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的孩子了,而是君王,高高在上的君王。赐座、火盆之类是看的起你,是敬你,但你若是想要强逼着她听你说话,那就是大不敬了。从这一点上看,死去的明宗帝显然更容易听话,但眼前这个女孩子看似柔和,内里却与明宗帝截然不同,从她对待世族的态度上就看得出来。
今日是不能再说了,那只能改日再提了。郭太师转身,正想退出去,脑海中闪过来时路上看到的一幕时,不由停了下来,沉思了片刻,便开口道:“陛下,这一次出行可否再加一个人?”
“何人?”
“实际寺的那位裴先生。”郭太师想了想,思忖着措辞,他倒是想说什么到底是裴行庭血亲之类的话,但也知晓现在的安乐大抵是不肯听他说的,便道,“也是一个助力。”
背对着他的女帝不过略略一顿,便开口道:“准!”
郭太师俯首施礼退了出去。
等坐上回去的马车时,郭太师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大半力气一般,半靠在车壁上,神情落寞。
“这孩子……为君者霸气是好事……”
“但世族的事情且不说前朝,就是大楚历代君王没有动过和你一样的心思么?”
“八百年的经营比大楚国祚还要长久又岂会是好相与的?”
“不好随意动啊!”
“我不是不想你动,而是你如今什么都不懂,就想动那些人……简直就是……”
“更何况现在还有陈善……你若是逼急了,让他们现在倒戈……这皇位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就算盛世太平,想动这些人也不容易……”
“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比起你父皇好太多了!你父皇就是太过懦弱了……”
“只是有其心还要有其能才是……”
“如今世族人才辈出,显然气数未尽,你拿什么动他们?”
郭太师靠在车壁上苦笑了两声,安乐的想法很好,但显然不管是大楚的国力还是她如今的手段,都不支持她做这些。
……
……
“陛下到底在干什么?”谢老太爷接过崔远道递过来的随行名单再次确认了一番,“济南府那里现在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她动我们的人干什么?”说着又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谢三爷松了一口气一般,“还好将你儿子安排在了县衙无法调动,调了你这个老子。”
谢三爷抽了抽嘴角,看着谢老太爷,干笑道:“父亲,我……我总是您亲生的儿子啊!”
这一次陛下显然是有意争对世族,调走了崔家的崔璟与王家的王栩,想也知道他们谢家想调的是自家儿子谢殊,但调一个县令随行显然是说不过去的,这才退而求其次,调了个他这个老子。
自家儿子谢殊没有入老太爷眼之前,他这个儿子也是被寄予厚望的好不好?父亲他这如释重负的样子,真叫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有了孙子就不要儿子了?谢三爷腹诽,却不敢说什么,只心中暗道倒霉。这随行可不是什么好差事,看脸色难看的崔王两家老太爷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了。
崔远道看了眼面前若有所思的崔璟,“呵”了一声,这样当着人面冷笑的举动,他已有许久没有做过了。
冷笑过后,崔远道蓦地起身:“陛下倒是霸气!”
将他们世族倾力培养的后辈送去济南府什么意思?意思是要他们暗中出力帮忙剿灭那些江湖术士!明着不说,却来这一招,还真是好算计。再培养一个这样的小辈要花费多久?陛下深知他们如今这年岁,未必能等到第二个小辈成才了,他们赌不起,所以这一次一定会出手罢了!
“验个神迹要吏部的人随行做什么?是准备验出真伪,当场将那叶修远抓起来审问么?”王老太爷嗤笑,嗤笑罢了又道,“既想对付陈善,又想拿我们开刀,陛下的想法还真有千古一帝的做派!”王老太爷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拿如今的大楚来做这些事情,也不怕步子迈得太大扯到蛋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多疑()
这话太粗鲁了,不似世家族长说出来的话,谢老太爷瞥了他一眼,嗤笑:“王翰之你这老儿哪里听来的浑话?”
“浑话听着难听,但是说的在理啊!”王老太爷哂笑着瞟了一眼谢老太爷,“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谢老太爷伸手拍了身边的谢三爷一巴掌,而后舒了口气,神情畅快,对上谢三爷错愕不明所以的神色时,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憋屈!”
您憋屈就随便打儿子?谢三爷捧着脑袋哭笑不得,对上谢老太爷望过来的目光,连忙将脑袋往前送了送:“父亲,要不要再来一下?”
谢老太爷一声冷哼,别过脸去不看他。
“陛下这是要铁了心把我们拖进这趟浑水了?要不要找个人去看看郭太师是不是在床上躺傻了?”王老太爷语气不忿,“千万别告诉老夫这是郭太师的主意!”
