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冬之境- 第66部分

　　　　在大部落人脑海中，先代的辉煌传说仿佛航海家地图上的永远的标记点，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向着这个目标奋进。

　　　　安德烈的话算是说到他们的心坎里了，一时间众人默然点头，竟然毫无异议。

　　　　见此，安德烈趁热打铁，大声道：“法典第一条，我们将共同联合，建立辛特拉城邦！”

　　　　他大手一挥，道：“凡在我辛特拉城邦内者，皆允许在上交狩猎成果外保留私粮！”

　　　　此言一出，群情沸腾。

　　　　在过去，各个部落好似海浪中的旅人，小心翼翼，每日如履薄冰。每一份狩猎的猎物，都要全部交给部落首领分配给所有人。人们不止有一次地想像过，若是自己能够偷偷留下一点粮食，会不会过得好很多？随着石制工具的成熟，人们正准备开始将这种想像变成现实，可拉维奇的出现打断了这一历史的进程。

　　　　安德烈的话，完全就是承认他们可以不再偷偷摸摸地想像，而是能够完全付诸实践。

　　　　这是公与私的概念第一次在新人类历史上区分。

　　　　不少新人类脑海中只有部落这一集体概念——一切以集体为重。而现在，随着安德烈法典第一条的公布，个人的概念从集体中分化出来。自私虽是原罪，却也是动力。当人们开始为自己谋取利益时，整个文明便如同上了燃料的魔法车一般缓缓启动起来。

　　　　“法典第二条，崇军尚武！”安德烈大声念出了法典第二条。

　　　　这一法条是汲取了人类战斗力不足的经验，在这乱世中，没有哪个敌人会对人类怜悯。盘踞在安德烈心头的阴影却不是布莱恩，而是兰贝。

　　　　“敌人欲要杀我！我便先杀了敌人，这样我便是安全！”

　　　　只要所有人强大起来，便能万众一心，克敌制胜！

　　　　“法典第三条，辛特拉为城邦之主！而第一代辛特拉城的主人，就是我！”

　　　　随着安德烈的宣告，人群中爆发了强烈的呼声，其内容无非是对安德烈超凡魄力的景仰。毕竟，像这样毫无遮掩，果断直接地宣告自己的领导权的人，是茫然的羊群最需要的指导者。

　　　　安德烈道：“以下便是最重要的一点。”说到这句话时，安德烈眼中闪过了诡异的妖光，却没有人发现。

　　　　“我们的信仰，我们需要一个信仰。在危难之时保护我们的绝对守护神！”安德烈话锋突转，“巫妖！上古的巫魔！他便是我们的信仰！”

　　　　此话一出，万众寂静。对于安德烈的决定虽没有人明却反对，但巫妖的恶名一代代口耳相传，早就被妖魔化了。

　　　　“的确，我们认为巫妖暴虐无常，根本无法成为守护之神！但这次浩荡虫灾各位想必也目睹到了，最后涤荡一切的，就是伟大的巫妖！”安德烈语气有异，其间充满了不合常理的狂热，“如果我们信仰巫妖，主动服务于巫妖，便能获取巫妖的庇护，为我们排除万般为难！”

　　　　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台下众人没有察觉到安德烈的异状，反而相互交谈，点头称是。

　　　　安德烈脸色涨红，好似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只有服务于伟大的巫妖！我们才能站在世界之巅！”

　　　　他狂热地挥舞双手，好似成为了巫妖的狂信徒，正吹嘘着巫妖的强大。

　　　　这是布莱恩留在指骨中的力量在作祟，那股力量侵入了安德烈的脑神经中，逐渐改变了安德烈的原本执念。现在安德烈浑然不知自己被力量所操纵。

　　　　“我的人民们！一切你们所需要了解的法条都刻在这白石上，无法不依，无法便无未来，无法便无世界！”这段拗口的话却是让安德烈通顺地说出来。他所说的话打动了绝大数人，众人纷纷高呼出声，对信仰巫妖表示赞同。是的，毕竟巫妖的恶名终究只是传说，若是他们亲自体会过巫妖带来的绝望，便不会如此轻易地赞同安德烈的想法。

　　　　安德烈一摇脑袋，暗道：我在说什么啊？我感觉自己不受控制了……该死，一定是没有休息好……话说，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

　　　　”杀了我吧。“兰贝立在布莱恩面前，这样说道。

第103章　启明之时（中）（）　
“杀了我吧。”兰贝对着面前以人类姿态的巫妖这样说道。

　　　　布莱恩眯着眼，打量着兰贝的神态，揶揄道：“脑袋坏掉了吗？”

　　　　“只是觉得无力且无聊了而已。”兰贝闭上了眼，散去一身缠绕身体的黑色雾气，将赤裸之躯展现在布莱恩面前，却并无半分情欲之色。

　　　　布莱恩是巫妖，他不会对人类女性的身躯有冲动。目睹眼前情景，布莱恩暗觉荒谬，就在不久前，布莱恩正在索拉加高塔内完善世界之门法术，兰贝的气息便出现在布莱恩的感知范围内。当布莱恩走出索拉加高塔时，便发生了如上的对话。

