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家要地,一旦战祸起,这些五城守兵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肃州总兵林萧和这样的部署无疑是下了功夫的,而且是从三年前就开始部署的,这时间与太子和安乐公主被掳走的时间不谋而合,可见这个计划至少已经准备了三年。只不过临到快要动手的时候,祖父出了事,计划需要的至关重要的那个人不在了,就像一只机关部署巧夺天工的盒子,少了那把钥匙,结果打不开了。而她就是新配的那把钥匙。
在这潭浑水中陷的越久,看的越明白。祖父的死绝非意外,张家出事亦是如此,这是双方博弈的结果,她不觉得如此的布局能逃过陈善的法眼,当然他可以慢慢派人侵入其中,一点一点的蚕食瓦解这个计划。但最快的方法无非是解决掉计划中最关键的那个人,少了那个人,计划部署的再精妙也无法施展。
一声轻响,一条弯曲带着艳丽色彩的毒蛇被一支细树杈钉在了树干之上,正中七寸。
打蛇打七寸,解决的办法自然也要找最关键的那个人。少女抬头,阳光有些刺眼,照的她微微眯了眯眼,祖父就是那个人。这世上没有谁是不会死的,天子会死,祖父也会死,最清贵的世族张家会倒,庞然大物如崔王谢三家若是一招不慎,也会如此。所以天地罗网中每个人都在战战兢兢,小心行事。
也不知是多少次了,她感慨:若非对手,只是个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仇恨,她定然会很欣赏陈善,确实不简单。处在如此局势之下,也没有半点糊涂的时候,而且越是陷足淤泥之中,越是耳清目明,这是极少见的。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多数人越是身处其中,越是看不明白,而他却是少见的看的明白的人。所以,不简单啊!
但他是自己的仇人,张家的事牵连甚广,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个陈善牵扯其中,自然还有很多别的人,但是陈善在其中定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再不简单,她也要试试。少女拔出了钉住毒蛇的树杈,毒蛇落到地上不动了,她一脚踩了上去,踩扁了,这才离开。
前头就是肃州府城了,她摸到腰间,摸出了两块令牌。一块各大城池通行无阻,一块可调动五城守兵。
不消排队便进了城,而后直入肃州总兵府。
也未等多久,便等来了匆匆赶回的肃州总兵林萧和。
“林总兵!”少女上前拱了拱手。
林萧和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倒是典型的武将模样,身着甲冑高帽,分明是一副作战状态的打扮,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愣。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自报名讳:“钦天监监正卫瑶卿见过林总兵。”
她容貌生的精致秀美,这相貌明显更适合穿着仕女长裙,手执团扇扑蝶、看书、吟诗,不过眼下她一抬手,虽说容貌并不英气,却也因这干脆的动作现出了几分飒爽。
林萧和还在打量她,半晌之后出声了:“倒是有些没想到。”顿了顿便叹了口气又道,“三年前太子、公主被掳走之后,陛下和上一任大天师便召见了我,将我派来此处,给我三年的时间在肃州府站稳脚。去年消息传来时,我也是诧异非常,没想到那么快,陛下就找到了继任者,居然是这么一个人!”
他并不掩饰脸上的诧异,却没有半分轻慢,而是纯粹的好奇。
卫瑶卿没有生气,只是勾唇浅笑:“林总兵诧异,是诧异来的只是一个钦天监的监正还是诧异我?”
“监正有什么奇怪的,就是个监生都不奇怪,此事一成,不入阴阳司都说不过去了。”林萧和看着她,“我惊讶的是你,倒不是质疑你的能力,只是奇怪你看起来还不到及笈的时候,也委实太小了。”
一个还未及笈的女孩子被委以这样的重任,他很是惊讶,至于能力,自然毋庸置疑,她能出现在这里,那便说明快出西南府了。他以往所见的还未及笈的女孩子在做什么?会做很多事情,有聪明的有蠢笨的,但说到底还不过是个孩子。眼下那样的孩子却被委以这样的重任,出现在这里,这就有些超出他所想了,正是因此,才更觉诧异。
“昔先秦甘罗十二为相,不比我年纪更小?”女孩子笑了,虽是言笑晏晏,却隐藏着几分自傲。
不过,她确实有足以自傲的资本,很了不起。林萧和笑了,神情温和了不少:“西南府与我肃州相连,你们的画像我也收到了,先时是易了容,眼下要易容一番再走么?”
