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正好出了茶楼,正要往路边一辆骡车里钻,不提后腿弯处忽然一麻,整个人就仰跌在地。
连带着脸上的面纱也随之被勾落。
“姑娘——”一个十来岁的婢子忙忙的从车上下来,忙不迭上前搀扶,主仆俩上了车,匆匆往一个深幽的胡同而去。
那车夫明显瞧见了女子的长相,神情瞬时有些古怪,慢慢踱回来,小心的瞧了瞧依旧冷着一张脸的自家爷,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再小心的瞧一眼……
就这么喝口茶就偷看一眼对面的人,看主子没察觉,隔了会儿又借喝茶的机会再瞧。
那病容男子倒也没什么反应,直到慢吞吞的把杯子里的香茶用完,才抬起头来:
“你瞧什么呢?”
“啊,咳咳——”车夫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都这么小心了,竟还被发现了,忙不迭放下茶杯,翻身就跪倒在地,“爷莫怪,只是,只是方才瞧见一个,一个女人……”
下面的话却是不好再说。
病容男子盯着他,却是一语不发。
那车夫打了个哆嗦,暗恨自己干嘛要犯贱,只得期期艾艾道:“那个,那个女人,倒是跟爷有些像呢。”
之前每次听说有和爷生的像的人,爷都会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务,飞马前往。
可这么多年了,一次两次,三次,都不下上百次了吧?主子每一次都是抱着希望过去,却又失望而归,这么长时间了,主子其实已经不再对能找回小姐抱任何希望了吧?
不然,也不会病体日重,以致到了现在这般几乎是沉疴难医的地步……
男子果然有些怅然,半晌却是摆了摆手,黯然道:
“走吧。”
两人办完手头的事,已经是三天后了。
决定要走的前一夜,男子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之前说的那个女子,在哪儿?”
即便早已不相信会有奇迹发生了,可耐不住总不由自主的有着最后一点希冀。
早知道主子会这么问,车夫赶紧打叠起精神——
三天了,女子的来历早被自己查了个底朝天:
“那女子叫花飞飞,是林州城最大的妓院万花楼曾经的头牌……”
说着声音却小了下来,还是找不到的好,真是这位的话,主子可不得疯掉?
而之所以说曾经的,也是因为听说那花飞飞年纪已是大了,早没有了昔日头牌的风光……
“啪!”
“花飞飞,别给脸不要脸!”一个痴肥的老头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着被自己打翻在地的花飞飞,一脸的恼羞成怒。
“臭娘们儿,还真把自己当成娇贵的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把年纪,也就爷还愿意照顾你生意,你还敢跟我犯起犟来了!还以为你是那个从前那个头牌儿花飞飞吗?爷肯让你帮我舔,已经是给你脸面了,你还给脸不要脸了!”
说着竟是抬脚朝着花飞飞的肚子用力踹了过去。
老鸨听到喧闹,匆忙赶了过来:“哎呀,金大爷,您这是怎么了?飞飞不懂事,您老只管狠狠的教训她,可不敢气着自己……”
口中说着,瞧向花飞飞的神情却是充满了冷意,小心的扶了那姓金的老男人一旁坐了,自己则是揪着花飞飞的头发扬手又是一巴掌:
“小贱蹄子!没一点儿用的东西,还长本事了!还不爬过去好好伺候金大爷——”
花飞飞身体僵了一下,有些绝望的瞧着老鸨:
“妈妈,当初,可是你亲口答应过我不接客的——”
那老鸨脸僵了一下,明显有些恼羞成怒:
“飞飞,你的意思是,今儿个怎么也不肯伺候金大爷了?娘还真是小瞧你了,既如此,就别怪娘心狠。”
说着扯着声音道:
“赖明,你去,到外面宣扬出去,后儿个起,但凡有看上花飞飞的,二十两银子一次……”
又转身陪着笑对那姓金的财主道:
“今明两天,这死丫头就交给金大爷您好好调/教了,放心,不多收您的银两,就当我给您老赔罪了。”
“那敢情好。”那金财主登时喜笑颜开。
“妈妈——”地上的花飞飞却是如遭雷劈,挣扎着抬起头,脸上神情绝望无比,“当初是你答应我,只要能帮你赚够万两白银,便不逼着我卖身,这些年,女儿给你赚到的又何止一万两,你怎么能够,出尔反尔?”
虽然这些年来自己卖艺不卖身,可凭着自己的才艺也给万花楼赚下了可观的银两,到了这会儿,自己只求苟延残喘,活到瞧着毓哥儿出头的那一天,都不行吗?
