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他旁边的胖墩,捅了陈柯一下,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忘了,李家之前和你那族叔家可是……”
说着两个手指头往一块儿碰了碰,“亲家关系。”
意味深长的模样,令得陈柯一下忆起,啊呀,自己怎么忘了,两家之前可不是姻亲?
说来这件事也是整个临河县都知道的,当时李家势强,陈家处于下风,可风水轮流转,现在这会儿再说起这门亲事,临河县那个不说李家眼皮子太浅,不对,应该说是瞎了眼才对,竟是白白扔掉了这么好一门亲事,不然,两家真成了亲家,李家小姐还不是金山银山任她花费?
听说李毅的爹李运丰现在还在那个叫茅澧县的地方苦巴巴的当着七品县令,当地刁民甚多,连带的妻小也不敢带,全丢在了老家,俸禄又少的可怜,以致李家生活真是捉襟见肘。
没看李毅,也算是县令家的少爷,虽是庶子,却是李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在家里如何受宠,可想而知。可身上的衣着,连一般富户家的孩子都不如,至于说和金玉满堂的陈家比,谁人不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因着这两年,陈家声望日隆,人们出于对陈家的尊重,提到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少了,便是有说的,也只是嘲笑李家罢了。自己方才只急着让李毅站在自己这一边,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不觉有些懊恼。忙叫着李毅的名字追了过去。
李毅却越走越快,仿佛没听见后面的动静一般——
因着李陈两家曾经的亲事,这些年在老家,实在是受了太多奚落。
当初退亲时,李毅也十多岁了,自然对当初的事无比清楚。
虽然嫡母每每说起这件事时,都是咬牙切齿,说是陈家人害了李家,李毅却并不认为嫡母说的就全对。
毕竟,爹爹和嫡母当初提起陈家时的轻蔑眼神,李毅现在都还记得。尤其是嫡母,每每提到陈家,总是非常不屑的用一身铜臭味儿这句话作结。
哪想到陈家会有那样的底蕴?不但夺了爹爹板上钉钉的职位,连带着这几年一路青云直上,反倒是爹爹,苦巴巴的一个人在茅澧县那里苦熬着。
李毅叹了口气,当年的事,实在说不好谁对谁错,虽有李家背信弃义在前,可现在想想,陈家也未尝没有坑害李家的心思,不然,一切怎么就会那么巧?
人都说陈清和一家全是善良人,才会有此福报,可年纪渐长之下,李毅却渐渐觉得,陈家人也定然是不好惹的。
也只有家里傲气的不得了,却偏又没一点儿眼力劲的嫡母,才总会天真的以为陈家就是好运罢了,期望着有朝一日会把陈家给踩下去……
“李兄——”胳膊一下被拉住,却是陈柯终于追了上来,正把他往路边扯,同一时间,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李毅这才回神——方才想事情太投入,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路中间,连后面来了辆马车都没发现。
定定神瞧了过去,却是抿了嘴——可不正是方才引得大家议论纷纷的陈家的那辆车子?
许是怕撞着人,车夫已经把马车停了下来,一个满面红光的老人的脸随之探了出来,瞧得心思不属的李毅一眼,笑着道:
“年轻人走路可得看着些道,不然真是撞上了可怎么好?”
陈柯抬头,忙放开李毅的手上前规规矩矩的见了个礼:
“六爷爷好,孙儿陈柯给您老见礼了。”
来人可不正是陈家老爷子陈正德?
“哎呀,是柯小子啊。对了,柯小子今年也是要参加县试的吧?”陈正德笑容更加爽朗,回头冲着车里道,“小毓啊,叫六哥——”
话音一落,一个着湖蓝色锦袍面如冠玉气质悠然的俊秀少年探出头来冲着陈柯一笑:
“见过六哥。六哥这是下学了,不然我们一起回家?”
