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往家里走,她一边回想今天的事,越想心里越是懊恼。
那时候经民警一说,她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
第二天她一大早又去了那间茶馆,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她带着心里仅有的一点希冀在茶馆里待了足足五天,甚至问过常来的茶客,却没有打听到一点线索。
她有些气馁。
她不可能一直待在老家,学校里还有些事要处理,事务所也是要报到的。而周围邻居对她这些年的经历过于好奇,每每遇上都要关心一番,她应付得有些吃力,不得不考虑回宁城。
这一天,她在茶馆耗了半天,回去的时间比之前都要早。
下了公车,拐个弯,快到家门口时远远看到一辆黑色的suv停在树荫下,车牌是宁城的。
她心中略有一动,快步走到车前,向四处张望。
这时邻居周婆婆从她家大门出来,看见沈婂连连招手:“婂婂,回来得正好,你家来客人了!小伙子在外面晒了好大一会儿太阳,我出门见了就把人请到家里坐了坐。”
周婆婆身后的大门,缓步走出一个修长笔直的身影。
他有一双异常漂亮的眼睛,秀美如湖水。当他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你的心会不由得荡起涟漪。
沈婂此刻就被他这么注视,然而她的承受力比之常人要更弱一些,寻觅多日的人居然自己找上门来,她心如潮水甚至不可救药地泛滥成灾。
她有些痴愣愣地回视着他,看到他轻薄的唇线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温文而客气地开口:“你好,沈小姐。我姓苏,苏承。”
……
“苏先生,我刚回来没几天,家里还没来得及备茶叶,介不介意喝白开水?”将苏承请入家中,沈婂从厨房倒了开水出来。
“不用这么客气,说来是我打扰了,客随主便。”苏承笑了笑,端坐在沙发上稍稍打量了下房间布置。这里还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装潢,家具有些陈旧,摆件不多,显得有些空旷,确实是许久未住人的样子。
沈婂虽然在请苏承进门之后表现得一直很镇定,但她心里其实是不平静的。在对方的视线落在沙发一侧的五斗橱的时候,她开始偷偷打量他。
关于过去,她有很多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他的脸,他的声音。
对他唯一的印象还停留在厚厚的日记本里。那本日记记录着她整个少女时代零零碎碎的大事小事,沉闷、乏味。
而苏承,是这段岁月里唯一的亮色。
她时时翻看关于他的那几页,就像反复回味喜欢的小说里最经典最美丽的桥段。
那一个缠绵的雨季,那一双被雨水润湿后白的几乎发光的手,以及手中递来的一把雨伞。她总在无人的时候想象那一个画面,仿佛做着一场美梦,而这个梦终有实现的一天。
时隔多年再次相遇,她一眼便认出了他。
清隽的眉眼,秀挺的鼻骨,优美的唇,斯文优雅的风度,她喜欢的他居然都有。沈婂感到如此不可思议,仿佛是一种命中注定,心里有些慌乱,有些陌生,也有一种暗暗的期待。
苏承收回视线,沈婂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禁坐直了身体。
他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异样,面色平静地说:“沈小姐,我们之前见过。”
沈婂的心“咚”了一下。
“前几天,在红豆院外的茶馆。”
沈婂的心立马凉了半截。
原来,他还没认出那晚福利院门口的,就是她。
“我记得。那天真是惊险……我看见你当时受了伤,还要不要紧?”她忽而想起,视线划向他的脖颈。
“处理过了,只是小伤。”苏承下意识地碰了碰伤口。伤口不在要害处,而且伤的很浅,经过简单处理后已经没有大碍。若非她提起,他都快要记不得自己受过伤。
从沈婂的角度没有办法看清他的伤处,既然他说没什么事,她就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那天警察要请你做笔录,才发现你已经走了。”
苏承的表情微微一滞,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掩饰了不自然:“我遇到点事,走得比较急,所以没来得及向你道谢,当时要不是你劝住人让人引开何强的注意,我也不会那么快脱困。”
劝?
