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咕哝,这咕哝声却是不小,别人都无反应,倒是丽嫔先看了嬴湛一眼,带着几分警告的意思,嬴纵动了动唇,当着众人的面到底未曾顶撞丽嫔,只是坐不住的起身去偏厅走动,这一处菡萏馆极大,主厅连着偏厅又有许多间琴舍棋室水榭,每一处都有好景致,这处主厅前后左右都是回廊,三面都临水。
此刻太液池边上点上了灯火,坐在这厅中便能看到外头美轮美奂的缤纷湖光,因是皇帝和瑾妃还未至,众人都陆陆续续走出去透气看景,沈苏姀被嬴纵拉着也走了出去,只剩下丽嫔一人坐在那处,丽嫔已经有多时未曾露面,此番倒是给足了瑾妃面子。
旁人都在看景,沈苏姀却没有这个心境,嬴纵的话在她耳畔盘旋,她看了看这处菡萏馆的格局,心中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这里屋阁众多,当真是一处极好藏人的地方,如嬴纵所言,倘若瑾妃打算在今日行刺杀之事……沈苏姀下意识的看向这菡萏馆四周,那明辉灿然的湖灯之间有许多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沈苏姀可以想见,只要这里头发生什么事,那些阴暗角落之中便会冲出披坚执锐的禁卫军来,哪怕那些刺客能逃出这菡萏馆,也断然逃不出皇宫!
沈苏姀心跳如擂鼓,连嬴纵说了什么也没听清,不多时,响亮的鸣金声在菡萏馆之外响起,一堆人当即回到主厅两列跪好,不多时一袭明黄龙袍加身的昭武帝就和一身大红色广袖长裙的苏瑾相携而来,极少有人见过昭武帝和瑾妃站在一起,更没有人想到瑾妃在昭武帝身侧站定之时周身竟也是带着傲然之气的,那眉眼飞扬的模样和她面对宫人之时并无差别,仿佛她身侧站着的不是皇帝,而只是一个和她地位相同的什么将军侯爷。
昭武帝挥手免礼,众人起身之时便见昭武帝正侧身对瑾妃说着什么,瑾妃年轻的面庞之上满是不拘的肆意笑容,昭武帝则通身威慑之势大减,面上更少见的生出了笑意,那笑意并非他惯常那般,不单是沈苏姀几人,任何一个外人看到昭武帝的表情都能明白他对身侧女子的喜爱,然而也只有沈苏姀和嬴纵知道,这份喜爱只源于那张相似的面孔。
“今夜乃是家宴,都不必拘束,落座吧。”
和瑾妃说完,昭武帝大手一挥,众人见状当即落座,瑾妃便笑看着底下众人道,“太后娘娘有病在身,本宫得闻忠亲王侧妃身怀有孕十分高兴,傅侧妃肚中的乃是大秦皇室的第一个孙辈,皇上也十分开心,本宫便做主设了此番家宴以表庆贺,希望八月之后侧妃能诞下位小皇孙,想必太后娘娘也会高兴,若是借此病好了便更是皆大欢喜。”
苏瑾封妃并不久,和底下人并不熟稔,她话刚落昭武帝已含笑看向身边的全福,“按着瑾妃的意思赏,明日送到忠亲王府去。”
全福应是,忠亲王夫妇二人亦双双起身谢恩,昭武帝便道,“若非瑾妃提醒,朕眼下怕是没有这个功夫,自母后病重,朕已许久未和你们这些小辈相聚了,而今有了这样的喜事,自然值得浮一大白,傅凝就莫碰酒了……”
昭武帝说着话已举起杯来,除了傅凝之外的所有人见状纷纷举杯,待饮完一杯,昭武帝便挥挥手言开宴,膳食早已摆好,话音落定便有人上来试菜,纷纷也银针试完无碍之后才让众人起筷,昭武帝却又看向瑾妃,道,“不是说今夜准备了好节目?”
