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个傻子。
我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当着仁增喇嘛的面,墨家什么都知道,他们对着他下跪,露出悲怆敬畏与歉疚的神情,他们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为了不打扰世间安宁,他宁愿永远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古墓里,他们知道要想做到这一切有多难。
这群人都是骗子,都是傻子,神哥应该是没想到我会坚持在那里等他,所以他做了一场戏,逼着我离开,他让我看到染血的衣服,让我以为他已经死了,他亲手把自己关在了古墓中。
墨家人什么都知道,我能理解他们看到这一切时的心情,他们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人,是上帝一般的存在,这一次连他们都动容了。
我竟亲自把他关在了里面。
我一想起,就觉得心痛难忍,他在墓道中远远看到我惊慌恐惧的表情时应该很难过吧,我后悔得恨不得打死自己,如果那时候我露出的不是那样的神情,他是不是有可能改变主意,正是我的畏惧,让他知道他真的和我们不一样,让他觉得我们不可能接受他。
我想起阿川曾一脸戏谑地问过我,希望他死吗,虽然我摇了头,现在想想却是那么讽刺,我连他站在面前都认不出,有什么资格求他跟我离开。
我的指尖在颤抖,连抬手抹掉眼泪的力气都没有,我看到身边的老黄一脸阴翳,他的眼睛都红了,不断吸着气,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哭。
“老黄,我们回去,回去找他吧。”我哽咽着开口,声音哑得自己都听不清。
“岗哨都过不去,怎么找,水下的路你记得吗?”老黄没有反对,他也是想找的,但现实不允许。
第388章 一句话()
是啊,我什么都不记得,凭着我俩就算真的找到了又怎能把那些岩石移开,这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大口呼吸着,除了心痛什么都做不了,我心里很明白,从墓道被炸毁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回不去了。
神哥的逃避心太强烈了,就算我在墓门外等了他两个星期,他也没有动摇,虽然不是求死,但他一样是铁了心,时间对他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他在古墓里沉睡了两千多年,漫长岁月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早就习惯了孤独,就算我们真的去了又有什么用,我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绝望感,这是真正的求不得,放不下。
没什么能弥补,我们对他来说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永远无法和他真正地站在一起,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当我们白发苍苍即将离世的时候,他仍旧是少年模样,若是换成我,不知会有多难过。
他知道什么是长痛不如短痛,他比谁都聪明,比谁都理智,他知道现在放弃是最好的结果,左右不过是两年的陪伴,不用说是对他,对我们而言也不长。
我什么都明白,然而就是放不下,我知道自己有多自私,或许对神哥来说,那才是最好的也是该有的归宿。
我没再落泪,眼球迅速变干,滞涩得难受,老黄连连叹息,抬手拍我的背,我紧紧地握着那块玉,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神哥的气息,哪怕知道了这是一块装着血的骨头,我也一点不觉得害怕,好像有它在身边,就有他在身边。
“走吧,老黄,我们走吧。”
我说着,甚至不敢在这里多待,这座喇嘛庙不仅浸透了檀香,更浸透了神哥的味道,只要看到它,就会想起他。
我果然是个懦夫,此刻又想着逃避了,我把玉拿了出来,够了,真的够了,如果不得不放下,就该把一切斩得干净。
我颤抖着手,把玉递到仁增喇嘛面前,他却摇头:“它已经不是邪物了,不必放在这里了。”
我没想到他会拒绝,想想又释然,我们对喇嘛庙来说同样是过客,这里发生了一段故事,却和喇嘛庙本身无关。
我收回了手,心里竟有如释重负之感,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不想把玉留在这里的,我的心又开始疼了,能放下的只有神和圣人,而我不是。
“走吧,老黄,我们走吧。”我又说了一次。
天色已经暗了,不是离开的好时候,但老黄没有劝阻,仁增喇嘛也没有劝阻,他只是默默站起,对着我开口:“有个人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我吃惊地抬头看他,只见他平静地开口:“是一个戴着黑色半面面具的男人,他说,当你第二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把这句话告诉你,在你老家的锅灶下,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是十九!