女孩子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不必了。”
有些麻烦是躲不过的,既已现身,干脆便露出真容吧,提早为自己造势也是不错的。
第四百一十四章 兵马()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林萧和抬了抬手,转身,女孩子一身粗布长裙跟了上去。
……
“祖母,喝水么?”坐在马车里的安乐公主给自家兄长喂了些水,抬头看向角落里坐着一言不发的延禧太后。
延禧太后没有说话,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安乐公主低下了头,收回了手里的水壶,坐到一旁,却并没有什么伤心失落的神色。皇家情薄,一开始她也试探着想要与祖母亲近一翻,但是试探过后,发现祖母根本没有这等想法之后,她也就没有再往祖母跟前凑的想法了。
叹了口气,她看向马车外,见原本站在一旁的裴先生正半蹲着身子在草丛里找着什么。
“裴先生,你要找什么?”安乐公主开口问道。
裴宗之抬头看了她一眼:“我腰间的手令不见了。”
“是赶路匆忙,丢了么?”安乐公主扶着马车壁探出身来,“还是丢在附近了?”
“不知道。”他直起了身子,“不过应该不大可能,我大概猜到我的手令在哪里了。”他说着解下腰间的钱袋闻了闻,一股子树叶清汁的味道。
刚刚就有人坐在自己身旁扒拉着树叶踩着玩,看来是被她拿走了啊!
……
……
站在城头之上的钟黎抱着双臂,神色凝重的向下眺望着排队的人群,而后微微侧身,有官兵上前候命。
“还没找到么?可有仔细找了?”
官兵回道:“大人,找的很仔细了,还不曾发现。”
钟黎吐出了一口浊气:“那继续找!”这里的消息是传给义父了,用的还是少见的鹰隼传讯,但鹰隼传讯并不能立即用第二次,向这等猛禽,一般都需要休息些时日才能第二次飞行,所以义父那里的消息他还没收到,但这不妨碍他以手头原有的兵力来做部署。此事他会竭尽全力,对手艺高人胆大,确实不凡,但不管如何,要冲过这一道防线,定能让他们大伤元气。
就算侥幸能够逃脱,出了西南府,明的不行还可以来暗的。对手很厉害,他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是不管怎样,都会尽力。常胜之军也不能保证每战必胜,他也不能,所以能做的只是尽力而已。
脚下微微震颤,钟黎脸色骤变,他在军中带了多年,这样的震动,他不需要抬头看就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震动。只有大量的兵马向这边骑行而来才有这样强烈的震动。
而后就不需要他猜测了,烟尘滚滚,前头是骑兵,后头是步行的营兵,远远望去,乌压压的一片,营兵的铠甲在阳光下发出乌凄凄的光泽。
千军万马席卷而来,不可阻挡,他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到了最前头的那块幡旗上,一个“林”字清晰可见。
西南府附近有多少兵马,各相连府城但凡手中有军队的将领他都知道。钟黎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正是因为知道,所以长久作战的本能让他已然可以预见到了结局。
是肃州总兵林萧和。说起来,林萧和确实有几分领兵打仗的才能,不是那等纸上谈兵的人物,大楚武将之才并不多,真正有能力又有实权的并不多。而且这些真正有能力有实权的多数也在不同的政党的麾下。有义父的人,也有隶属于崔、王、谢三家政客大族阵营伺机而动的旁观一派,更有朝廷政党之中左右二相的两派。而林萧和则是少见的几个不隶属于任何政党的中立派,自三年前被派到肃州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肃州与西南府毗邻,平素里钟黎自然与林萧和交过手,切磋过,也知晓对方的实力。
林萧和到肃州之后,只是专心致志的站稳了脚,平素里也就练兵切磋,朝堂政事之上从来没有发表过别的意见。即便朝堂之上再如何风起云涌,也仿佛与他无关。义父曾想要招揽过他,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算是个和稀泥的好手,当然义父不会放弃,因着旁的事情,原本也是待再过一段时日再来招揽他的,熟料今日,林萧和竟然主动跳了出来,而且还是带着千军万马而来。
他与林萧和都清楚,今日不会真的打起来,只是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固然可以强用武力留下那几个人,但是只要他敢,林萧和就敢奉陪到底。
原来,这就是林萧和的选择!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那又如何?钟黎的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骑着马在林萧和身边的女孩子,虽说初时愣了一愣,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那个古里古怪的,易了容的女孩子。原来是她!他记得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卫瑶卿。
上一回见面是在长安城附近,一样的古里古怪。两次至关重要的任务,两次失败,都有她的出现。
呵,还真巧啊!