这确实不是郭太师的主意,郭太师此时正披着斗篷站在庭院里等消息,久病之下的面容自然不好,站了片刻,便手脚发冷。
有个郭家的大人恰巧经过,见郭太师站在庭院里忙走了过来:“父亲,春寒料峭,莫冻着了。”
郭太师摇头道无碍。
这郭家大人又怎肯信,当下便要推着郭太师往屋里去。
郭太师瞥了他一眼怒喝:“你是朝里的事情太少了么?还要管我这老头子的事?”
那郭家大人也有些气,只是这气却气的不是郭太师而是安乐,他争辩道:“父亲本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先前为安乐夺嫡操碎了心,如今又要为安乐的天下操心?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天下是安乐的天下与我郭家何干?父亲上赶着要替安乐谋划,谁晓得她愿不愿意受您这分好意?”
“住口!”郭太师怒斥了他一声,正要说什么,却引得一阵咳嗽,那郭家大人又悔又气又急,忙伸手替郭太师拍背,一边拍着背,一边想说什么,却还是顾虑着郭太师的想法没有说。
“我这个年纪了,也护不住你们多久了,往后你们这些人总要仰仗安乐的,以后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
那郭家大人不忿:“我郭家不求大富大贵,但做事行本分就成,何来仰仗之说?”
“你们懂什么?”郭太师皱眉,“天子一言可不止是富贵,更关乎生死。”
郭家大人动了动唇,终究是忍不住开口了:“靠仰仗么?那太后那里怎么说?父亲,我们懂的,您也懂,臣与君本就不是攀交情的。父亲,您能护安乐多久?若我郭家有朝一日犯了大错,安乐又岂会放过我等?”
郭太师沉默了下来,郭家大人也不再说话了。
直到管事的到来打破了这微妙尴尬的氛围。
“陛下怎么说?”看到管事脸上并无喜意,郭太师双手颤了颤,还是问了出来。
管事向两人施礼过后才道:“陛下说让太师好好休养,来日还要仰仗太师,随行的事陛下意已决,太师不必担心。”
郭太师脸色一白,阖眼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复又睁开眼睛,低声道:“去谢过陛下吧!”
待到管事离开后,郭家那位大人才上前扶住了郭太师道:“父亲,您是好意,但安乐那孩子在南疆呆了三年,她早已不会轻信任何人了。”
天子不轻信他人是一件好事,但这怀疑对准所有人所有事,那便不好了,多疑与轻信之间有条看不见的线,尺度这种东西一向是最难把握的。
“安乐这孩子确实吃了不少苦,但那种苦并不能作为倚仗,她这个位子来的还是太容易了一些。来的太容易,不是说安乐不珍惜,而是她会将所有的事情想的容易,这一点不吃过一点亏她是不会明白的。”郭家大人叹道,“她这个位子是来自运气,但也是身边人的谋划,而她自己做的并不多,是以她当然不会知晓真正为君的艰难。”
“陛下的位子来的还是太容易了一些!”长安城的另一处也有人说了同样的话。
王老太爷一哂,笑道:“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孩子才会想事情如此简单。
“朝堂之上是能磨炼人,但这短短月余又怎么够?”王老太爷边说边摇头,“陛下突然薨逝,事发突然,短短一两天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大家措手不及。夺嫡可以趁乱,可以另辟蹊径,但要坐稳朝堂却没有捷径能走。”
所以没见有些外表还是孩子内里却老谋深算之人这几月之内碰也没碰一下朝堂之事么?就算天子猜忌又如何?她若想要参与难道还真的没有办法不成?王老太爷捋须,暗自摇头。因为坐稳朝堂这件事并不是能趁乱或者单靠聪慧一时半会儿就能坐稳的,这件事没有捷径可走。她知道,所以便听之任之,不碰朝堂。
看看!这就叫聪明人。只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不擅长的便不碰。所以你看她好像事事都能成,其实不过是对自己了解的足够清楚罢了!
“想拿我等开刀的人,陛下可不是第一个。”谢老太爷轻哂,“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有这样的想法,假以时日,陛下或许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君王。但现在么?还不行!”