老鸨冷笑一声:
“我的儿,你可莫要忘了,你当初卖入我这青楼,可是死契,我们万花楼从不养闲人!妈妈瞧着,平日里还是太宠着你了,才惯得你越发无法无天了。自己不是那金贵的,就不要做梦被人哄着捧着了!”
说着对旁边的两个打手一摆手:
“你们两个过来,把这死丫头扒光了衣服,送到金大爷床上去,金大爷不完事儿,不许松开她——”
花飞飞脸上顿时血色尽失,下一刻忽然不要命的从地上爬起来,朝着窗户口那里扑了过去。
屋里人顿时有些发蒙,等到反应过来,花飞飞已纵身从三楼的窗户上一跃而下。
而车夫和病容男子正好走近院子,感觉到骤然从天而降的重物,车夫忙护住主子,又抬脚就要去踢,待发现落下的是个女子,忙不迭的把踹的力量改为往旁边一带,饶是如此,女子依旧重重的摔在地上。
老鸨这才探出头来,脸上神情惊魂不定,回过神来,忙不迭就往楼下跑:
“小贱蹄子,最好摔死你——”
“爷,咱们进去吧。”瞧着女子身下汩汩流出的血迹,车夫也有些不忍,即便被自己挡了一下,瞧这女子的伤势,怕是不死也得残。
却不妨病容男子仿佛没听到一般,竟是半跪着蹲下身子,轻轻托住女子的头,慢慢把人翻了过来,下一刻,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静文!!!”
啊?车夫一下瞪大了眼睛——
不会,那么巧吧?
静文?满身血污的花飞飞身子动了一下——已经多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
遥远的,都好像上一世的记忆了呢。
眼睛定在抱着自己的男子身上,只觉眼前的容貌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却又说不出的亲近,不觉把满是血污的脸往那人怀里靠了靠:
“爹,是你,来接,文文了吗?文文,好累……”
“啊——”病容男子抱着怀里的人儿,仰天发出一声悲惨之极的嘶鸣。车夫一哆嗦,旋即意识到一个可怕至极的事实,这正躺在主子怀里生死不知的女子,正是主子找了几十年的妹妹。
那老鸨正好跑下来,待瞧见男子却要抱着女子离开,忙上前拦住:
“你干嘛?想尝一下飞飞的滋味儿,拿二十两——”
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低着头,不可置信的瞧着自己胸口那把透胸而入的长剑。
“杀人了——”正探头往下面瞧的金财主恰好看见了这一幕,直吓得一下瘫在了那里,却不妨病容男子抽出剑朝着三楼窗户掷了过去,金财主惨叫一声,就从三楼跌落。
那些打手呼啦啦围了过来,想要拦住两人去路,却不妨对方功夫竟是好得很,不过片刻功夫,又有几人丧命。
好在早有人去府衙报了官——万花楼的后台老板听说可是京城的贵人,便是林州知府也得给几分面子。
等到知府急匆匆赶到,正瞧见宛若杀神一般的主仆俩,刚要命人拿下,下一刻却是吓得一哆嗦,两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那杀人的,可不就是白天才见过的镇抚司指挥使李景浩?
三天后,万花楼被一场大火一夜烧了个精光;临河县的赵家也遭了山贼,不独财物被抢,便是家人也尽皆被杀;连带的京城也不太平,潘系好几名官员锒铛入狱,并最终死在牢中……
同一时间,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出林州城,车上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瘦弱女子,她的身旁,则是一个神情再温柔不过的男子,一时帮女子擦手,一时用棉花沾了水帮女子润湿嘴唇,或者一遍遍喂女子吃粥,只是那粥送进去,总会有绝大部分再流出来,男子便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小心帮着擦拭:
“文文,别怕,大哥会一直陪着你,从今后,再不让任何人伤到你……你恨的人,哥哥全帮你杀了,你爱的人,哥哥也帮你护着……”
即便是活死人又如何,就算文文这辈子都不会再醒来,却也永远都是,自己最爱的妹妹,她活着一天,自己就守着一天,她要是不在了,黄泉路上,自己怎么也要好好的护着,不能再叫她受一点儿欺负……
三年后,还是那个车夫,却是孤零零的站在两个并立的坟头前,泪流满面……
第158章 以势压人()
一大早,通往东苑的路上就排起了一条长龙——
东苑可是京城最大的一处园林,占地怕不足有数千亩,乃是名副其实的皇家园林。
