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听闻杨公失明确实是天谴所致。”谢殊道,作为谢氏子弟,他自然有不同于一般人的消息渠道,“何大人,你我虽不懂风水,却也知晓皇陵之地的重要,此事不好说。”
民间也古有“一个人躺的好能福泽子孙”的说法,涉及阴阳这种古老玄奇之术通常不好说,也不是他这种门外汉能说得清的。
不过现在大家看到的就是天灾,这场天灾长此以往影响的会是这座“八方来朝”的长安城。坊市纵横交错,各行各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条不紊的延绵发展着。如今,因为天灾的关系,已经至使长安冰价窜了数倍,甚至还闹出过有人霸占着未枯的井收取打水钱财如恶霸一般引起争斗的事情。这些天,长安城的动静太大,不少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铲除陈贼逆党一事,他是县令,接触到的却是最底层的百姓,这样的争斗这些天他处理了不下十起。
谢殊此时觉得这长安城就像是一个机关繁复的精美物件,行行业业如同这精美物件的机关,所有机关完好,这物件才能动,一旦有一个机关出了差错,迟早会影响这个物件的运作的。
不同于崔和王栩被送入吏部历练所接触到的“国之大事”,他为一地小小县令,却知“小事”有时候也能撬动一国之命脉,兴许事无大小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第九百二十二章 不信()
“老板,借几张凳子来!”有经过的百姓拿起凳子喊了一声便扬长而去。
正在灶台上煮汤的老板忙不迭地追了出来:“诶!你们等等!一会儿来客人坐哪儿啊?”
拿了凳子的百姓根本没有理会他,一溜烟的跑入了人群之中。
“我这摊子现在人不多,再过一两个时辰位子都不够啊!”老板急的跳脚却又无可奈何,“让我的客人上哪儿坐去!”
发了好一通牢骚,人早跑远了,老板无奈作罢,一回头正对上了两双朝他这边看来的眼睛,不由叹道:“您二位莫急,慢慢吃啊!”说着便转身向里屋走去,口中还忍不住嘀咕“真真世风如下,道德沦丧”啊!
好端端摆个摊,连不值钱的凳子都有人抢!真是的!
“都去府衙门口抗议了!”张解侧身望着坐在府衙门口,人头攒动的场景,不由汗颜,心里同情何太平,“何大人真可怜。”
裴宗之目光落在了他碗里的馄饨上,闻言双目连眨都不眨,只道:“你不吃的话……”
“我吃。”张解连忙舀起馄饨咬了一口,看着他碗里空空如也的几根菜叶,默默感慨道,“你吃的真快!”
裴宗之看了眼自己的碗,道:“我吃的认真。”
吃饭认真么?张解心道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口中却是:“那你厉害!”
裴宗之点了点头,看向坐满人的府衙门口道:“他们也聪明,只在府衙门口静坐。”
张解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何太平好欺负。”
所以,这是不是欺负老实人?
“天灾民怨是迟早的事情,百姓惶恐却还不到静坐的时候。”裴宗之碗里空空,终于注意起了一旁的动静,“长安尚有储水,但这件事情却提前了。”
张解一贯聪慧,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了:“而且是在如此重要的关头突然提前,难道是有人刻意煽动。”
裴宗之目光眨也不眨的看向人群:“大概吧!”
这一下轮到张解不解了:“听说陈善的人已经抓的差不多了,留下的几个居然非但不低调做事,还做出如此高调的事情是为什么?”
裴宗之想了想,道:“大概是自信自己不被抓到吧!”
“简直猖狂!”小小年纪的少年脸色发红,显然是被气到了,“他欺我大楚无人么?”
“是啊!”裴宗之点头,目光还落在人群之中。
张解:“……”沉默了片刻,他再次开口了,“你在干什么?”
“看他们。”裴宗之抬了抬下巴,说道。
“看他们干什么?”张解继续问他。
“我们现在没什么事可以做吧!”裴宗之指向那边的人群到,“跟他们一起怎么样?”
张解怔了一怔,对上面前之人认真的神情,脑中一时想过诸多念头,待到回过神来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果真还是你厉害!”他一边说着一边感慨不已,“混进他们之中,想必更容易找到暗中引导百姓如此做的人,届时他们能引导,我们也能引导,这百姓所行究竟会不会如他们所愿也未可知也。”小少年越说脸上的神情便越是兴奋,“这个方法果然极妙!”
