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姀实在是累极,连着十日的疾行又如何能睡个好觉,身上累也就罢了,想着这个神鬼莫测的璴意,心上更是累的紧,让她提心吊胆了数十日的人竟然是他!竟然是他!这怎能叫她不惊不气!可这惊怒之时,那颗心却又顿时安稳了下来,他如此行事她虽窥探不得全貌,却总归是与她无弊,再气再怒,先容她休养生息再与他清算——
他磨了她这十多日,她磨他一时半刻当是应该!
沈苏姀沉沉睡去,却不知嬴纵搂她在怀看着她的眸色多么深重,看着她却又不够,俯身在她额间唇角亲了亲才暂且放过了他,她一路困顿,他亦是不曾少半分,一双眸子盯着她的睡颜,只等实在有些累极了才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容自己小憩片刻。
梦中竟还是那昭武二十年的辛夷花林!
她的神识入了那八岁的小苏彧之身,眼下她正趴在一人身上,眼前是一双她从未见过的墨蓝色深海般的眸子,此时这小少年面上还未有那狰狞骇人的鬼面,虽则面上已初现如今这般的俾睨矜贵之味,“你是谁家姑娘?”
他眉间一闪而逝的恼怒滑过,仔细的看了看她竟然发出如此一问,八岁的苏彧闻言一愣,心底当即有蹭蹭蹭的怒火燃烧,一双眸子狠狠一瞪,看着身前这人便是一声咬牙切齿的低哼,一字一字的问道,“你、说、谁、是、姑、娘……”
苏彧八岁之前一直跟着威远侯随军,性子说不上全然不羁却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爽模样,因是从记事起便极少进宫,更不熟悉这宫中的规矩,眼前这小少年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尊贵之气,苏彧素来觉得苏家的地位已经极高,一时想不到比她更高的人该是哪般,当即便想当然的觉得眼前这少年必定和他一般,因此这一句话说得格外阴测吓人!心中更料定只此一言必定能将这小少年唬住,可她话音刚落,却见眼前这小少年竟然盯着她红润润的嘴唇和亮晶晶的眸子看,默了默,少年眉头微蹙,“你摔傻了吗?”
苏彧一怔,随即明白这少年是在嘲笑她!眸光半狭露出两分狠意,本以为这少年定然害怕,却不想这少年却仍是看着她,语气平常道,“你还未说你是谁家姑娘?为何跑来此处?还有……你要何时才从我身上起来?”
苏彧又是一怔,脑海之中忽然想起了父亲威远侯苏仪的教诲,从小到大,苏仪从不许他和别的男孩子那般在一起打闹玩耍,小苏彧眼下已经明白苏仪的用意,当即在眉宇之间闪过两分慌乱的撑手而起,想到这小少年竟然说她是姑娘她心底不由有些忐忑,左右看看,冷哼一声站在这小少年面前,“你给本少爷记住,本少爷不是姑娘!”
苏彧掷地有声的说完,转身便走,还未走出一步,手腕已被身后之人一把攥了住,眉头紧蹙的转过头去,身后之人正眸光深沉的看着她,唇角微抿道,“你还未告诉本殿……你是哪家的姑娘,又是怎地处乱跑至此地的?”
饶是苏彧不熟悉宫中礼仪,听到这本殿二字却也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人乃是嬴氏皇子,苏仪说过,嬴氏乃是皇族,他们苏家乃是臣子,绝不可冒犯顶撞,思及此苏彧的面色便是一变,然而苏仪还说过,她的女儿身是死也不能叫别人知道的事情!
可她眼下竟被一个皇子看出了她的女儿身!
看出还没什么,可最怕是他纠缠不清闹得满城皆知,八岁的苏彧还没想到杀人灭口这等永绝后患之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想法子找到自己父亲再去找皇后姑姑,皇后姑姑乃是后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由她发话这个皇子必定不敢闹将,苏彧心思一定,抬手便欲挣脱,然而对面的小少年将她这番表情变换看在眼中,此刻见她要逃跑不由得认定她心中有鬼,当即便抓着她不放,他这般更惹得苏彧着急,心中想定了他是要喊人来捉她!
心思一定,苏彧想也没想的便出了手!
八岁的苏彧因为身子与别的男孩子不同,只会些在军中学来的拳脚功夫,内息薄的可怜,根本不是早早就开蒙武学的墨袍小少年的对手,三两招下去苏彧便被这小少年压着肩膀按在了地上,苏彧面红耳赤喘着气,一双眸子狠狠怒瞪着眼前这墨袍小少年,谁料这居高临下的小少年竟然皱眉道,“身子这样软,还说你不是姑娘?”