世上万物,但凡沾上“皇家”二字,就会凭空多上千条瑞气。更不要说这百花节虽是年年都有,东苑却是三年才开放一次。再加上那由太子妃亲手书写的请柬,所有一切都为此次百花节蒙上了一层高贵气息,京中但凡是有些身份的人家,无不为能得到这样一份请柬为荣。
而自打拿到那封请柬,所有的贵人便都动了起来,裁制美丽的新衣,打造时兴的首饰,以期在百花节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谁不知道,那些接到请柬前往的贵妇,除了赏花之外,还都肩负着“赏人”的重任,毕竟,想要给家族后辈挑个好老婆,还有什么时间比名媛云集的百花节这一天更合适呢。
以致每年百花节后,京城都会迎来一波定亲纳彩的□□。
李静文哪见过这阵仗,瞧着那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蜿蜒长龙,一时只觉的眼都是花的。
再瞧瞧前前后后的或马车或轿子,那叫一个威风,那叫一个豪华,甚而一部分车子上还打造有奇奇怪怪的花纹。
“那是云家的族徽——”侍女小茹看李静文面露不解,忙低声帮着解释。
小茹也是李景浩特意送过来的侍女,不独熟识京城风物,更兼武艺高强。这次李静文去东苑赴宴,自然就带上了她。
至于这些花纹,李静文不清楚,小茹却明白,正是独属于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的族徽。这些世家都在大周朝至少屹立了上百年之久,说是根深叶茂也不为过。
李静文的神情顿时显出些敬畏来。
“夫人也不须担心。”小茹忙低声宽慰,“那些世家虽是颇有些底气,可家中后辈却是不争气的居多,甚至有些,也就是个空架子罢了。”
小茹这话倒是大实话,世家里颇有一些人家是吃的老本,尽管外在光鲜,内里日子却是过的捉襟见肘。
就比方说刚才那云家。
虽是托着侯府的名头,家中境况却是靡乱的紧,吃喝嫖赌甚至扒灰,真是不一而足。后辈子弟又不争气,最大的也就做个五品郎中罢了。
是典型的吃老本家族。
偏是云家老夫人还自视甚高,一心想给自己几个儿子娶那家世好又嫁妆丰厚的,这次来,不知是又瞄准了哪家姑娘。
和这样的人家相比,陈家这样的伯府也算得上是新贵了——
陈清和年纪轻轻已是做到了三品大员,更因为之前的亮眼表现而简在帝心。至于家产之丰厚,以小茹在镇抚司养成的独特观察力,一眼就瞧出,这伯府里还真是不差钱。若然公子真能春闱高中,连续数代为官之下,陈家望族的气势也就出来了……
小茹这番说辞,令得李静文的心终于安稳了些,刚要开口问话,马车猛地往旁边一带,若非小茹反应快,一把扶住李静文的腰,怕不整个人都得栽出去。
那车夫也吓得够呛,也不管横在路中间的车了,忙不迭从车辕位置上下来,不住抹汗:
“夫人,夫人——”
“我,无事。”李静文明显受了惊吓,脸色就有些苍白。刚要问车夫怎么回事,又一阵刺耳的马车停靠声音响起,李静文探头去瞧,可不正是之前说过的那辆云老夫人的马车?
而云家马车的侧后方,还有一辆垂着紫色珠帘豪华大气的马车也侧停在那里。
李静文还来不及开口,云家马车车门已然打开,一个浑身绮罗的五十余岁女人从车上跳下,却是看也没看被陈家的马车,忙不迭的朝着那辆豪华马车跑了过去:
“哎呀,这可怎么得了,潘小姐可有碍?都是那些子不长眼的,竟然连小姐的路也敢挡着——”
口中说着,转身冲陈家的马车怒声道:
“这是哪家的女眷,怎么如此不懂规矩?东苑门外也敢横冲直闯,真真是没规矩至极。还不快下来跟潘小姐赔罪。”
李静文顿时有些无措——自己本来在前面好好走着,从三辆车停的情形也能看出,若非云家马车突然往自己这个方向插过来,又怎么会有此乱局?
甚而若非车夫驾车水平非同一般,自家马车可不就要撞上其他车辆?
怎么这云老夫人不自己反省,反而斥责自己?
却不知云老夫人汪氏这会儿也是愤怒的紧——
云侯府一日日败落,家中男人不争气,云老夫人作为一家子的老祖宗,虽名为侯夫人,在世家圈子里地位却是不高。
好在前不久的一次宴席中,竟是给她巴上了潘家夫人。
潘家和成家一般都是大周朝最顶尖的世家,家族之鼎盛绝非云家这样行将败落的家族可比。
不说潘家老爷子眼下乃是文官之首加封太师,食双俸,但是潘家一众女儿也让人眼馋的紧——
如今后宫里独掌大权的可不正是潘贵妃?
要说这位潘贵妃也是极富传奇色彩的,虽是膝下只生养了一位公主,却是有福的紧——
当初和她一同进宫的妃子到得现在已是尽皆凋零,皇上又是个念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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