　　　　布莱恩没有动手，他问道：“怎么了，你不是想杀了我吗？你不是想报仇吗？你不是要屠杀全人类吗？”

　　　　“我杀你？我能杀得掉你吗？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让我这么长时间来力量几乎没有长进，就算我现在达到了四阶，凭你那天清洗虫族的力量，我会是你的对手吗？”兰贝自嘲道，神色中往日的偏执之色逐渐变淡，”至于杀人？踩蚂蚁的游戏迟早会腻味的。“

　　　　“罕见的有自知之明。我还以为你会像过去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呢。”布莱恩笑道。

　　　　在布莱恩看来，如兰贝这样的天才性格上都有着缺陷，疯魔与圣人，只有一线之隔。这就是天才。

　　　　幸好，布莱恩自认不是一位天才。

　　　　”我不会杀你的。“布莱恩思考片刻后回答道。

　　　　”是吗？为什么？“兰贝眼中闪过了狡黠的光芒，”你是怕我死了以后，那群人类松懈下来，止步不前对吧？“

　　　　布莱恩有些诧异，他从未料到自己的打算会被这个世界的本土生灵所猜到。

　　　　虽然被说破了，但布莱恩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所以呢？你臆想的后续呢？“布莱恩不急不缓道。

　　　　”后续？后续就是你将那群人类控制住，打开一道奇怪的门，去入侵异世界？这是你想要的后续吗？“兰贝毫不掩饰地讥讽。

　　　　”很有想象力。“布莱恩平静道。

　　　　兰贝往前逼近，站在布莱恩面前距离不到几厘米。巫妖甚至能够感觉到兰贝的呼吸。

　　　　她的目光富有侵略性：”不要装蒜了，巫妖。我不是白痴，我不是那群愚民，你要做什么，我早就猜的明白了。“

　　　　”你在逼迫我杀死你，对吗？激怒我，让我满足你寻死的愿望。“布莱恩一语道破兰贝的目的，

　　　　兰贝沉默片刻。她身高比布莱恩矮了半个头，只能抬头仰望巫妖。从她的目光中，布莱恩读到了这个女孩内心那种深刻的寂寞与无奈。

　　　　获得了超脱众人的力量，兰贝却骤然孑然一身，每个日夜里，站在尸堆中，她所思考的只有：

　　　　”我要这样做多久？“

　　　　一想到以后无数个日夜，自己如同疯子一般杀戮，兰贝就无法忍受。她是一位自视甚高的天才，她也不能容忍自己轻易向人类妥协。矛盾的结果，便是死亡。

　　　　只有死亡，便能解决一切心灵烦恼。

　　　　布莱恩知道，很多人一夜之间获得了巨大的力量或财富后，一般只会在短期内收获巨大的满足，之后便是无止境的空虚。兰贝，正被这种空虚所折磨着。

　　　　这就是凡人的脆弱性。

　　　　一点点微小的改变，都会导致整个身心的异化。助人后反遭报复，会使人再无仁义肝胆；触摸火焰后受伤，会使人再不敢使用火焰；突然来到陌生的环境，会使人的性格都发生变化。

　　　　突然获得了巨大的力量，经历了短暂的狂喜后，她陷入了挣扎中。

　　　　布莱恩道：”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便不会有悲伤来袭。“他伸手抚摸着兰贝姣好动人的面容，不施粉黛的天然美在她身上毫不保留地释放。

　　　　兰贝听懂了布莱恩话中的深意，只是沉默不语。

　　　　布莱恩的手从她的五官转移到了手臂，巫妖赞叹道：”多么美的一双手啊！在过去，拥有你这样手的女孩只需要坐在宫殿中便能享尽荣华富贵。“

　　　　兰贝皱眉暗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布莱恩手掌用力，捏住了兰贝的手臂，猛然反手一折，将她的手臂骤然折断，骨刺刺穿皮肤凄惨地出现在空气中。兰贝惨叫一声，跪倒下来，捂着断臂用怨恨的目光看着布莱恩。

　　　　”对的。对的。“布莱恩语气略微亢奋，”你当初就是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你想杀死我，恨透了我！“

　　　　兰贝的那只手臂不自然地倒折着，看起来惊悚异常。

　　　　布莱恩居高临下地看着兰贝，道：”我最喜欢看着你们弱小无助却又愤懑难忍的表情。生命从我手中流逝，早已如流水一般平常，杀与不杀，对我来说就是迈左脚还是右脚的问题而已。“

　　　　”你比我更加邪恶。“兰贝咬牙切齿道。

　　　　她只是单纯地宣泄自己的复仇欲望，但巫妖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邪恶嗜好与利益而不懈地行动着。她之于巫妖，好比防卫过当者之于连环杀人者。这一刻，兰贝终于彻底认识到了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

　　　　就是眼前的巫妖，布莱恩·韦恩。

　　　　众生之敌，名不虚传。

　　　　”我不会杀你，只是因为我现在不想杀你而已。“布莱恩沐浴在兰贝仇恨的目光中，”你兰贝的故事我十分清楚，不过只是一个不被时代所接受的天才而已，不值一提。你还没有被我杀死的资格。“