说罢,对上对面裴宗之若有所思的神情之时,他一脸愧疚道:“果然还是裴先生厉害,张解服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了:“其实我没想那么多。”
所以一切都是他想多了么?张解沉默了片刻问他:“……裴先生你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裴宗之想了想,道:“她现在很好,我没什么想做的事。她要我做事,会同我说的。至于你……”裴宗之的目光在他身上沉凝了片刻,语气艰难的开口了,“若是有什么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我也可以帮忙。”
张解:“……”
……
丫鬟脆生生的声音在殿内响了起来:“这是御厨今日新试出的菜式,叫我们尝尝看,好的话,便正式置入御膳之内……”
炖的酥烂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香味,随着打开的食盒一下子涌了出来。
对于这样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杨公却纹丝不动,而是微微偏了偏头,向丫鬟的方向,道:“陈贼都除的差不多了,你怎么还不醒?”
装病装那么久,也亏得她沉得住气。
“不是我不想醒。”少女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微笑,若是杨公看得见,怕看到便不会再问了,偏此时他“失明”了,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是以偏头一副很认真听的样子。
“不是我不想醒,而是城内又出事了。”少女叹道,“杨公可能还不知道呢!”
“你一个躺着的病人消息如此灵通,”杨公说着脸皮不由颤颤,道,“拜你所赐,我也知道了不少。说吧,外头又出什么事了?”
“百姓到何太平府衙门前静坐抗议了。”女孩子叹道,“听说府衙门口那条街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官兵早出来劝说驱赶了,可不管劝说还是驱赶,都没什么用。”
杨公听的眼皮直跳,口中惊呼:“何太平还真他娘倒霉……”
“是啊,一开始不过二三十人,何太平没有反应过来。”女孩子脸上神情平静的说道,“就是反应过来,他也不会随意对百姓下手。”
“后来,你也知道百姓最好从众,人越来越多,一开始是不想,后来想做些什么都不可以了。”
“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杨公听闻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百姓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就连何太平的心理都拿捏的如此精妙?”
“百姓的能力从来不能小觑。”卫瑶卿道,“在不同的人手里,自然能做出不同的事情来。”她也是百姓能力的得利者,自然不敢小觑。
杨公怔了一怔,却从她的话语间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在煽动百姓?”
“百姓这个时候跳出来或许是巧合;京中官员不少选择何太平也或许是巧合;拿捏何太平心理,暗地里将消息传开至使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府衙门口便人山人海,这也或许是巧合,”女孩子轻笑了两声,虽然是笑,却听不出几丝喜悦的心境在里头,“可是,我不相信这样的巧合。”
杨公讷讷道:“……我也不信。”
第九百二十三章 行去()
不信这样的巧合么?杨公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待到回过神来,神情复杂的说道,“我也不信。”
“我不信不仅仅是因为不信这样的巧合,而是因为百姓抗议的是天。”卫瑶卿说道,“杨公,您说他们抗议的是哪个天?是久不雨的天,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天?”
就算她信那样的巧合,百姓静坐抗议“天”这件事就有些古怪了。
作为百姓,所看所行大多时候,是最贴近自身的东西,若是静坐抗议“为富不仁”“权贵欺压”她半点不会怀疑,而对此事,明明最该抗议的是天不下雨,是阴阳司无所作为,却抗议到了“天”的头上,抗议“天”看似谁都没有得罪,实则不然,“天”的暗指,傻子都看得出来。
“直接言明抗议天子、李氏皇族或许会招来最可怕的武力镇压,以谋反之罪论处,最终血染长安。但他们没有说,只说‘天’。陛下如此就无法师出有名,却又止不住百姓的联想,毕竟这样的联想太简单太直白也太容易了。”
明明一件简单的事情,却非要绕来绕去绕到陛下身上,她不觉得凭着一时意气跑到何太平府衙门前静坐的百姓会想这么多。百姓所做所行所言皆是矛盾的,所以定然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
“或许两者都有,但后者的意味更令人浮想联翩。”杨公说道,“李氏皇族被质疑,这之中的得利者只有陈善。”
“是啊,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大胆,也比我们想象的果决。”卫瑶卿摇了摇头,轻哂,“此时顶风作案,逆行而上,如此快的做出应对措施,这个人,我很欣赏啊!”