将名单放在手边,女孩子便开始整理起了桌上的瓶瓶罐罐,这一回去济南府可不是玩的,自然当准备充分。
“其实我要离开长安城,无人能阻止的。”一旁看着她整理事物的裴宗之皱了皱眉,道,“这个陛下跟原来那个陛下还是不一样的。”
新君并不如明宗帝那样信任实际寺。
或者换句话说,新君对所有人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金枝玉叶的长了十几年却也抵不过那三年的磋磨,逆境最能练就人心,在南疆那样危机四伏的地方,自然就生出了多疑这样的性格。
“自己随意离开哪有陛下金口玉言来的好。”卫瑶卿看着手边的名单,手指划拉过上头几个人名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还真不关我的事,王老太爷说不准此时就在骂我呢!”
说罢好巧不巧便是一个喷嚏,卫瑶卿立时肯定的点了点头:“一定在骂我呢!”
。九天神皇
第八百三十四章 送行()
听闻这句话,裴宗之唇角下意识的翘起一些轻微的弧度,不过这弧度也不过一瞬便不见了,他蹙眉:“郭太师还真如你所料。他一提让我出行,陛下便允了。”
“因为郭太师是真的对陛下好,他在看护爱护陛下。清楚他做一切的目的之后,他会做这些并不难猜。”卫瑶卿笑了笑,一边整理着远行所需的事物一边道,“至于陛下,至少现在,我大抵是这世上最了解陛下的人了。”她只说现在,因为如今陛下的进步还在掌控之中,若是有朝一日不在掌控之中了,那这句“最了解陛下”自然也就不敢提了。
……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那一日了。
卫瑶卿身着阴阳司的官袍站在马车旁,一旁的小丫鬟枣糕神色激动:她可是第一回出远门呢!此前,她还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内宅的婢子有朝一日也能走出这长安城去外头看看,去看看这大楚的秀丽河山,去看看那不同于长安城的一方风土人情。
比起枣糕的神情激动,胡乱的穿了一身不知哪里弄来的丫鬟衣裙,脸上花花绿绿的涂着乱七八糟胭脂的卫君宁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原本是想偷偷趁着六姐不注意藏进马车里的,哪晓得他还没来得及藏好,就被六姐掀开车帘而后撞了个正着。
后面的结果自然不用说了,自然是被拎下来赶下马车什么的。
“这一次是去查验神迹的,带你去不合适。”卫瑶卿摸了摸个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窜的比她还高的少年人的脑袋,道,“下一次……下一次定然带你一起去!”
“这丫头都能去,为何我去不得?”卫君宁不满的瞪着那边钻进马车里的枣糕。
枣糕抓紧马车,紧紧抿着双唇,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小姐。
“枣糕能替我洗衣做饭、端茶倒水!”
卫君宁一拍胸脯,有些底气不足的扬着脖子:“我……我也能做这些。”
“那我沐浴出恭这些你都能跟着一起伺候么?”卫瑶卿白了他一眼。
少年人的神情立时变的沮丧了起来,这个……还真不能!
见他不高兴,卫瑶卿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带到一旁:“六弟,上一次祖母的事你做的很好。我若是不在家,还有很多事需要你来做。”她看着他,眼神鼓励道,“旁人我是不大放心的。”
这么信任他么?卫君宁眉毛忍不住上挑,口中却道:“不是有大伯父在么?”
“大伯父位及中书令,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家里的事情必然不能全然顾着,我不在家这段时日,家里还要靠你,知道么?”
这样的看重……卫君宁忍不住挺了挺胸,犟着脖子撇过脸去:“知晓了,知晓了,六姐你真嗦。”说罢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包银子塞她手里,声音低若蚊吟,“我的零钱……六姐看到好吃的自己买。”只是这话说完就后悔了,好像还有几个喜欢的玩意儿没买呢!他转头巴巴的看了过来,等对面的女孩子一推辞,就拿回来。
熟料对面女孩子原本推辞的动作在看了他一眼之后居然停了,而后竟收了起来,一边感慨着摸着他的脑袋,一边叹道:“二弟真是长大了,真让六姐好生感动!”
卫君宁脸上的神情一僵,半晌之后,默默地低下头,干干的说道:“我早长大了。”
这一年,他仍然没什么出息,却很少惹事了。
这表情逗得卫瑶卿开怀大笑,伸手从怀中摸了一颗金锞子放在他怀里,道:“这是六姐的零钱,看到喜欢的自己买!”说罢不等他回答便绕过他走向了他身后。
那里有前来送行的卫家老小,比起一旁几个零星送行的,她这边可谓是声势浩大了,以至于她一时都有些不大适应。不过这不适应也不过片刻而已,很快便反应过来。
她离开长安自然不止这么一回,但名正言顺叫所有人都知道的离开的这却是第一回。
就连周老夫人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