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还要感谢你啦!”王桂香笑呵呵地答道,手里的活又再次忙起来。
妯娌两人能说什么?无非是老公孩子家务事。王桂香和孙志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就渐渐转到了两个小孩身上。
“你说这还真是奇了怪了。”大姑姑笑,“早上还瞪鼻子瞪眼呢,这回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可不是,昨晚还打架呢。”王桂香也笑。
“所以咋不说是血浓于水呢!”大姑姑感叹道,“现在一家就一个,打得再凶,他俩回头也是亲姊弟!”
“是这话。”王桂香说,“长大后他们姐弟俩就要相互帮衬啦!”
孙志丽笑了起来:“那必须的,嘉嘉是男孩,肯定多帮衬点小莲。现在不比我们小时候,家里小孩多。他们要说亲,也就是他们几个了。”
她看了眼往热锅里倒油的王桂香,后者盯着灶台没有答话。大姑姑又高兴起来。
“毕竟现在一家就一个嘛!”孙志丽又说了遍,心满意足地继续剥起花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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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年夜饭,年初一的中午饭,是孙家老宅大年里最重视的两桌饭。
对孙老爷子来说,两顿连起来就等于一年到头吃肉喝酒,是生活富足的兆头,绝对容不得半分马虎。
王桂香在厨房收拾了一上午,加上大姑姑和孙老太太偶尔帮把手,光冷盘就切了八个。只等着孙老太太高呼一声“收桌子――吃饭――”,男人们便推了麻将,拿桌布一裹兜走,空出整张桌面来。
桌子是老式的八仙桌,方方正正可挤八个人。孙志强和孙志伟兄弟两人又去里屋抬了张复合板的大圆桌面支上,再在其上摆上玻璃制的转盘放上,刚刚的麻将场子就变成可供十人围坐的餐桌。
男人们拿酒的拿酒,搬凳子的搬凳子,让孙老爷子和孙老太太先靠里坐了。其他人就挨着孙老爷子一溜排靠外坐了,留下正对厨房的一面,一是方便上菜,二是方便女人们忙好后落座。
孙莲自觉去厨房帮着王桂香搬餐具,陈嘉宇看见了也跟着一块去忙碌。大人们哪里见过陈嘉宇如此主动做家事,纷纷止不住好奇逗他:“嘉嘉今天怎么这么乖?”
“我本来就很乖!”
陈嘉宇臭屁道,惹得一众大人哈哈大笑。又招手脚陈嘉宇过去,这个摸摸脑袋,那个捏捏脸颊。
“长大了啊!”孙老太太不住拍着外孙的小胖手,一笑露出满嘴假牙,“过年长了一岁,就是懂事不少!”
“是就好了。”大姑爷笑着拿手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平常就知道吃。”
“哎呦!”陈嘉宇不乐意了,“我爸你怎么打我呢!”
大姑爷的巴掌自然是不重的,不过被大人们哄过去又是摸头又是捏脸,小胖子自然不乐意。大人们自以为宠爱的举动对他来说基本等同受刑,几番挣扎下来,反倒是大人被他逗得直乐。陈嘉宇急了,一指在另一边分筷子的孙莲:
“我姐也很乖啊,你们怎么不捏她?”
陈嘉宇义愤填膺,倒是被指着的孙莲不禁一愣。
他大约是觉得自己比较委屈,却不知在孙莲眼里,这番合家宠爱倒是她一辈子没享受过的殊荣。
“呦呵?学会喊人了?”三叔孙志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懂礼貌了嘛!”