沈婂笑容中透出一丝尴尬。
“苏先生是特意来谢我的?”她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是一方面。我还有件事需要向沈小姐确认。”他微微收敛笑容,“在上门拜访沈小姐之前,我找人调查了你家里的一些情况。”
沈婂微愣。
苏承的表情含着歉意:“我知道这么做有些冒昧,不过这关系到一位我非常尊敬的长辈的遗愿。”
沈婂混乱的思绪里突然变得些许清明。
她联想到福利院的不期而遇,故而正了正神色。
苏承平静地说:“魏长泽伯伯,也就是那位长辈,上个月因病离世,他唯一的心愿是死后能够回到家乡,将骨灰葬在故土。他被收养前年纪小,不太记事,这些年来因为工作的关系也没有刻意去寻亲。直到病重,他才跟我提起。而根据我这些天调查得到的消息,他当年出生在暨城的红豆村。”
第03章 兄弟()
红豆村历来就有给孩子戴红豆保平安的风俗,沈婂记得宁城家中的抽屉里也有一串,收在绣着胖娃娃图案的红色锦囊里,大约是她小时候戴过的。
早在陈院长提起红豆珠子的时候沈婂便有了预感,此刻听到他的话并不觉得奇怪。
不过尽管苏承表现得很淡然,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出他眼里深埋的一丝哀痛。
她想安慰,却拙于表达。
她听见苏承低缓的声音:“当年江南闹饥荒,农村地区养不活孩子就将孩子送走,红豆村也是同样的情况。于是我找人一户一户打听,几经辗转,才将线索落在沈家。问过几户老人才得知沈家早已迁出村子,听村里人说是搬到了镇上。”
沈婂点头:“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爸爸是独子,他们死后我们就没有回村里。”
“据我查到的消息,我基本确定魏伯伯和你爸爸是亲兄弟。”苏承认真地说,“本来我只是猜测而已,直到刚才看到了照片。”
沈婂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他说的是摆在五斗橱上相框里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子很年轻,穿着一身警服,看起来英姿飒爽。沈婂回来做打扫的时候翻到了这个相框,便顺手放到了五斗橱上。
“这是我爸爸的照片,有什么问题?”沈婂将相框拿在手中,疑惑地问他。
苏承眼也不眨地注视着照片里的人,目光复杂:“魏伯伯和你爸爸长得很像,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说着,他取出手机,并调出一张相片,放到茶几上推向沈婂:“这是我和魏伯伯的合影,你看一下。”
沈婂迟疑着拿起手机。
这款手机像素非常高,不过因为是翻拍的关系,效果并不是那么好,但也足以让沈婂认清楚里面的人。
那是她没有见过的苏承。
背景是一栋极具西方艺术气息的建筑。尖顶设计,青色的外墙,屋顶覆着一层薄薄的雪。俊秀少年身穿卡其色的开司米大衣,围着厚厚的围巾,犹带青涩的面容正冲着镜头微笑。
他的眼神干净明澈,仿佛有星光坠入眼底。
沈婂的目光如胶水一般黏在上面。
“怎么样,像不像?”苏承的声音传来,她猛地回神,不着痕迹地将关注点落在照片中的另一人身上。
这一看,她瞬间吃惊地瞪大双眼。
照片里的中年男子衣着考究,气质温文尔雅,乍一看上去和爸爸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很快发现这个人除了肤色更白一些,身材更瘦一些,他的五官与爸爸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忽然觉得眼晕,低声喃喃:“即使长得完全一样,也不能证明两人就是兄弟,或许……只是巧合?”