此话一出,苏彧虽然没想的很深远,面上却还是腾地一声冒出一场大火来,急喘两声,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不知是因为气还是因为羞恼,堪堪的浮出两分水汽来,本就是一张冰雕玉琢的脸,这眸子水光一现,不由得给人万分楚楚可怜之象,好似下一秒她便要哭出来似得,按着她的小少年见她如此,当即松了手上的劲头,眉头一簇,“只有姑娘才哭。 ”
话音一落,苏彧面上的气恼顿时更凶,小少年见她如此以为真是自己弄疼了她,眉头几皱的松了手,俯身而下准备将她扶起……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躺在地上的苏彧好似出笼的豹子一般迅疾而起,不出拳不出掌,而是一把勾住小少年的脖子张口便咬在了小少年的颈子上,只听得一声闷哼,那小少年未料到她如此尚未做出反击,电光火石之间,得手的苏彧这才堪堪一掌使出全力打在了少年的肩头,又是一声闷哼,这一咬一掌下去,少年堪堪倒退一步跌在了他身后的雪地上!
再看苏彧,“噌”的一声跳起来拔腿便跑!
跑出几步才回头看去,却见小少年捂着脖子坐在雪地上,眼下正眸光半狭的看着她,那眸光清冷,看得苏彧心中一寒,小短腿加速,恨不得一眨眼便跑出这花林,还未跑出多远,身后忽然出现了凌乱的脚步声,只听有人惊呼的道,“七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小苏彧一听心道一声糟糕,脚下恨不能生出风火轮来,本以为那些脚步声会追上来,却不想少顷只传来那少年淡漠而冰冷的语声,“无碍,本殿以为她是哪家的姑娘,她却说自己是少爷,本殿也有些不明白了。”
苏彧心中暗叹,脚下生风,却听这冰冷声音刚落便有一道谄媚之声道出,“七殿下想知道那小娃娃是男是女这还不简单,末将将那小娃娃抓回来扒了衣服给七殿下瞧瞧便可!”
苏彧怒气横生,眼下却是连头也不敢再回!
她分明已经跑出很远,身后那道清冷的目光却仍是落在她身上,沈苏姀心中急跳,脚下却怎么都跑不快,想不到她堂堂威远侯府苏五少爷竟然也落得如今的下场,若是被抓回去,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为了讨主子欢心真的拔了她的衣服,那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心中忐忑不安,身后却久久没有动静,就在苏彧以为身后那七殿下良心发现要放过她的时候,一道低寒而带着狠劲儿的声音却陡然响了起来——
“去把苏家五小姐给本殿抓起来!”
·
身子一颤,沈苏姀陡然醒了过来……
屋子里光线幽暗,沈苏姀眨了眨眼才看清眼下身在何处,脑袋之中的迷茫感一消,当即想起来眼下此刻自己可是在苍穹城中,掌心略有两分汗意,身上一阵阵的发热,稍稍一动,腰间便有一道力气将她猛地一勒,沈苏姀转过头去,当即看到一张俊朗的脸。
嬴纵眉间亦含着两分疲累,眼下闭着眸子似在浅睡,沈苏姀看着他这模样,当即怔了住,梦里是八岁的他,梦外是眼下的他,怪倒是她跑不动,他未免……抱的也太紧了些,还是苏彧的那十五年之中,掩饰那女儿家的身份是她毕生第一要务,大抵是有了阴影,即便知道这是梦却也惊出了她一身冷汗,他八岁的模样还颇为清晰的留在她印象之中,看着他这睡颜沈苏姀心中一时生出两分十分奇怪的感觉,当年的他并未要那些奴才来抓她,在她记忆之中他似乎是将她放了,后来再见,是在栖凤宫的大殿里还是在虎贲营的校场之上呢?
沈苏姀摇了摇头,一时有些记不清了,睡着之前她还记得自己在与他生气,可眼下这心底却好似是气不起来了,怎么办,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若是生气又该是怎么个生法?大闹一场她闹不来,要么大打出手?不行,他身上有伤……
微微一叹,还是不理他算了!
本该是心中一叹,却不知怎地叹出了声,便是这一声,将在浅睡之中的嬴纵蓦地惊醒了过来,陡然睁眼,那墨蓝色的双眸之中还隐隐有两分惯常的冷意,却在对上她目光的那刻陡然一深,而后眸光一柔,抬手在她脸上抚了抚,“醒了?”
沈苏姀唇角微抿,还没忘记与他生一翻气,眉头微蹙的转过头去,翻个身背对着他,嬴纵见她如此唇角微抿,似乎是对自己有些懊恼,见她这般沉默不语更觉心疼,顿了顿还是俯身靠了上去,将下巴搁在她肩头语气朦朦道,“实在气的很,不如打我一拳罢。”
沈苏姀陡然睁眸,心说倒是在梦里打过了……
嬴纵见她不语,不由又靠的近了些,“咬一口也行。”
沈苏姀听得唇角一搐,难道他连她做了什么梦都知道?!
见她还是不语,嬴纵忽然一笑一把将她的身子一转,一抬手将她捞在了自己身上,沈苏姀天旋地转一瞬,再一定神时已趴在了嬴纵胸前,嬴纵眸光柔柔的看着她,落在她腰间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衣轻轻在她腰侧磨挲,“既然都舍不得,想必是不气了。”
话音一落,沈苏姀的眸子陡然眯了起来,嬴纵却好似已看明白了她,见她如此也不怕,却是淡笑着一把将她揽了住,将她脑袋搁在自己肩头,转头在她颈侧一阵磨挲,沈苏姀觉得这样太不对,怎能就这么让他躲了过去!