我的心像漏跳一拍,慌忙开口:“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两年前,你们刚离开进山,他就来了。”
我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撞击,当初跟随着我们的的确是十九,我立时想起山坡对面的那间简陋的临时住所,当时我还鬼使神差般地去看了一眼,却没发现异样,但我知道,他一定在那里待过。
他为什么要在两年前留下这样一句话,他怎会知道我会再次前来,如果我没来,岂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个人总给我一种难言的熟悉感,有时候却又像刻意远离我,我早就没有亲人了,朋友也只有老黄一个,他对我家的事那么了解,甚至隐瞒了墨家一些事情,他真的是墨家人吗?他到底是谁?
他的名字是墨侠才有的,幕僚和墨家人完全不同,我不觉得我家会有一个我不认识人和墨家有什么联系,如果真的有,也不会等到现在。
我想知道的一切。
我忍不住发笑,他又不是我,怎会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什么,更何况那是两年前,有很多事是连墨家都不确定的。
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在某些方面,他知道得比小七还多,我的心又突然沉重起来,不管他想告诉我的是什么,这都和墨家的族规相悖,他就不怕触犯规矩么。
我依稀记得墨家的族规,透露不该透露的事即是叛族,是要被杀掉的,古墓里小七就曾警告过阿川,我相信这群人是做得出的。
他不惜背叛家族也要告诉我的会是什么?我想不通,也看不懂,或许回去就能知道答案了吧。
对于神哥的悲伤被另一种急切压下了,我想立刻回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当初我和老黄回去的时候就曾疑惑过,寻找过线索,但什么都没发现,谁能想到线索会在锅灶下。
十九知道得未免太多了,这很可能意味着墨家也知道,父亲曾做了墨家幕僚十几年,老家里的东西应该就是他留下的,我就知道,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留给我。
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老黄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我们匆匆辞别,迎着夕阳踏上归途,我在雪山顶回头望了一眼,白色的喇嘛庙如雪山般圣洁,被余晖镀上一层金光,飞扬的五色经幡是唯一的色彩,壮丽又悲凉,此次一别,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算再回来,怕是也见不到这个老喇嘛了。
就算是只见过几面的人,到了离别的时候一样会难过,我以为经历了和父亲的生死离别,对这些事应该看得开的,事实证明我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成长。
真是令人沮丧。
日头很快就消失在山头后,最后一片雪顶在霎那间反射出刺眼的光,就像是一个回光返照的人,燃尽了最后的生命。
我的脚步虚浮又混乱,好像丢失了一切,什么都没了,忙了一场,留在我身边的只有老黄,我无数次地抬头看他,生怕他在某个我没注意的瞬间消失,我不断回想着出现在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原来有人陪伴是那么好。
我从来都不是过得最惨的一个,有的人要孤零零地在暗无天日的古墓熬过一年又一年,有的人要和一群无法真正交心的人在生死存亡间搏命,我是最无用最卑微的那个,有时候中庸却也是幸福。
如果当初放弃就好了,我想要忘记这段经历,又于心不忍,没有这一切就不会痛苦,却也丢失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我在矛盾中挣扎,祸福相依,得失相伴,一切都不由自主。
我突然很厌烦,我不想回去了,但命运就像一只牵引着我的手,由不得我放弃,从我第一次拒绝放弃时开始,我就没有选择放弃的权力了,阿川说得没错,我后悔了,这是一个诱人的漩涡,只要跳进来就万劫不复。
十九真的很了解我,他是一个掌控人心的大师,既然我来到喇嘛庙,就意味着我还想探究,还不曾放弃,他就干脆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免得我继续追寻,如果我没来这里,那就是真的放弃了,也就没必要让我知道过去的一切。
他看得太透彻了,透彻到让人害怕,我的头脑中一片混乱,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知道什么,我浑浑噩噩地走着,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次。
老黄一次次扶我,好走也只是相对于第一次,雪山的夜晚依旧很冷,脚下的长年坚冰依旧很滑,天已经完全黑了,手电照去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这样的夜晚下雪山真的很危险。
我们跌跌撞撞地走着,竟平安无事地到了谷底,中间摔了很多次,也没什么大碍,或许是所有的东西都知道了,也就没必要为了探寻真相而小心翼翼。