瑾妃闻言一笑,“不敢说好,只是叫人准备了几只新舞,免得这宴间无趣,皇上可要看看?若是不好皇上可不能罚臣妾!”
瑾妃语声清脆从容,虽然带着微薄嗔意,却又含着飒爽叫人听起来十分悦耳,断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撒娇邀宠叫人反感,她这般一说,昭武帝笑意一深,“自然不罚。”
瑾妃扬眉一笑,看了底下人一圈道,“那好,诸位请先用着,本宫要亲自去看看舞姬们是否准备妥当,请诸位稍候片刻!凌霄,你随我去!”
瑾妃说完便带着凌霄离开,昭武帝看着她妖娆明艳的背影眸带宠溺,并未觉得她这行为无状,昭武帝心情极好,此刻的沈苏姀却好似一条被放在油锅之上煎炸的小鱼一般难熬,看着瑾妃离开,她几乎立刻就想站起身,还未动却被嬴纵一把按了住,“莫要乱走。”
沈苏姀心头鼓震,苏瑾今夜一旦行动便是个万劫不复,她只害怕自己阻止不及,偏生嬴纵眼下不让她走,这大庭广众的她更不好与他多言,想了想才低声道,“适才出去之时将匕首弄丢了,就在这外头的回廊上,我去找找,那算是武器,容易生变故。”
沈苏姀说着便摸了摸自己腰间,嬴纵是知道她总随身带着一把匕首的,闻言微微蹙眉,他既然已收到消息,此刻自然也怀疑瑾妃借故离开是去做什么安排,担心沈苏姀不想让她去,偏生眼下容冽又不在身旁,便道,“你坐着,我替……”
“我大概想起来落在哪里了,我去去就来,很快!”
沈苏姀急急打断嬴纵之语,起身便朝外走出去,嬴纵皱了皱眉未曾拦着,见其他人都看过来便淡声道,“适才看景之时掉了一件小物在外头回廊上。”
众人眼底闪过了然便不再关注,只有嬴纵眼角的余光一直落在那回廊门口。
沈苏姀走出回廊之时外头守着些御林军,远处的湖光斑斓一片,沈苏姀装作找东西半分看的心思也没有,走走停停至一处无人之地,忽然掏出袖中白巾划破指尖在其上急速的写下了四个字,将那白巾一收,慢慢悠悠的走几步当即从回廊的另一侧小门入了一旁的偏厅小室之间,走廊之间灯光幽暗并无人,沈苏姀并不知道眼下瑾妃在何处,连着找了好几处才在一个厢房之外看到了身着绿衣的凌霄,沈苏姀隐在暗处,远远只看见那厢房的屋子半掩着,里头有人影晃动,而凌霄在外站着,眼瞧着是一副放风的模样。
沈苏姀眉头一簇,更确定瑾妃今晚有什么安排,眼见着这周遭并无几个人,忽然出手将手中白巾朝凌霄激射而去,她并不确定凌霄会不会武功,可事实证明,凌霄的反应比沈苏姀预料的快的太多,做为苏瑾身边最为亲信的人又怎么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忽然出现的劲风惊了凌霄一跳,抬手一接却是一面白巾,下一瞬便朝沈苏姀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影子一闪并未看清是谁,眸光沉凝一瞬,她缓缓将那白巾打了开,待看清楚上面触目惊心的四个鲜红小字,面色当即就是一变!
沈苏姀见凌霄接到了白巾便已经放下心来,极快的返身从回廊之上回到了主厅之处,她来去不过几瞬,回来之时手中正拿着那把匕首,嬴纵见她回来微微松了口气,无奈一笑,“真不知你何时也学会了丢东西,下次再丢,便不去找了。”
这匕首可曾见过嬴纵的血,沈苏姀笑笑将那匕首放进腰侧,嬴纵便十分自然的在桌案之下握住她的右手,这么一握便觉得不对,垂眸一看却见掌心有一星鲜红,眉头一皱当即将沈苏姀掌心展开,却见是她食指指尖不知怎地破了一点,沈苏姀察觉到他的动作心头一跳,转过头来也跟着皱了眉,想了想才道,“只怕是适才在那围栏之上挂的。”
外头围栏皆是木制,许多还是因为今夜的夜宴换的新的,有些许木刺也实属正常,嬴纵心疼的看了她一眼,口中道一句,“底下人做事越来越不小心了!”
