说了这番话，说完他拍了拍梅如玉的肩膀。

　　　　梅如玉闭口，范一卿大人是几百年来帝国公认的最强者，有了这个对比他才知道他的回答是多么狂妄，然后以开玩笑的口吻来舒缓一下内心的震惊和外界暗中的关注。

　　　　“好在只是一个梦。”

第六章　邀人看戏，纨绔登台（）　
几日不见天外日月春华的梅如玉再次出门享受阳光馈赠的同时也深刻感受到了京都民众的厌恶和鄙视。

　　　　大周尚武崇文，这是民风。

　　　　而今梅家世子先是夸下海口接下南无商少爷的挑战，待到考试当日却一直不见其踪迹。哪怕京都民众事先知其纨绔，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懦弱，一时间各种侮辱谩骂之声响彻京都，说白了他们是抱着看戏的心理期待这场两大家族年轻一代的较量，却不想梅家世子居然胆怯的连登台的勇气都没有。

　　　　大失所望，这是京都民众的心声，怕是一些暗中徘徊的大家族也生了同样的心思。

　　　　在大周懦弱是会遭人唾弃的，现在梅如玉作为弃考者，他深深感受到了京都民众对他的厌恶。

　　　　此刻他却在笑，笑的温婉如玉，笑的放浪不羁，因为他是真的很高兴。

　　　　失去的他会夺回来！

　　　　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怕是只能等到岁末的屠龙盛典了，屠龙典是大周国盛会，每十年举办一次。传说当年大周立国之时曾有妖龙前来作恶，被始皇用屠龙刀斩杀，后将其龙骨深埋皇城之下。龙骨有灵，每十年会凝结出三滴龙血，始皇帝皇恩浩荡将三滴龙血赐予大周少年俊杰，为此设屠龙盛典，凡是在屠龙盛典上能够取得前五名成绩的少年都拥有进入龙墓获得三滴龙血、感悟龙族传承的机会。

　　　　如今十年之期又至，岁末屠龙盛典将会是梅如玉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不过参加屠龙盛典的要求颇为苛刻，居时京都五院每所学校会精挑出三名年龄在十六岁以下的学子与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才俊一较高下，从而选出优胜者。

　　　　梅如玉先前已经拒绝了东林书院的聘请。

　　　　梅如玉并不气馁，他自小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百家经典更是如数家珍，如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坚实的踏出了修道一途的第一步，而且梅家毕竟是帝国南端最强大的世家，而且掌管着帝国的财路，五院的圣人们应该会给他一个机会吧。

　　　　这样想他便也这样做了，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了梅如玉和孙缺拜会了各家书院的负责人。

　　　　只是他没想到连着拜访了几家都是被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委婉拒绝了。从表面原因来看，五院的负责人是对梅如玉品质的不信任，特别是梅如玉到了京都之后确实只是很好的扮演了一滩烂泥的角色。

　　　　可梅如玉毕竟不是一滩烂泥，哪怕他真的只是一烂泥，凭着太平王府继承人的身份京都五院的负责人谁又敢将他拒之门外？

　　　　此刻他比谁都了解这表面的平静下是多少暗流在涌动，只是他不曾想到问题已经严重到了这般地步，五院负责人的态度谁又能保证不是宫里那位老人的态度？

　　　　京都各方势力向来对南溪梅家在南溪一手遮天之事口诛笔伐，特别是近年来帝国与妖族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有所缓和。这让镇守东地的那些武官军人们有些不适，或者说惶恐，因为抗战有功他们在帝国一直享有着极高的地位，在朝廷中向来趾高气昂，一旦与妖族关系缓和他们怕是会失势，因而这几年有关武力解决梅家促成帝国真正统一的呼声也愈来愈高。

　　　　虽然宫里那位老人用几颗人头暂时平息了舆论，但是在随后几年里类似的呼声再次响起时那位老人却选择了充耳不闻，这究竟是不是默许谁也说不清楚，特别现在让梅家少爷进京小住更是被很多人当成是一种信号，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梅家世子如果过于平庸，帝国是不会把南溪那么大的盘子交给一个蠢货去管理的，同时如果他是个人杰，那帝国更不会把南溪让出去。

　　　　梅如玉现在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明白他背负的是一个家族的责任和全部未来。

　　　　“哎呦，这不是世子殿下嘛，现在怎么舍得出门了，这两天我可是听说你在花钱找关系进五院读书啊，”屋漏偏逢连夜雨，梅如玉刚触了眉头在街上又遇到了正在巡逻的谢家大小姐，谢雨婷上次被梅如玉无耻的炒作了一番又气又怒，苦于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进行报复，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你们家不是有钱吗，干脆自己建一所学校得了，省的麻烦。”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读书刺绣，天天跟着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要我对你负责？”梅如玉心情不好也不想搭理她，随便敷衍了两句便和扈从准备走开。

　　　　“你现在可就百家讲堂没去了，别怪我没告诉你南无商最后可是入了百家讲堂的兵家分院，你去了也是丢人现眼。”谢雨婷嘴不饶人，又损了几句，见梅如玉不搭理她才皱了皱鼻子不再多说。

　　　　梅如玉这几日听了太多的谩骂和羞辱，再考虑到种种厉害关系，早就一个头两个大了，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他已经快到了爆发的极点。

　　　　梅如玉相信在暗中每时每刻都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觉得不会有什么结果会比目前还要槽糕了，所以他决定和京都的这些大佬们玩一把。