　　　　布莱恩的话彻底激怒了兰贝。她的自尊不容挑衅。

　　　　黑暗的魔力重新覆盖了兰贝身体，她的断臂在一瞬间复原，她本人则如厉鬼般伸手成爪抓向布莱恩。

　　　　这一刻，她要他死！

　　　　布莱恩身形后撤，躲开这一击，大笑道：”继续吧！继续努力吧！迟早有一天，你或许有可能摸到你那低贱愿望的鞋跟！当那一天来临时，我要让所有人看到你被我踩在脚下的丑态！让所有人唾弃你的天才之名！“

　　　　”住口！“兰贝被布莱恩戳到了敏感之处。

　　　　她是天才，却在一个落后的时代出生。她的一生都充满了不被理解与不公平，她的一生都写满了悲剧。父亲无情地丢下她离开部落，母亲也日渐嫌弃这个自以为是的女孩，她自身甚至还被其他愚昧的原始人当作生育工具评头论足。她要地位，她要力量，她要一切——来保护自己，武装自己。

　　　　她在怨恨、嫌弃与低视中成长，迫切地用自大来伪装自己，为她赚取一点点安全感。

　　　　布莱恩的话，彻底撕裂了这种虚假的安全感。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该受到这种对待！“她怒吼着，泪水止不住地流出，”为什么！我明明掌握着真理！我明明掌握着力量！为什么我还会被认为无能！还会被视为说谎！还会被她嫌弃！“

　　　　布莱恩沉默着。

　　　　这种事情，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聪慧一倍者是聪明人，聪慧两倍者是天才，聪慧三倍者则是愚夫。

　　　　兰贝痛苦地哭泣着，感觉身体被悲哀包围着，抽泣着坐倒在地，再无丝毫攻击的意愿。她的心理，被布莱恩拆穿，自大与自卑共筑的脆弱防线崩溃了。

　　　　布莱恩缓缓走上前。

　　　　一脚踢倒了她。

　　　　”不过如此而已。“布莱恩很清楚她此时的心理状态，如果是正常人，此时应该正是让兰贝产生依赖感的绝佳时机，但巫妖的目的并非是收获一个红颜，”无能的人类，只有躺下去哭泣的资格。“

　　　　布莱恩的脚踩在兰贝的头上，看着兰贝的五官在悲伤中扭曲，泪如雨下。

　　　　”你若要真的寻死，自己便能找个地方解决。你来找我，无非就是想用自己的死亡，来证明自己天才到能用语言左右传说中的巫妖的行动而已。“

　　　　迷惘与无助。

　　　　兰贝发出呜咽声，身躯蜷缩成一团，试图获取世间的一丝丝温暖。

　　　　布莱恩继续道：”哭吧，求饶吧，或许你能够在梦中实现自己的愿望！“他收回脚，深沉地看了一眼兰贝，转身离去。

　　　　兰贝蜷缩在雪地中许久，哭声不止。

　　　　在巫妖眼中，兰贝的行为无非就是一个可怜的天才试图寻找认同感与成就感而已。她厌倦了杀戮人类来证明自己，这才特意到巫妖面前来”寻死“。

　　　　为了一点认同感而做到这种地步，她内心的弱小与脆弱可见一斑。强大，原来只是假象而已。

　　　　……

　　　　不知过了多久，兰贝双眼红肿地从雪地上站起来，定定地看着索拉加高塔，双目中交织着复杂的光。她悄然转身，无力彷徨地向着远方走去，连翅膀也不打算展开。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握紧成拳的双手，所代表的她的决心。

　　　　布莱恩看着兰贝的离开，失神地望着远方：

　　　　”棋子就位，棋盘准备妥当，那么，我又该下出怎样的棋呢？“

　　　　就在布莱恩为深沉难测的未来思索时，在世界的某一条冰河中，一只乌紫的手猛然伸出。

　　　　”终于……逃出来了……“手的主人哆嗦道，语气中充满了狂喜。

第104章　启明之时（下）（）　
当安德烈将诸多条文一一宣读完毕时，太阳已经逐渐下落，晚风渐急，夜雪渐紧。他望着陷入震惊并不断回味的众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满足之意。

　　　　是的，是我。是我带领大家走向新的时代。

　　　　这种感觉，就好像历经磨难后登上山巅，瞭望群岳，一览无遗。天地之浩大，众生之碌碌在此刻尽收眼底。往昔的失望，后悔，绝望化作他的经验，丰富了安德烈的人格，再看向一众“嗷嗷待哺”的众人，一股超前的同情与豁达之感便如昙花绽放。

　　　　当经历过许多磨难后，再低头，依然能对那渺小一人抱以友善。哪怕早已见识到那广阔的格局，也不会轻视棋盘上任意一子。

　　　　安德烈暗道：巫妖，活了数百年的巫妖，是不是也有此刻我的这种奇妙感觉呢？

　　　　已识乾坤大。

　　　　犹怜草木青。

　　　　这便是安德烈内心自然涌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