沈苏姀安抚的一笑,一转眸便见苏瑾带着凌霄归来,苏瑾面上虽然仍有笑意,可眉宇之间已经有些不同,沈苏姀心知凌霄必定已经将那白巾拿给苏瑾看过,当即便放下心来,这边厢嬴纵却握紧了她的手,似乎还不确定待会子是否会发生变故,沈苏姀心中暗叹一声,便见瑾妃坐回到了昭武帝的身边,昭武帝笑着往她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如何?都准备好了?”
瑾妃适才本就是去看舞姬们有没有准备妥当,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却见瑾妃听着这话面上却竟然露出了犹豫苦恼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众人瞧出些门道,心中怀疑这献舞的必定是未曾准备好,在座的几人失望几人嘲讽,沈苏姀心底却大松一口气,料定今日瑾妃必定会找个借口不献舞了,心中正这般想,却见瑾妃苦恼犹豫的表情一变,赫然朗笑拍掌道,“传众舞伶!为皇上献仗剑惊鸿舞!”
谨以此章拜谢小茉莉砸榜之谊,定铭记在心,兢业码文不敢辜负!喵~
164 天家父子,兄妹禁忌。()
“传众舞伶!为皇上献仗剑惊鸿舞!”
苦恼之色一变,苏瑾赫然朗笑拍掌,众人见状一鄂,这才明白她适才乃是故意为之逗弄众人,沈苏姀心底刚刚落下的大石猛地一提,满是惊诧的看向笑意凌然的苏瑾,她既然看到了自己的字,却为何仍旧一意孤行!想到孟南柯所言的“苏瑾已不顾一切”之语,沈苏姀当即怀疑苏瑾眼下是明知故犯生死不顾,漆黑的眼底暗光簇闪,看着那红衣朗笑的人儿,沈苏姀当着这大庭广众一时之间又惊又怒恨不能上前去拦住那些徐徐而来的舞姬!
满庭众人,却不止沈苏姀色变,别的不为,只为那舞的名字,仗剑惊鸿,好气魄好意境,然而此乃御前献舞怎可持武器,这一听就知道是剑舞的节目却委实不妥,众人心中都能想到此处,却唯有嬴华庭一人冷笑了一声,“御前献舞怎可持剑?!”
她说这话之时已有齐刷刷八名身着红衣的女子入了中庭,八名女子俱是身量相似高矮相同,红裙若霞,墨发披肩,面上却都带着一面银色的面具,八人手中各执一把银剑,站定之后朝主位之上跪倒一拜,虽然是臣服之态,可无人看得见八名女子面容,只有她们手中的长剑寒光迫人,无端给这和乐的家宴增添了两分肃杀之意!
嬴华庭声量不小,隐带着怒意,昭武帝扫了这八名女子一眼,面上薄笑不语,苏瑾听到嬴华庭的话面上没有半分畏色,反是笑意凛然的转过头来看向昭武帝,口中飒然道,“二公主所言甚是有礼,御前持剑乃是大忌,只是不知……皇上可信臣妾?”
昭武帝瞬即攥住了苏瑾放在桌案之上的手,扬了扬下颌看向底下跪着的八人,“尔等得瑾妃之心便是得朕之心,若是能舞出剑器动四方的神韵,朕必重赏!”