孙莲分了碗碟,随便喊了句“嘉嘉”把陈嘉宇从大人身边叫开。
她记得自己这个三叔,从来就不是个会说话的主,经常不知不觉能得罪一圈人。也就家里人还看在孙老爷子份上还给他几分面子,偏偏还自以为人情通达,牌场酒桌都数他管不住嘴。
果不其然,孙志伟觉得自己不过在逗小孩玩,却不知话听在大姑爷的耳里却似在指责陈嘉宇之前没家教。只见大姑爷脸色一沉,不咸不淡回了句:“他俩一年生的,感情好怎么叫都行。”
这便已经是给了孙家人面子了。否则以大姑爷护短的性儿,不帮儿子找回场子,他能把陈字倒过来写。
三叔也察觉自己先前有些失言,好在面皮还算挂得住,于是跟着陪笑道:“那是那是,他们姊弟两个感情好,能玩到一起”
正说着,看见老婆抱着儿子出来,顿时像看到了救星。
“你看我家大毛就不好了。”三叔说,“叔伯兄弟都比他大太多,长大连个一起玩的兄弟都没有。”
那倒是真的,孙莲想。先不说大毛和她还有陈嘉宇差了八岁,就是后面出生的孙晓君只比他小了三岁,也照样玩不到一起去。
上一世孙家小字辈的几个孩子就没有关系好的。她同学里倒是有堂兄弟跟亲兄弟一样的,但在孙家,光看名字就像一盘散沙。她也孙老爷子死后才从上一辈的对话里听说孙家还有族谱这玩意,至于他们这代应该属“高”字辈更是从名字上完全体现不出来。
陈嘉宇走的是陈家的辈分先不提,孙莲出生因为是女孩,根本没被孙老爷子记进排行。亲弟弟孙晓君则是外公给起名字。
至于三叔家的大毛,那时孙老爷子当时唯一的大孙子,当然慎之又慎,上玉皇庙请的和尚烧了香算了卦,最后定下来叫孙鑫。看样子比起家里排行,还是和尚说“鑫”字多金,能保他大孙子将来富贵更为重要。
值得一提的是,大毛不是孙鑫的小名,而是当地人对还抱在怀里的小孩子的称呼,全称叫“毛伢儿”。有时家里有几个孩子的就顺着大毛、二毛、小毛地叫,像是孙鑫这种老一辈心尖上的大孙子,自然就是“大毛”。
孙莲小学班里就有个同学,不幸堂兄弟里排行老三。被她奶奶扯着嗓子当众喊过一次“三毛”后,这称呼就变成绰号,老有调皮孩子学电视三毛从军记里的老班长,拍着他的肩膀比手势:“三毛,八年啦”可怜那小子不知道有个作家也叫“三毛”,生生被取笑了十多年。
三叔自觉话题转得适时,多少也是自己示了弱,算是给了姐夫台阶。大姑爷也拎得清,明白话题扯上了岳父岳母的心头肉,便也笑着应和。
孙老太太从儿媳妇手里接过大孙子,抱怀里又亲又揉。听见儿子和女婿说话,眉毛一横,老大不乐意起来。
“大一点怎么啦?大一点才好呢!等我们大毛长大,正好叫哥哥姐姐挣钱带你花! ”孙老太太吧唧在孙子脸上亲了一大口,“谁叫我们大毛是家里独苗苗呢?”
9。回家()
中午饭的气氛算是和乐融融,除了三婶没吃几分钟,就被大毛折腾得下桌。om吃到一半,王桂香烧完洗手上桌时,三婶还在满屋子围堵自家儿子喂饭。
“嫂子辛苦了。”
“弟妹辛苦了。”
大姑妈、大姑爷还有三叔纷纷站起来敬酒,用的是一口量的白瓷杯。王桂香不太会喝白酒,孙志强就给她开了啤酒。几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白酒对啤酒干了几个来回,喝得王桂香满脸笑意,似乎半日辛劳就是为的这刻。
桌上杯盏交错,连孙莲和陈嘉宇都以雪碧代酒陪大人喝了好几杯。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
酒过三巡,男人们都喝得满面红光。放下筷子也没人下桌,酒杯换成了香烟,又开始唠家常。王桂香去收拾满桌残局,孙莲帮着给每个人泡了茶,然后从院子里拿了扫帚清理地上的一片狼藉。
陈嘉宇果然没能喝掉2l的雪碧,这会正把跳跳糖往杯子里丢,看糖粒在雪碧里滋滋地冒气泡玩。
大姑爷看看自家儿子,又看看孙莲,边好笑边摇头对孙志强指点。
“你看这臭小子整天就知道瞎玩。”大姑爷说,“还是丫头好。懂事!贴心!比我家臭小子不知道强多少倍!”
“瞎勤快。”孙志强很谦虚,“也就随他妈,不懒。”
“女孩子,就够了。”大姑爷笑道,拿香烟点着自家老婆,“嘉嘉也随他妈,脾气坏!”
“你脾气好!”大姑姑佯装恼怒,作势要捶丈夫,两口子你推我搡扭笑作一团。孙莲印象里大姑姑的脾性确实不小,但似乎就是对了大姑爷的胃口,两个人感情一直不错。
“都说男孩像妈,女孩像爸。”孙志伟也插话进来,“二哥性子顺,小莲脾气就好。大姐不饶人,嘉嘉以后一定是个要强的”
“男孩子就该要强点。”孙志强生怕兄弟再说出什么胡话,赶忙接过话茬。“强点好,强点好,强点以后当领导。”
他自忖这话说的顺溜,大姑姑和大姑爷听了也顺耳,几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孙志伟也跟着笑,一拍桌子:“可不是,要是大毛随他妈就砸蛋了,好吃懒做!”
那边,三婶正哄着儿子,听着就翻了个白眼。om不过她也不跟丈夫正面斗嘴,脸一抹就换上一副笑脸。
“大姐嫂子可不都比我好,要不怎么嫁得就比我好呢!姐夫能挣钱,二哥会疼人”三婶笑道,“我看小莲也不错!勤快,脾气好,将来婆家肯定也嫁得好。二哥你们老了就等着享福吧!”
“能享什么福哟!丫头养大了还不是别人家的。”
孙志强刚想回弟妹两句恭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阴恻恻的声音。回头一望,可不是自家老娘正端个茶杯斜睨兄弟几人。
“你就说大丽吧?一年能来看我几回?”大丽是大姑姑的小名。
“哎哟我的妈呀!”大姑姑这次倒是没恼,站起来一屁股在孙老太太身边坐了,“我这不是离你远嘛!再说,你这不是还有大强大伟陪着吗?儿子媳妇都在一边伺候您老,您还用得着我?”
