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桑树上渐渐出现了和阿织一样的蚕女。
这些蚕女大多数横卧在桑树枝上入睡，无声无息的，像是尘封了千年。少数蚕女高高地坐在桑树枝头，对着阳光轻柔地织着蚕布——她们的动作很优雅，拨弄着蚕丝时就像在拨弄竖琴。
而当叶羲走过时，入睡的蚕女纷纷睁开眼睛，织布的蚕女也放下手中的活，用一双双浅灰色的眼睛，好奇地向他望来。
叶羲微笑着向她们示意。
古桑树中还到处趴着一只只肥白软胖的蚕宝宝，它们的体积要比外面的蚕大好几倍，趴在嫩绿的桑叶上使劲地啃叶子。
簌簌簌。
不时有被啃落的桑叶碎末从头顶掉下来，偶尔也有粗心的蚕宝宝从树上掉落下来。
而每当这时阿织总是及时把蚕宝宝接住，肚脐眼中飞出蚕丝，一一把它们轻轻地送上去，动作轻柔无比。
叶羲看到蚕女对待蚕宝宝这珍惜的态度，又想到自己刚才在外面随意地踩蚕宝宝的尸体，还有自己皮靴底下依旧沾着的蚕虫虫液，心里阵阵发虚。
啪叽！
这时忽然有一只肥白的蚕宝宝掉到叶羲的头发上。
叶羲把它从头发上抓下来。
这只跟小香蕉一样大的巨型蚕宝宝在他手中使劲挣扎，手心中软软凉凉的，蚕皮幼嫩，好像一手就能捏爆。
叶羲对着阿织的背影喊：“这里有只掉下来了！”
他可不想自己动手把蚕宝宝送上去，因为头顶处还崩着许多晶亮的蚕丝，要上桑树枝太麻烦了。
然而前方的阿织好像没听到似的，兀自在前方带路，雪白的长发飒飒地一甩一甩。
叶羲无奈。
手中忽然一阵异样，他低头一看，发现手中这只硕大的蚕宝宝，居然像个小喷头似的在摇头晃脑地冲他胡乱喷丝。
叶羲：“……”
这蚕吐出来的蚕丝居然是鹅黄色的。
叶羲捻起一根，拉了拉，发现这蚕丝坚韧异常，和普通的蚕丝完全不一样。
难道蚕布的材料不是来自蚕女，而是来自这些肥白的蚕宝宝？
顿时，叶羲看这只肥蚕的眼神不一样了，有点幽幽地泛着绿光。吓得这只肥蚕身体一缩，不敢再喷丝示威。
另一边蚕女阿织发现叶羲没跟上，远远地喊他：“快过来呀——”
叶羲勉强把自己蠢蠢欲动的心给按下去，握着肥蚕追了上去：“有蚕掉下来了。”
阿织双手接过肥蚕，好像认得它似的点点它的脑袋，嗔怪道：“怎么又是你，这个月你掉下来几次了？”
这肥蚕在阿织手中异常乖巧，还很有灵性地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
“你啊！”
阿织肚脐眼中喷出蚕丝，像吊威压似的飞到桑树上，把蚕宝宝小心地放到一片桑叶上。
叶羲试探地问：“外面流传的蚕布，莫非就是这些蚕吐的丝做的？”
“大多数是……”阿织忽然指着叶羲背着的兽皮袋道，笑道，“像你这外面包着的白布，就是由我们的初代蚕吐的丝制作的。”
叶羲精神一振。
赌对了！
看来这怪异的白布还真是出自桑蚕岭，这趟没白来！
阿织看着叶羲歪头道：“叶羲，你刚才是不是喊我了？”
“是，你没听见吗？”
阿织指了指耳朵，眨着雪白的睫毛认真道：“对不起，我们蚕人耳朵不好，你从背后喊我们听不见的。”
叶羲奇道：“那你是怎么听到我说话的？”
阿织指尖指了指叶羲的嘴唇：“看口型啊！”
叶羲恍然。
他突然又有些啼笑皆非，那些戾阳鸟在桑蚕岭周围这么凶地叫了半天，却原来蚕女的耳朵不好使，说不定她们还一直安安心心地在桑树上睡大觉呢！
阿织拉住叶羲的手：“我们继续走吧，蚕王还在等着呢！”
叶羲一怔。
这蚕女阿织也太不见外了。
她的手软而冰凉，和蚕宝宝的触感一模一样，因为皮肤幼嫩，甚至能看到底下的血管，好像轻轻一捏就能捏爆似的。
叶羲不着痕迹地挣开她的手，边走边问。
“什么是初代蚕？”
想起阿织说她们耳朵不好，又拍拍她的肩膀，看着她又问了一遍：“能告诉我什么是初代蚕吗？”
阿织站住，指向远方：“你看！”
叶羲顺着阿织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的桑林间，悬垂着密密麻麻的白色茧子，这些茧子被茂密的桑叶所遮蔽，再加上距离有些远，使得叶羲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
阿织继续往前走，叶羲跟上。
蚕丝越来越多，几乎连成了白色蛛网，桑树上的蚕女也越来越多，或站或坐，一路目送他们。
主岭的最深处。
叶羲仰头震撼地看着周围。
和栾树一般巨大的古桑树群，层层叠叠的桑树叶，数不清的站在树梢上裙角飘飘的美丽蚕女，到处是棉花糖般密集连绵的蚕丝，以及悬挂在枝头处，那一颗颗婴儿大小的巨大白茧。