昭武帝并未答苏瑾之语,可这掷地有声的话语落定,支持瑾妃的意思却是表露无疑,嬴华庭眉头狠皱便要张嘴,瞧见瑾妃面上一点畏怕也无的笑意之时才猛地闭了口,瑾妃见嬴华庭再无话可说笑意更深,广袖一扬玉手轻抬,“开始吧——”
此言一出,八名舞姬当即起身,后退至大厅正中,面朝里围成个圆形站好,哗啦一声响,这大厅两侧的推门当即被大开,里头齐齐坐着数十人乐师,忽然,“铮”的一声琴音作响,八名舞姬人虽音动,蘧然挥剑而起,琴音伴着箫音,箫音带着鼓点,乐声轰然,厅中顷刻之间剑光四射杀气震天,八名舞姬身形虽是纤细,然执剑做舞之时的狠绝凌厉却半分不属于男儿,红衣翩飞,墨发狂舞,妖娆肃杀不由叫人心旌摇曳!
厅中舞的正好,剑气纵横之间四周坐着的诸人却是面色各异,嬴湛和嬴华景眼中又惊又叹,嬴珞眼底微光簇闪却不忘侧身护着傅凝,嬴纵紧握着沈苏姀之手,看似不动声色,神识却是四面通达以防出现任何不测,和嬴纵一样戒备的还有沈苏姀和嬴华庭,嬴华庭看着剑舞虽觉震撼,更多的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目光不时在那舞群和主位之间徘徊,不愿放过一分一毫的异常,沈苏姀的手被嬴纵握着,掌心早就沁出了汗意,看着高位之上笑意徐徐的人,一颗心紧张的无以复加,若是出了变故,苏瑾大可以矢口否认,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些人是她找来的,此番又是她设宴,即便是昭武帝宠爱她,又怎会拿性命玩笑?
沈苏姀眼底幽光簇闪,甚至已经想好了事发之后她的应对,比起她的紧张,主位上的昭武帝和瑾妃却都是在专心致志的看表演,沈苏姀咬紧了牙关,随着厅中剑气的丰沛整个身子都有些发僵,正焦灼之间,身边的嬴纵忽然开了口。
“阿姀,你紧张过了。”
沈苏姀听着这话心头“咯噔”一下,面色一时更为难看,定了定神才浅呼出口气去,轻轻回握了嬴纵一下不再言语,嬴纵淡淡看着场中之舞,面上满是淡泊,沈苏姀挺了挺背脊不敢大意,却忽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转头一看,却见竟是瑾妃正笑眼看着她,那目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当即叫沈苏姀眉头一簇,适才她递信之时并未出现,便是没打算在眼下和苏瑾相认,可此刻苏瑾的眼神却好似她已经洞悉一切……
苏瑾看她一瞬,也不知是否看出了什么,笑意一深便又将目光落在了场中剑舞上,沈苏姀见状连忙收敛心神,也看向了场中,却见八名红衣女子身形凌厉矫健似神龙,手中剑光夺目蔽日月,身影腾跃之间隐含风雷涌动之势,竟将这方圆不到五丈的大厅舞做了杀气横行的战场,剑招百变,肆意淋漓,劲风四起,剑鸣泼天,在座诸人衣袍鼓动裙裾飞扬,双眸被刺得微眯,呼吸被逼的屏住,正觉心魂随之震颤,雷霆万钧的红衣身影却陡然之间伴随着一记重鼓旋然收剑朝主位跪倒,纤细曼妙的身姿已如钢铁般定住,琴音箫音已回环而绝,满厅诸人看着那八人缓缓飘落的发丝和衣袂,良久才反应过来这一只舞已经落下了帷幕,好似千军万马的战场陡然变作清波寂静的幽湖,便是嬴纵也稍稍凝神片刻。
“皇上觉得如何?”
久久的寂静之间瑾妃当先笑语一句,昭武帝的目光微微一眯,这才回神,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八位舞姬道,“剑气横行,朕耳畔好似响起了千军万马的喊杀声。”
苏瑾朗声一笑,扫了一眼底下的沈苏姀等人眉眼飞扬,“看样子不仅皇上满意,诸位也很喜欢了?如此正好,不枉臣妾准备一场,这仗剑惊鸿舞乃是南煜之舞,皇上从前必定未曾见过,臣妾知道皇上当年统领千军开疆扩土,必定会喜欢此舞,果然不出臣妾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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