“这样的人你还能欣赏?”杨公满脸不信她的模样,“你是傻了还是疯了?这么一个人卧在一旁,这样的人物可是对面的,不是自己这边的!”
“我没傻也没疯啊!”女孩子笑了笑,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的手段,是我喜欢的也是我擅长的,他所行之事让我觉得颇类己,所以我欣赏啊!可欣赏不代表就要放过他,这个人留着很麻烦。”
“当然麻烦,不麻烦会到现在都毫无头绪?”杨公冷笑道,“你不会因为类己就手软么?”
“怎么可能?”女孩子声音惊讶不已,仿佛听到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一般,“正是因为类己,兴许下手更狠。杨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杨公脱口而出。
卫瑶卿:“……公的也不行。”
她想说的其实并不是这句话。因为类己,所以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如今学会了思考做事之前是否会累及无辜,但那个人不会。她太清楚自己若是不顾旁人死活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不得不承认,一个类己却又妄故他人性命的人就连她自己都不喜欢。
卫瑶卿伸手覆在自己的胸前,神情复杂:她不知道自己何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许是祖父的心血终究没有白费吧!她仍然没有忘记狠戾为何物,却学会了偶尔的心软。
就如她所学阴阳,至阴至阳都不妥,为人至刚至柔也并非最好,刚柔并济,该狠时狠,该柔时柔才好。
“那这件事该怎么做?”杨公道,“你总不能出面,怕是多有不便。”
“哦,这件事啊,不用我出面,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卫瑶卿起身将食盒推到他面前,道,“对了,方才说话的时候,我闻着太香,没忍住偷吃了一点点,还给您留了一块,您先吃,我先走了。”
杨公:“……”同他说如此重要之事时她在偷吃?留了一块叫只“偷吃了一点点”?
走出侧殿外,卫瑶卿伸手打了个哈欠,看着几个面生偷偷聊天的宫婢,并不以为意。调走那些心腹宫婢之后,再调来的这几个应当都是寻常宫婢了:因为如寻常人一样会偷懒行事不谨了。以至于她这般堂而皇之的进出杨公这里,都没有人过问过。当然,另一侧偏殿蒋忠泽那里也是一样。
……
……
“做完了?”看到从墙头翻过来的裴宗之,张解忙迎了上去,问他,“放到徐太傅书桌上了?你能保证他一定会看么?”
“会啊!”裴宗之点头,“七安先生的亲笔信,他一定会看的。”
张解没有问他七安先生是谁,这封信是卫姐姐写的,卫姐姐又有那等厉害的易容术,别说七安先生了,来个八安、九安、十安他都不觉得奇怪。不过,想到他方才翻墙的举动,不由奇道:“你不是会轻功么?为什么不用轻功?”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道:“大白天的,有个人在飞多惹眼?”
张解:“……确实有理。”
裴宗之没有在意他脸上复杂的情绪,只是摸了摸脸上做出的“褶皱”感慨道:“我其实不喜欢做老人家。”顿了顿,又道,“罢了,我们过去吧,听说赶上中午,何太平还会放饭。”虽然只是些馒头咸菜什么的,但也是他一片“爱民”之心。
张解:“……”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他想了想,道,“”我下次帮你用墨汁染吧!
“下雨或者泼到水了怎么办?”裴宗之皱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叹道,“太医给我开的药我都喝了,还是治不好,看来还是学艺不精的缘故啊!”
看着他这副“顾影自怜”的样子,怕他再想出什么奇怪的念头,张解拉住了他的袖子道:“不管头发黑白,你都是好看的,我们快走吧!”
……
道上正在洒水打扫的老仆看到远远过来的人时,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躬身立在一旁,喊了一声:“老爷”
徐长山才下朝归来,虽说朝堂上不发一言,却不代表他不忧。长安凶险啊!想到这里,脚步也停了下来,他问老仆:“父亲可到洛阳了?”
长安凶险,他食君之禄,自然不能轻易离开,此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送自己的老父、妻儿回归洛阳祖宅,以求离这场风波远一些。
老仆应了一声,道:“昨晚来的信,已放到先生书桌上了。”
徐长山这才点了点头:他这几日事烦,那些文人学子对这些时日的肃清、时局看法不少,其中不乏“纯善”到是非不分却还生了一张“诡辩”之口的,事多之下,他自然心生烦躁,以致已有几日未去书房了。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他脚下顿了顿,折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第九百二十四章 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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