这时，一颗巨大的白茧晃了晃，茧身突然出现一道裂缝。
啵地一声。
整个白茧猛然从中间破开。
有无数像蚂蚁一样的黑色蚕宝宝疯狂地涌了出来，一下子全部掉到底下连绵的蚕丝上，然后它们蠕动着，顺着蚕丝往周围的桑树爬。
阿织小女孩般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这些从大茧里孵出的就是初代蚕。初代蚕能活两年，死前会产一次卵，由初代蚕生出来的是普通蚕，全部不被允许进入主岭。”
叶羲点头。
怪不得主岭中的蚕体积这么大，而主岭外的蚕这么小，而且死了这么多，蚕女们看起来也没怎么悲伤的样子。
忽然想到什么，叶羲有些毛骨悚然地问：“这些大茧……是不是你们生出来的？”
初代蚕只有香蕉这么大，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茧来。
而如果是蚕女们生的，那口味真是有些重啊，生一堆虫子什么的……
只见阿织叹了口气，无限遗憾地道：“如果是就好了，可惜我们没有男性族人，生不出来的。”
没有男性族人。
叶羲好奇道：“那你们是怎么来的？”
阿织指着那些悬挂在半空中，颤巍巍的白色大茧：“我们也是从这里面生出来的啊。”
叶羲更加奇怪了：“那么这些茧又是谁生出来的？”
阿织转头，看向高高的古桑树树顶。
叶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树顶处有一条如公交车般大，浑身雪白的白色桑蚕趴在枝叶间，费力缓慢地蠕动着。
“……当然是我们蚕王啊。”
阿织眼睛亮晶晶地道。
第三百八十二章 你几岁了？（）
枝叶繁茂的桑叶间。
那条雪白软肥的巨大蚕王足肢蠕动着，身体牢牢地吸附在树干上，从高高的树顶慢悠悠地往树下爬来。
几十名蚕女被蚕丝吊着从桑树上飞落，错落地站在叶羲面前。
这些蚕女面容冰冷，瞳仁接近雪白，看着叶羲既不说话也不动，好像一座座雕像，和活泼开朗的阿织完全不一样。
看到她们过来，阿织对着她们行了一礼，微微低头退后了一步。
过了好一会儿，蚕王才从高高的古桑树顶爬落。
它没有爬到地面上，而是趴在了叶羲头顶处，那连绵成网的蚕丝上，低头这么透过半透明的蚕丝看叶羲。
叶羲仰头，发现蚕王的皮肤竟有着星星点点的银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璀璨美丽。
它胖胖的头部昂了昂，不断地发出缓慢的像小孩尖叫一样的鸣叫。
一名蚕女帮蚕王翻译，声音缓慢：“我们的王说，‘我看到了，戾阳部落是因为你才退走的，所以我吩咐族人，如果你来桑蚕岭就报答你。’”
叶羲心中刹那百转。
这蚕王的视力竟这么好吗，能穿透桑叶林看到几公里外的场景？这蚕王是什么等级的凶兽，他竟完全感受不到？还有戾阳部落会撤退也是阴差阳错，这蚕王完全没必要特意感谢他，它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不过叶羲没有推脱，顺势行了个礼道：“尊敬的蚕王，请问可以给我一些蚕布吗？”
蚕王发出一声鸣叫。
过了会儿，一名蚕女从古桑树树顶跳落，把一小匹缠绕在桑树枝上的蚕布交给叶羲。
叶羲摸了摸蚕布，发现质地跟从荆忌那里夺来的蚕布一模一样，他心中一喜，对白软肥胖的蚕王道谢：“多谢您的慷慨。”
这一小匹蚕布可以够做一件衣服，但要把所有源石给包起来还差了点。
叶羲不好意思地道：“请问蚕王您这里还有蚕布吗，这些……好像有些不够。”
蚕王昂着头再次发出几声鸣叫。
蚕女面无表情地翻译：“我们的王说，‘这几天有很多批人过来问我们交易蚕布，我们桑蚕族的蚕布已经所剩无几，甚至昨天因为拿不出足够的蚕布而触怒了戾阳部落。’”
叶羲心中微微一叹。
看来蚕布能遮盖源石气息的事已经有些传出去了，不过这里传讯不发达，也不知道有多少部落知道这件事。
过了会儿，蚕王又鸣叫了几声。
蚕女：“如果你愿意等的话，你可以在这里待一晚，我让我们们的蚕女加紧织布，明天可以再给你一匹。”
叶羲脸皮很厚地道：“那就劳烦了。”
蚕王点点头，鸣叫了一声后，足肢蠕动，费力地往树干上爬去。
叶羲微怔，蚕王这么吃力的爬下来居然真的只是想感谢他，跟他说这几句话，没有其他目的……这也太淳朴了吧。
蚕王走后，蚕女们也纷纷回到树梢。