一边说,一边握着孙老太太的手,撒娇似得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
“用不着用不着,我跟你爸硬朗着呢。我也就说说”孙老太太也就抱怨一下女儿,被这么一磨也没了脾气。只是把女儿两只手都握手心里,还是叹了口气。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孙老太太拉长腔调说。
老太太说话时,孙志强一声未吭。孙莲扫完地,端着簸箕出了堂屋。
她了解自己父亲是个不怎么忤逆父母的人,也知道父亲心里有个怎样的结。小时候的她曾经不能真正明白那些话后的含义,不明白那是几代人延续下来的,深入骨髓的观念。但当她理解时,她才更是忍不住失望。
哪怕是独生女时,想要一份父亲毫无保留的爱都如此艰难,也难怪弟弟出生后比,不如说,不管有没有弟弟,对她来说都不该奢望太多才对吧。
她又想起血泊里寒冷的感觉。
孙莲在院子里找了一块阳光充足的角落蹲了下来。
王桂香洗刷完锅灶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见女儿蹲在墙角。
“小莲你干啥呢?”她好奇走过去,没靠近孙莲就自己站了起来。
“我在、看蚂蚁。”孙莲说,转身现出一脸苦相,“蹲得我腿麻了,我妈”
王桂香哭笑不得地搀着女儿回堂屋,进去跟其他人一说,逗得众人乐不可支。
又聊了一小会,大姑姑一家就站起来告辞。陈家在谯城市里,这年代从涂县坐大巴要一个半小时。初一大巴结束得也早,众人也不挽留,都站起来送大姑姑一家三口出门。
趁着大人们相互客气告辞,陈嘉宇跑近孙莲悄悄跟她咬耳根:“等几天我还过来玩啊,你别忘了给我找小自行车哦!”
“你还来得了吗?”
“来的了!”小胖子比了个ok的手势,“到时候我带作业来,跟我妈说让你教我写。”
陈嘉宇的生日在年底,因此上学比孙莲晚一届。孙莲倒想一口答应,但上辈子几乎算是半个文盲。虽然小学五年级前她的成绩还算错,但十几年过去还记得多少就不能保证了。
但也不能回绝陈嘉宇的亲近,孙莲犹豫了下还是回给陈嘉宇一个ok的手势,小胖子心满意足地跟着爸妈走了。
大姑姑一家离开后,两个儿子帮着把堂屋的大桌搬回墙边,三叔便也说着要回去的话。孙老爷子一听,又把小儿子拉进里屋叮嘱了些悄悄话,出来孙老太太已经帮着给三叔家自行车篓里塞了一堆的鸡鸭鱼肉的年货。
等三叔骑车载着儿子媳妇离开,孙莲也跟着父母向爷爷奶奶告辞。孙老太太也没让大儿子空手而归,给了两条咸鱼几掉香肠还有一大块咸肉。
东西虽然比三叔家要少上一半,但其实比大姑姑家要强上不少。
孙莲一家也在涂县县城里,因此回老宅没用任何交通工具,靠的是两条腿。这会回去,自然也用的是同样的办法。
她记得这会回家路途不远,虽然也在县南,却只需过了地道再向东拐上一条小巷。上一世孙莲初中就上的地道对面的涂县中学,每天上学走过去只需要十分钟。
熟悉的石板路,熟悉的大铁门,熟悉的葡萄藤。跟随父母走进熟悉的院落,孙莲不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和记忆里一样,孙莲家所在的院落有四户人家。不是后世那种怀旧小资喜爱的四合院,而是两边并排的四套完全一样的房屋。面南的一侧是一溜排的两层小楼,面北则是一排带烟囱的青砖瓦房,瓦房前面一条明渠就是四家共同的下水道,而中间公用的院子中央一口水井也是四家公用的财产。
孙家在进院门后正数第三间,正对门口有一株葫芦藤,是她幼儿园时看了葫芦娃,吵着闹着要种上的。
房屋虽是两层,但并不大,楼上楼下加起来大概也就70个平方左右。一楼里外分成两间房,外屋做客厅,内屋是孙莲的小卧室。从客厅左边的楼梯可以上到二楼父母亲的大卧房,卧房靠楼梯上方的小隔间是杂物室,大卧房门外还有个十几平方的大阳台。
老房子布局没有厨卫概念,对面的青瓦房就是四户人家唯一通自来水的地方。瓦房房顶烟囱说明那是有烧柴的砖砌土灶的传统厨房。不过县里人已经逐渐不烧柴火,罐装液化气替代了曾经的烟熏火燎。孙家也不例外,土灶早已冷却了许多年,家里做饭还是以窗户口支着的煤气灶为主。
至于卫生间?厨房门前明渠上自家建的小棚、大院对面的公共厕所,大小任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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