　　　　为了自己，也为了身后的梅家。

　　　　“现在本世子要回去睡觉了，谢小姐是要跟我回去吗？看在北方天气比较寒冷的份上，你若是打算帮我暖床想来我也是不会拒绝的。”既然做了决定，梅如玉阴郁的心情也随之舒缓了不少，便开口调戏了跟在身后的谢家大小姐。

　　　　“斯文败类！”谢家小姐再如何泼辣总归还是一个姑娘家，听到梅如玉如此粗俗不堪的言语顿时脸色绯红，恨不得撕烂他的嘴。

　　　　“不去就算了，烟雨楼的柳锦儿那身段可不知比你好了多少倍。”梅如玉撇撇嘴，双眼在谢雨婷的身上游走了一番叹息道。

　　　　“无耻！”谢雨婷终于是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谢小姐明日上午十时若是有暇不妨到百家讲堂来看戏，我登台。”梅如玉对着谢雨婷离去的方向喊道，说完便和下人一道离开了。

　　　　“替我送一封信到百家讲堂，”回到客栈之后没多久梅如玉喊来几名下人吩咐道，“你们几个去外面散布消息，就说明天上午十时梅大纨绔在百家讲堂设擂，挑战百家讲堂！”

第七章　诸位垃圾请让路（）　
百家讲堂的院长林焕申在接到梅家世子的挑战信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不知道南方来的这纨绔子弟唱的又是哪一出。

　　　　“哗众取宠罢了，不妨明日看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南无商笑着说道，他对梅如玉十分不喜，不在乎他再丢人一次。

　　　　林焕申却不能这样想，即使这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小事，但只要牵扯到了梅家，小事就不能是小事。

　　　　现在大街小巷里都在传梅如玉给百家讲堂下战书的事，舆论的浪潮在激荡，想要平息恐怕是难了。

　　　　京都一处幽静的小院里梅如玉与黄缺相对而坐，月色静谧，蛙声浅浅。

　　　　“现在朝中还有多少我们的人？”

　　　　“根据近日来的试探和暗访朝中三品以上大员支持梅家的不足三成，其中尤以武将对梅家最为敌视，民众对梅家也并无好感，这大抵是武官们一直以来释放出的舆论造成的影响。”

　　　　“另外竹兰巷的那帮老人们对此一直都持中庸之态，即使少爷您一直做出格的事他们还是没有发声，他们的态度让老仆感到惶恐。”

　　　　梅如玉紧锁双眉，梅家能够屹立千年不倒，除了掌管大周的经济命脉之外，在朝廷拥有大量拥趸也是必不可少的。可是十二年前那场流血事件几乎斩断了梅家在朝廷的所有力量，纵然后来梅长海做了新的布局，但十二年的时间毕竟太短。

　　　　正如孙缺所言竹兰巷的那帮大儒对梅家的态度太过平淡，这让梅如玉觉得奇怪，甚至恐惧。那些老人的观点才是大周正真的风向标，无论是百年前对国教的清洗、十二年前京都的那场屠杀、再到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宫里那位老人的决定始终与竹兰巷的那些书生的态度一致。梅家的探子在竹兰巷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梅家世子的评价，这多少显得有些不正常。

　　　　这帮书生太老了，他们懒得动了，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向来懒得去打听，对与自己无关的人也从来不会去做评价。

　　　　或许在他们的想来梅家的世子是永远也走不进他们的视线了，对于梅家的清洗是迟早的事情，既然如此哪有何须再浪费精力去评价。想到这里梅如玉只觉得血液都快冰冷了起来。

　　　　“明天我会全力以赴引起他们的注意，不过也劳烦三掌柜多费些心思，这么好一个杀我的机会军营里的那些蠢货怕是不会放过。”

　　　　梅如玉说完便上了楼，孙缺也匆匆退去做准备，那只黑色的肥猫打了个哈欠，晃动着圆滚滚的腰肢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天明，小雨淅淅沥沥。

　　　　梅如玉如往常一般起床洗漱，读了半个时辰的书，然后盘腿打坐吐纳，感悟窗外雨水中自然的规律。

　　　　一切妥当之后他下楼吃了早餐，和孙缺确定了几件简单的小事。

　　　　九时，鞭炮锣鼓响起，京都能叫得出的名的商人几乎全都歇业前来捧场，看热闹的群众更是多不胜数，梅如玉出门对到场的人微笑致谢，然后和孙缺一起上了马车。

　　　　在经过烟雨楼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不多时花魁柳锦儿和侍女被人接下来上了马车，纵然柳锦儿在风月场见惯了大场面，可看着马车后面的人海她还是打心眼里觉得有些慌乱。

　　　　“锦儿姑娘，冒昧请你出来实在抱歉，只是今天弟弟有个忙需要你帮，还请姐姐莫要推辞。”梅如玉笑着解释道。

　　　　“今天是世子殿下的大日子，难得殿下看得起锦儿，锦儿定当全力而为。”柳锦儿深吸了口气，郑重的点了点头。

　　　　柳锦儿是清倌人，极少见客。那日梅家少爷豪掷千金要与她共度良宵，她本已做好一死保全清白的打算，不曾想梅家世子却是极有涵养，那一夜只是与她谈论琴棋书画，并未有轻佻之举，此后数次前来也尽是如此，而且她发现这位传说中的纨绔世子在琴曲上简直就是天才，一来二去二人几乎成了知己，此次梅如玉开口请她相帮，她自然不会推却。

　　　　马车走在街上，小雨淅淅沥沥。

　　　　京都从来不缺看热闹的人，等到马车行到百家讲堂所在的玉兰大道时道路已经显得分外拥堵。

　　　　人群中几名不苟言笑的人向着马车靠近，但很快被其他一些看热闹的群众挤开，刀子还来得及出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