“是啊,是啊,”陈正德也笑呵呵附和道,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意都快浸出来了,脸上神情更是自豪无比,“柯小子和我们一起吧。正好,小毓今年也要参加县试,你们哥俩好好说道说道。”
这些人也全是要参加县试的吗?瞧着可全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陈毓就有些愣神,转而又有些失笑,自己怎么忘了,这里是老家临河县,可不是人才辈出的白鹿书院。
真是在白鹿书院那里,这么大还没考中秀才的委实是异数,却不想以科举之路的艰难,这样的情形才是常态。
“小毓?”陈柯愣了下,半天才回过味儿来,车上这个漂亮孩子竟是自己那小族弟陈毓?明明几年前离开时,还苍白瘦弱的不像话,这才几年不见啊,人竟是整个的大变样了,真是和话本上说的金童一般。
其他学子也明显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纷纷看过来,瞧见陈毓的容貌气度,竟是止不住全都屏息,只觉这样的谪仙似的人物,可不要唐突了才好。
又听陈毓也要跟他们一起下场应试,更是个个惊得瞪圆了眼睛。
知道这些人都是自己乡党,陈毓跳下车来,大大方方的拱手问好,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傲慢,一番举动,令得众人愈发心折,瞧在陈正德眼里,更是老怀大慰。
人老了,就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的事,陈正德却是越发对长子一家感到愧疚——当年没有护住儿子,又差点儿纵的赵氏连孙子都给祸害了。
好在老天有眼,孙子又回来了,而且孙子这性情,这气度,自己瞧着将来说不好比儿子还要有出息,毕竟,孙子这才多大点儿,竟是就要下场了!
别管能不能考中,这先就是个好兆头。
陈柯也早看傻了眼,迷迷糊糊的跟着陈毓上了车,坐稳了才想起来好像忘了和李毅说一声了。
忙探头往外摆摆手:
“李兄,咱们明儿见。”
旁边的陈毓顺着陈柯的手势看过去,不觉有些诧异,这人长得倒是有些熟悉呢,而且方才自己打招呼时,和其他人的热情不同,对方竟是急于避开的模样。
不动声色的看向陈柯道:
“那位李兄也是六哥的同窗?”
“这个,”陈柯顿时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把这事儿忘了,李陈两家可是有旧怨,只是陈毓既回来参加县试,必然会和李毅碰上,只得含糊道,“你说他呀,他叫李毅,是我学里的同窗,功课是顶顶好的。”
学里的先生亲口说过,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县试的案首应该就是李毅了,毕竟,家学渊源,自己又勤勉,李毅不得案首谁得?
李毅?陈毓嘴角一下翘起,就说怎么这么熟悉呢,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可不就是李运丰那个庶子吗?
上一世因阮氏终于生了嫡子的缘故,对这个之前深的夫君疼爱的庶子自然是百般看不上眼,李毅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以致自己对这个人印象不深。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了,李家的嫡子应该已经出生了……
第85章 吾家麒麟儿()
马车踩在干净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引得不少路人并绣娘打扮的女工,纷纷驻足观看。
当瞧见马车上陈家的标志时,众人脸上或艳羡或尊重——
毕竟,这些年来,因为陈家的缘故,临河县的面貌真真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就比方说脚下这全部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整个临河县城到处都是这样的大路,南方天气湿热,动不动就下雨,以往这个节气,县城内到处一片泥泞,现在因为有了青石板路,处处都是干净的紧。
还有陈家织坊越开越大,但凡会些女红的就可以到他们织坊中做活,活不重,报酬却丰厚的紧,很能帮衬着夫婿养活一大家子了,甚而偶尔还能吃上点肉了。
因着能挣钱,连带着这些女人在家中的地位都提高些了呢。
这还不算,县城还有附近乡村的义学,让那些读不起书的孩子也都能识字了……
临河县是一个穷县,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都会有很多人拉着棍子拖家带口去外面讨饭,这两年却是已经基本上没有了。
而这一切,全都和陈家有关。这让人们如何不感激?
飘扬在街道上空的闲适惬意氛围让陈毓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陈正德唯恐他累着,忙不迭把一个软枕塞在陈毓身后:
“爷爷的乖孙儿,快躺下歇歇,一路走了这么远,一定累坏了吧?”
又探头往外瞧了一眼,忙道:
“停下——”
却是前面有个卖烧饼的,刚出炉的黄澄澄的烧饼上沾满了一颗颗香喷喷的芝麻粒儿,让人瞧着就眼馋:
“我家乖孙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好毓儿,我去给你买几个?”
陈正德瞧着陈毓,语气里有着不自觉的讨好——这么些年不见,连带着心里的愧疚,让老爷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孙子相处才好了。
陈毓哪里不懂老爷子的心思?乖乖的点了头:
“好。”
见陈毓点头,陈正德顿时喜笑颜开,忙忙的就从车上下来,围着烧饼炉子好一阵挑拣,这个不圆了,那个芝麻太少了,好不容易看中一个,又觉得芝麻是不是有些老了?