“这大半月日日都在想你。”
正挣扎,他却将此一言陡然落在了她耳边,沈苏姀腰身一定,便再也挣扎不开了,嬴纵甚是满意,呼吸一簇的在她脸颊上轻吻,语声嗡嗡道,“早该告诉你此事,便趁着今次带你来走一遭,却不知你如此心急,这一路上遭罪,我知你心中疑窦甚多,稍后我皆可慢慢说与你听,你我离开,君临之中我自有安排,你无需担心,申屠之事由华庭收尾最是好,你若留在城中反倒叫我不放心,你看你甫一出来便遇上了刺客。”
听着嬴纵徐徐之语,沈苏姀顿时狭了眸,怎么说都是他有理,偏偏她一无所知这一路上辗转难安,嬴纵虽然没有看到她表情却也好似知道她心中如何做想,唇角微抿道,“此番确是苦了你,我只怕在半路告知你此事你便要与我生气,到时候有何冲在你身侧,我近不的你的身,岂不是要你独自生气?我更怕你半路跑了,到时候我便只能眼睁睁看你回去被父皇指婚,啧,想来你心中是不甚在意的……”
指婚……对了,他当是知道的!
沈苏姀眉头微蹙,他必定早就知道天狼军驻军的消息,亦只怕得了些和申屠孤有关的风声,从那聘礼开始便埋下了种子,此番要走了便上了要银子的文书,等他人一走,昭武帝竟然真的动了指婚的心思,刚刚好,将那赈灾安民的折子一上,人在千里之外也能算计的她往漠北去,这一步步一环环都是被他算计好的,这世上还有比他心思更深的人吗?!
句句都有他自己的道理,沈苏姀深吸口气,更是懒得开口说一句话,嬴纵忽的将身子一转堪堪将她压在身下,顿时将她什么表情都看在了眼里,沈苏姀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他却抵着她的额头道,“我瞒了你……你罚我罢!”
沈苏姀唇角一撇,“不敢不敢,王爷心术之深沈苏姀怎敢罚您?”
嬴纵唇角微扬,“还不是为了你。”
沈苏姀又是一哼,嬴纵却压低了语声道,“眼下我什么秘密都被你知道了,往后你要哪样便哪样,这样不好吗?你要问什么便问,眼下你不问,我怕你待会子没机会问。”
这局布的实在是太妙太大亦太险,他能将这事坦然告知与她,沈苏姀心底还有有些微妙的动容的,要说她什么都不想知道亦是假,沈苏姀看了外头的天色一眼,也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了,想到待会子还有那接风之宴便是一阵头疼,更是不知道他要如何应对,转眸看他一眼,将他逼近的呼吸推远些,这才眸色郑重的开口道,“真正的璴意呢?”
这世上必定是有真正的璴意的,到底王族之子,绝不可能凭空捏造这么个身份出来,嬴纵压在她身上,闻言眼底露出两分深幽之色,“死了。”
沈苏姀微微颔首,又问,“你为何能成为新的璴意?”
嬴纵眉头微蹙,好似在回忆,默了默才道,“外界传言璴氏中了诅咒,每个儿子都活不过成年,事实确也如此,苍穹城紧邻北魏,早些年不曾有苍圣军的时候苍穹城的百姓过得并不安稳,而真正的璴意恰在昭武二十六年与北魏的乱战之中因各种缘故战死,你当知道昆仑山亦在漠北,彼时我正去昆仑山,见天象有异便知漠北战事必有异端,你当听说过,璴意的祖母,也就是你今日里见过的老夫人与我的外祖母同出一族,母妃与这位老夫人有些交情,到了我这一辈虽然极少联系,可第一念着北魏的厉害第二念着这半点关系我也不可坐视不理,可我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璴意身死,苍狼王受重伤,北魏势如破竹,眼看着就要攻破苍穹的战线,便是那一次,我扮作璴意打退了北魏。”
昭武二十六年,正是他们十四岁的时候,那时是他们已经在西境驻兵的第二年,她知道他每年都要去昆仑,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罢了,沈苏姀眸光半狭的看着他,“因你扮作璴意击退了北魏士气大振,而苍狼王受了重伤不能出来应付局面,因此你便将这身份一直扮了下去?直到后来苍狼王身死,这漠北便在你掌握之间……”
沈苏姀接着嬴纵之语说完,而后眸光一深问道,“那么,苍狼王是如何死的?”
嬴纵看着她的眼神便知她在想什么,他既然成了璴意,最好的法子当然除掉苍狼王而后永远的成为璴意然后掌控漠北,微微一叹,他眸光深重的看着沈苏姀,“苍狼王并非死于我之手,他死于漠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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