这就像是走一座独木桥,若是把它看做平常的路,就不会摔倒,心中总记挂着危险,反而容易坠入深渊。
下山用了更久,直到天空出现了蒙蒙亮光,我们才从雪山中走出来,老黄没喊累,我的腿都冻麻了,也感觉不出累,我们默默走回到旅馆,随便吃了点倒头就睡,明明心中还装着很多事,我却睡得很香,或许是最令我在意的事已经有了结果吧。
返程的气氛很压抑,我看到老黄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又憋了回去,心中郁闷的人是无法开导别人的,他习惯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来劝我,但他知道这次行不通,因为这本就不是小事,这种劝慰反而会令人愤怒。
“先回客栈还是直接到拉萨飞过去?”老黄安静了许久,最后说出来的只有这句。
“直接去拉萨吧,我不想拖了。”我开口道。
老黄没反对,我心里焦灼得就像有一团火,这件事早该结束了,只要回去弄清楚,就都结束了,我真的累了,怕了。
老黄把车放在机场外的停车场,直接买了最近一次航班的机票,此刻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最后一班飞机即将起飞,我俩连买点东西垫垫肚子的时间都没有,迅速检票登了机。
第389章 地洞()
因为是临飞前买的票,经济舱也满了,只能买头等舱,或许是因为将要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我看着那贵得要死的票价突然的有点心疼。
航班不是直达,中间还要转两次,这是国际航班,飞韩国的,我们要在第二次转机时下机,之前还要在别的地方停留近六小时,麻烦得要命。
都不重要了,能回去就行,飞机很快起飞,不久就有飞机餐送来,老黄一点也不怕人笑话,直接要了三份,幸亏头等舱没几个人,不然真的很尴尬。
直到这种尴尬的心情泛起,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了,远离了出生入死,这才是普通人的点滴。
回归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让我措手不及,甚至有种背叛了墨家和神哥的感觉,我把这些古怪的念头压下去,也没什么胃口了。
“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老黄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他再怎么难过,也绝不会委屈自己。
我拼命地往嘴里塞着食物,我不想让老黄担心,到最后还是吃不下,老黄叹了口气,也没多说。
今天跑了整整一天,老黄累得不行,很快就睡着了,两小时后我们就到了中转站,不能在飞机上停留,出去找个旅馆又不够时间,只能无聊地坐在候机室里,直到天色露出一点点光亮才再次上机,最近接连熬夜,休息不好,老黄的黑眼圈都出来了。
我的气色肯定比他还差,他开车的确累,睡得却比我多,他不肯让我开车,因为我总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他怕我直接把车开进路边的山沟里。
我也熬不住了,上机没多久就昏昏睡去,下机时还是老黄把我叫醒的,早晨的阳光不算热,空气却无比沉闷,时隔两年,连从前熟悉的气候都让我倍感不适,人真的很容易被环境改变,这个机场我来过好几次,现在又一次前来,却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还得先去车站坐大巴,真特么人在囧途,折腾死了,”老黄走出机场,转头看我,“大泽,最后一次了,以后老子就是死在丽江也不出去了。”
这句话似曾相识,当初我们去贵阳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这家伙说的根本就不算数,我敢保证,我以后要是还想到处跑,哪怕还是出生入死的事,他也同样会跟着。
我没回答,突然想起我们在附近还有辆车,拉了他一下:“老黄,你还记得咱们上次走之前把那个车停荒道上了,钥匙你还留着没?”
“卧槽,”老黄一拍脑门,“你不说我都忘了,钥匙倒还在,就是都两年了,早让人拖走了吧。”
“去看看再说,也不远。”
老黄没反对,我们很快就到了那条熟悉的荒路上,那辆车竟真的还在,只是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我记得我们那时候是在洗车行洗刷干净了的。
天气很闷热,阳光不算足,灰蒙蒙的却烤得慌,老黄从后备箱里拿了拖把把挡风玻璃胡乱擦了擦,直接开到机场附近的加油站加油,也没再去洗车,直奔我老家而去。
这条路太熟悉了,却又陌生得可怕,我曾暗自发誓再也不回来的,没想到又一次食言了。
我的心情很沉重,自从父亲去世,回家对我来说就像一个禁忌,我恨不能离它越远越好,一想起那空无一人的老宅,就忍不住想起家族曾经的辉煌,赵高肯定不曾想过,为了一个得不到的永生,家族会没落至此。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安排的,这地方别说是秦朝,就算又过了上千年也是个荒僻之地,他给家族留下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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