但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而且一次远在长安,一次近在西南。就算当真是巧合的话,这运气,倒有几分天生注定的意味了,那更要警惕了。
她可以继续易容,却选择露出了真容,站到了人前。
钟黎走下城头,看着远远看过来的少女,她同样也有惊人的眼力,隔着滚滚的烟尘望来,朝他笑了笑。钟黎没有考虑她笑容里的意味,只是在这一瞬间知晓了一件事:此女,日后必为西南劲敌!
……
远远就看到了西南府的最后一道防线,城头上的幡旗被风吹的招展开来,气势十足。
“那幡旗还挺好看的!”女孩子骑在马上感慨了一句,“好想拔一支回去玩玩!”
林萧和闻言转过头去看她,见她神态自若放松的模样,不由笑了两声:“你倒是放松,一会儿若是打起来,没有甲胄相护可是很危险的。”
“打不起来吧!”女孩子笑吟吟的笑道,“人马多寡显而易见,真要硬拼的话,钟黎只能战死,顺带折损你肃州总兵一部分的兵马,但这一切对结果并没有什么影响。”
“而且,他若战死,就是死人了。不管如何,权衡利益之下,死人总是比不过活人的。”
“若西南侯还不想反,那就少不得要认下钟黎谋反的罪责。”
“死了还要破泼一身脏水,这个买卖怎么算都不划算!我若是钟黎,可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第四百一十六章 诘问()
“他是……”卫瑶卿张口正欲说话。
“她的朋友。”裴宗之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说罢,便不再多话了。
卫瑶卿瞟了他一眼,没有说破,既然他想瞒,那就瞒着吧!
是夜,一行人入住了肃州总兵府,倒也没有如何大摆筵席,眼下赶路途中,需要的是休息,所以早早吃了便歇息了。
这真是这一路而来难得放松的一晚,肃州总兵府中戒备森严,林萧和又早已在肃州站稳了脚,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女孩子踱着步在花园里的小道上慢悠悠的走着,神态惬意舒适,似是吃饱了出来消消食的。
才走了两步,便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猛地回头,却见一旁的假山石后,站着一个人,他站在暗处,头上还带着斗笠,一双眼睛灼灼有神的望过来。
没错,他正在望过来,盯着的是她。
大晚上的这样,真是吓人一跳!卫瑶卿愣了一愣,转头走过去:“裴宗之,你在做什么?这般一言不发的站在暗处看人叫人很害怕啊!”
裴宗之闻言,脚向一旁挪了挪,整个人站到了一旁挂着两盏灯笼的路杖之下,还是那副打扮,脸上的假褶子也不收拾收拾,脑袋上顶着斗笠,模样乱糟糟的。
卫瑶卿低头看了看自己,眼下她身上正穿着一条鹅黄色垂流苏的儒裙,头发也在侍女的手中梳成了堕马髻,整个人焕然一新,原本就生的精致秀丽,眼下身上的少女气息更浓,很是漂亮可爱。
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看的出来,她是真的惬意。
“你挺惬意的。”他看着她,说道。
卫瑶卿笑了:“赶路疲惫,眼下有林萧和守护,自然放松放松,不然多累啊!有享福的条件,为什么不享?”顿了顿,她看着他又道,“说起来,林萧和还问过我呢,说我朋友脾气古怪,好意让你歇息歇息,你也不理会。”
“林萧和的好意,我领了。”裴宗之说着,看着她,“在肃州有林萧和在,你们应当安全无虞了。”
“是啊!”卫瑶卿点头。
“然后就要到山西路了吧”裴宗之道,目光没有移开,一直看着她,“我就不与你们一道了。”
“是啊,”女孩子又点头,“这一路相护,我很感激呢,陛下也会感激你的。”
“那些感激于我无用,”他道,盯着她,“为什么把我和他们放在一起?”
“不是你让我动用五城兵马的令牌请的林萧和么?”女孩子玩着自己的发梢,歪着头看他,“那种情况下,请林萧和来帮忙很明智啊!”
“你知道我很有可能对他们动手,为什么还放任我与他们呆在一起?”他开口问道。
原来是问这个,女孩子低头,而后笑了:“那种情况下,我知道你不会动手,那时候你若是动手,岂不是便宜了钟黎?多不合算啊!而且,”她抬头,毫不避讳的目光与他对视,“你没杀过人吧!”
裴宗之一愣,随即不说话了,这是默认了。
“没杀过人,”她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前辈照拂后辈的模样,“你又不是那种有嗜杀天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