苏承听清她的话,露出一丝苦笑。
他存有魏伯伯生前采集的血液样本,原本以为征得沈家人同意后,可以做dna对比,以此确定与沈家的血缘关系。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调查过后,发现沈家居然只剩沈婂一人。
他得知消息后心知不妙,并因此专程咨询专业人士,对方的回答无疑坐实了他的想法。
“你们要做的是叔侄间的亲缘关系鉴定,这项鉴定属于父系鉴定,依赖于y染色体的存在。因为同一血缘关系的男子,y染色体都是一样的,根据这一点就可以判断两人是否来源于同一父系,比如叔叔和侄子、兄弟之间、祖孙之间都是可以做的。如果是叔伯和侄女,很遗憾,我们真的无能为力,毕竟这种疑难亲缘关系鉴定只能同性之间才可以做。”
苏承将这段话原原本本转述给沈婂的时候,尽管极力掩饰,沈婂依旧察觉到他眼里的忧悒。
她不忍心见他难过,踯躅片刻,坦言:“爸爸生前签过器官捐献志愿书,去世的时候把肝脏捐了出去。”
苏承表情一怔,抬头,那一双轮廓优美的眼直直望向她。
她被他眼眸中细碎的微光击中,下意识把心里的话说完:“如果你可以找到被捐献的人,或许可以提取肝细胞……不过,这是不是太麻烦?况且,也不一定可行……”
说到这里,她有些抱歉地看了苏承一眼,显然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然而苏承不这么想,本以为走到了死胡同,没想到下一刻便柳暗花明了起来。
他快速拿起手机,拨号之前没忘记对沈婂表达谢意:“多谢沈小姐把这件事告诉我,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需要打个电话。”
他的声音温和,表情也十分克制,但嘴角掠起的一丝弧度已泄露了他心底的喜悦。
沈婂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连忙摇头道:“不用这么客气,我不介意的,你随意就好。”
她看着苏承几步走到门口,微侧着身和人通话。
外面是日薄西山的光景,瑰丽的晚霞旖旎过半边天空。他微垂眉眼,在漫天艳光下侧面的轮廓线条仿若墨笔勾勒的山川一般明秀起伏。
沈婂忽然感到一丝恍惚。
日记里稚嫩的笔触拼凑的豆蔻年华,在这一刻鲜活起来。
十三岁的她像被魔法控制的麻瓜一样,在路边看到他的身影便挪不开眼睛,一路注视着他的背影,无知无觉地跟着他走进便利店,在他拿起一罐冰咖啡的时候下意识也拿了相同品牌的一罐。
然后他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清浅笑意,山明水净一般的清澈温暖。
那是他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她说话。
“你妈妈没有告诉你吗?小学生不能喝咖啡哦。”他用了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立即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没有告诉他,她的妈妈已经不要她了,还有,过了这个暑假,她就要升初二,早已不是小学生。
那时候她就像颗豆芽菜般,比同龄人矮上许多,直到上了初二才突然间开始蹿个子,后来居上超过班里大半女生。
只是当时没有胆量说,等到想说的时候,她已经找不到他了……
苏承打完电话进屋,沈婂才回过神来。
“怎么样?”
“问过了,这个方法可行。虽说会有些麻烦,在我看来还不是问题。”
两人对视,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苏承的笑里带着雨过天晴的明朗,沈婂则是……
“苏先生……”
“嗯?”
“这个魏伯伯是你的……”
“他是我父母的故交,看着我长大。”
“我……我能不能要一张他的相片?”
沈婂的脸有些红,不过苏承没有察觉。
“我的手机里只有这一张合照,他的相片都在美国加州的公寓里,如果你不急着要的话我找人寄过来。”对他而言,魏伯伯十有*是沈婂的亲大伯,她向他索要一张亲人的相片,并没有什么不妥。
“不用不用,你手机里的那张合照已经可以了。”她咬唇,有些不好意思。
苏承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于是沈婂脸红红地和他交换了手机号码,并成功拥有了一张苏承,不,是魏伯伯的相片。
她心中雀跃,决定把苏承的脸放大打印出来,每天看上一百遍!
当沈婂沉浸在美好幻想里的时候,苏承看了看时间,提出告辞:“接下来我还有不少事要办,寻人以及做鉴定都需要一些时间,等我有了眉目再联系你。你如果有事,可以打我电话。”
沈婂回神,“啊”了一声,便恋恋不舍地将人送出了门。
“你走好。”她看着他上车,发动车子,开车离去,隔壁家的周婆婆听见声音走出门来,冲她道:“婂婂啊,客人这么快走了?怎么没留人吃顿饭?”
沈婂一愣,留苏承吃饭?
是啊是啊,为什么她没想到?
原本她有一个机会,可以邀请他坐在同一张餐桌前,分享同一桌菜,甚至可以通过同一盘菜分享彼此的口水……
哇!那画面太美,她光想想都要粉红泡泡到处飞了。
然而,她真的只能想想而已。
这一晚她懊悔得直到半夜才睡着,第二天醒来,因为再也不需要去茶馆蹲守,她的时间便空了下来。翻出舍友的电话让人帮自己领了毕业证,又联系事务所的主任,请了假推迟入职的时间。
一切安排就绪,她翻出苏承的照片,笑眯眯地一直看啊看。
看到激动处甚至在床上闷头玩起倒立。
沈婂就在这种亢奋的状态下过了小半个月。
期间她没有和苏承联系,虽然担心或许事情不顺利,也不敢打电话打扰他。
直到苏承再次出现。
六月底,一连多天阴雨绵绵,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气息。
沈婂正在午睡,梦里也是这样的雨季,雨幕中的那一把伞,那一个人。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揉着眼看到屏幕上的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