瞧得打烧饼的大郎直乐:
“老爷子,家里来了什么贵客了,瞧您老紧张的。”
陈正德心里正美着呢,巴不得有人问,闻言立马指了指跟着下车的陈毓:
“什么贵客。那不,我大孙子回来了,要下场呢。”
大郎果然吓了一跳,看了车里的陈毓一眼:
“原来是小郎君回来了,怪不得老爷子这么开心。”
亲自挑选了几个烧饼给老爷子,还死活不要钱,“不是陈老爷厚道,我们家婆娘也进不了织坊。咱们家现在日子好过多了,不差这几文钱。”
陈正德爷孙哪里肯,终究放下一个银角子,这才上马车离开。
一路上老爷子又买了糖糕、饴糖……但凡县城有的小吃,竟是每样都买了些。自然,随着老爷子的一路炫耀,陈家小郎君回来参加县试的消息也很快在临河县城传开……
后街一处二进的院落。
两个妇人正蹲在地上摘刚买回来的菜。
“哎呀,我今儿个才算开了眼界了,你说怎么有人生的这么好?瞧那模样,那气度,当真是和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那是,听说陈家娘子早年就是个美人儿,陈老爷也是咱们这里有名的英俊相公,陈家小郎君相貌又怎么会差了……”
“你说咱们家老爷和夫人当年怎么想的,这么好一门亲事,怎么说退了就退了呢?这要是能成了,咱们家二小姐可不是享不完的……太太……”
脸色忽然一白,却是一个身形纤瘦的妇人正站在两人旁边。
妇人的相貌原本应该也是不错的,只是许是生活不如意,眉间已是显出深深的法令纹,便是嘴角也总是苦大仇深的吊着,整个人瞧着,分明就是个尖酸刻薄的典型的怨妇形象。
“好你们这些小妇养的,吃我们李家的,喝我们李家的,就是条狗可也知道看家护院叫两声呢,你们倒好,竟是学会在背后编排起主子了。这样不守规矩的东西,要你们做什么……”
一番污言秽语骂下来,好险没把两个仆妇给骂哭了——
话说若非是两人的身契全在李府,早八百年就不在这受罪了。每天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不说,还见天的要被太太辱骂。
话说太太原来也不是这样啊,这怎么一天天的越发和得了失心疯一样啊?原先老爷在时,虽说端着架子摆书香门第小姐的谱时让人瞧着有些牙酸,可也比现在这整天的骂东骂西骂天骂地的尖酸刻薄性子强啊。
怪不得老爷赴任时,怎么都不肯带上夫人。而且也不想想,家里唯一的少爷可不就是小妇养的,这要让毅少爷听见,心里不定怎么想呢。
李毅进家门时,正瞧见这样鸡飞狗跳的混乱场面,不觉有些疑惑——
当初甫一知道要赴任方城县时,爹就出资买了这处院落,哪知后来变故迭生,爹爹所谋全都成空,之后随着陈家的强势崛起,李家人就更不愿到这里住了——
县城就这么大,在老家时尚且不时听到陈家的消息,真是搬到这跟陈府不远的地方,日子还真是没法过了。
即便自己之前上学,也是一个人寄居在私塾中。
之所以这几天会搬来住,也不过是念着自己要下场,爹爹一早就来信让嫡母和姨娘一定要照看好自己。
这些年来虽是眼瞧着嫡母一日日性情大变,可对待自己上却是向来慎重,按理说不应该在自己马上要下场的时候挑出什么乱子来才是。
忽然想到之前遇到的陈毓,不会,和他有关吧?
阮氏也瞧见了李毅,终于收了骂,转而换上一副笑脸,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勉强:
“哎呀,毅哥儿回来了,刚好母亲那儿有刚买的糕点,毅哥儿先去垫垫肚子。”
又冲着旁边低眉顺眼的女子道:
“你不是知道毅哥儿一向爱吃什么吗?留下来搭把手,也看着她们些。。”
女子应了一声是,也蹲下身帮着摘菜,眼睛却不时偷偷打量李毅,眼神是满满的怜爱。
李毅如何注意不到女子的眼神,垂下眼的神情中无比黯然——
因为家里钱财艰难,姨娘身边不但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还因为巧手,得时不时被当做丫头一般使唤。
虽然说自己是李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可嫡母也就大面上过得去罢了,私心里,自己的分量也就一般。比方说家里但凡有什么好东西,是必得先紧着姐姐和妹妹的,就是爹爹来信指明说给自己的,过了嫡母的手,到自己手里头的往往也就不多一点儿罢了。
抚了抚身上棉袍细密的针脚——虽然这些东西全都是经由嫡母的手送过来的,可自己就是知道,其实全是出自姨娘之手。
只是虽然有心孝顺姨娘,奈何自己这会儿的地位……
罢了,也就只有拼命读书,有朝一日,总能把姨娘接出去……
阮氏明显注意到了李毅歉疚的眼神,神情明显就有些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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