阿织很高兴叶羲没有离开，招呼道：“走吧，我带你去看我的桑树！”
叶羲跟在阿织旁边，边走边说：“其实戾阳部落会撤离也是巧合，没想到你们的蚕王竟还因此亲自谢我。”
阿织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无忧无虑地道：“我们的蚕王最和善不过了！它觉得你帮了忙，就一定会报答你。”
两人沿着回路走，叶羲抬头看向四周，发现很多蚕女依旧在睡觉。
就问道：“既然你们缺少蚕布，还因为这个触怒了超级大部落，为什么不赶紧织布呢？”
阿织神情有些黯然，脚步也不再雀跃：“告诉你也无妨，她们之所以一直沉睡，是因为寿数将近，这样做能延长自己的寿命。”
叶羲吃了一惊：“寿数将近？她们看起来还很年轻啊？”
阿织笑道：“她们才三十多岁，自然不显老。”
叶羲看着活泼的阿织，眼神怜惜，轻轻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们只能活三十几岁吗？”
“嗯！”阿织点头，冲着叶羲微笑，“我们蚕人也像桑蚕一样寿命短呢！”
她眼神清澈，没有丝毫对命运的不甘。
叶羲微微叹息。
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如果不生病可以活到七八十岁，战士的寿命比普通人更高些，听说有六级战士活到两百十几岁的。巫的寿命还要再高，具体多少他就不清楚了。
跟他们相比，蚕女们的寿命真是短的可怜了。
阿织带着叶羲来到一颗古桑树底下，笑眯眯地道：“这就是我的树，漂亮吧！”
叶羲没看出这颗古桑树和其它树有什么区别，但依然很给面子地夸奖：“嗯，生机蓬勃，十分漂亮。”
阿织乐得双眼弯弯：“我们上去吧！”
说罢，她伸出一只手抱住叶羲的腰，肚脐飞出蚕丝卷住头顶的枝干，然后一只手挡在叶羲的头顶，护着他穿过晶亮的蚕丝陷阱，悠悠飞到了桑树枝上。
两人站定后，阿织突然朝旁边的一颗古桑树扔了块石头，然后喊道：“阿桑你看，我带朋友过来了！”
旁边古桑树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名蚕女，原本睡得正香，被阿织的石头给硬生生砸醒了，懒洋洋地看了两人一眼，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阿织也不介意，依旧笑眯眯的，对叶羲解释道：“阿桑她人很好的，只是有时候不太爱搭理人，我出生后都是她照顾我的，我小时候可淘气啦，她也不嫌我。”
叶羲想到一个问题：“阿织你几岁了？”
阿织：“我十岁啦！”
叶羲微微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重新打量阿织。
身高目测一米七，身材玲珑，曲线分明，白发如瀑，看起来跟成年女人没什么差别啊？怎么可能才十岁！
但转念一想，蚕人的生命周期和正常人不一样，长得比正常人快也不稀奇。
不过身体成熟了，心理却不一定成熟，怪不得阿织的一举一动就像个活泼天真的小女孩，而现在正热情地招待玩伴。
阿织飞到树顶上摘了几片嫩嫩的桑叶，不由分说塞给叶羲：“你饿了吧，尝尝看，可嫩了！”
叶羲：“……”
看着期待地望着他的阿织，叶羲默了默，还是低头啃了口叶子。
阿织：“好吃吗？”
叶羲冲着她露出一个难言的微笑。
第三百八十三章 虫柳（）
阿织见叶羲笑了，还以为叶羲喜欢，二话不说又兴冲冲地往树顶上飞去，去摘桑叶了。
“哎——”
叶羲刚喊一声，阿织已经走得只剩背影了，他只能默默地缩回尔康手，默默地低头瞅着手中的嫩桑叶。
古桑树上到处是初代蚕，它们原本趴在桑叶上，沙沙沙地啃着叶片，看到有外人来，都好奇地纷纷仰头看他。有好奇心格外重的初代蚕，甚至一挪一挪地爬过来，正大光明地盯着他看。
叶羲挑眉，把手中的几片嫩桑叶分别塞给那几条肥肥胖胖的初代蚕。
几条初代蚕呆傻呆傻地昂着头，用足肢捧着桑叶，上半身一摇一摆的。
叶羲手指轻弹，把这些小家伙给一一驱赶走，赶紧消灭证据。
阿织从树顶飞下来，挥了挥手中的嫩桑叶，雀跃地道：“叶羲，你看我这次摘了好多，全给你吃！”
她看叶羲手中空空，吃了一惊：“啊，原先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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