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见清才人这时慢条斯理说着如何算计了自己的样子,想起清才人平素乖巧如女儿的行径,一时心中激愤已极,喉头一甜,竟喷出一口血来,旋即厥了过去。
林黛黛同青菱几个仍窝在那个密室里头,这几日凡有什么吃的,她们都先供林黛黛先吃,一时各个饿的面色苍白,只像青面鬼似的。下头也颇有些潮,白日里也是又湿又冷,几个人都团作一团取暖,不知这样的日子要熬到几时。或者说,以后是否连这样的日子都没有了。
正这时,头顶上突然响起了须弥座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静昭容今日才过来送了吃的,这次来的未必是她。难道被人发现了?一时几人身上俱是一颤,青菱动作敏捷的跳下床,将从外头捡的一块青砖牢牢攥在手里。
须弥座全被挪开,上头的光登时照到下面密室里来,林黛黛只听见顶熟悉的庆妃的声音:“黛黛别怕,是我!”
林黛黛听了一时情绪激荡,竟觉有热泪淌了出来,旋即只觉小腹微微一疼,正有股子热流从腿间流出来,她的羊水破了。
容景轩御驾亲征近三月后终于回来了——去时他有五个儿子,回来时他仍有五个儿子。太子死了,惠王叛了,林黛黛前几日诞下了他的第六子,所以回来时他仍有五个儿子。
容景轩回来时首先便去了太子灵堂,见到棺椁中已略有些腐烂的太子尸身,他才肯相信太子是真被惠王给害死了。太子被毒杀后,无惠王发话,自然没有人敢寻什么定颜珠一类给太子用。这时时气渐热,太子尸身腐烂的很快,还是后头永宁侯进宫了,才寻来冰山与定颜珠一类的东西安置太子尸身,为他擦去嘴角污血,多少让他体面些。
然而太子到底死了十余日才得妥善安放,现下只散发出可怕的气味。容景轩却全无知觉,只慢慢抚着太子无血色的面颊,一时忍不住颤声说道:“太子,我的太子!”
旁边只冲出一个状若癫狂的妇人,一把将他搡开,又从他怀中夺走太子,只拿着手中一块湿巾,边一下下为太子拭着脸颊,边仇恨的瞪着容景轩,口中念念有词道:“蕴端,你还敢来?凭你也想害我的孩子?你做梦,我翊儿福大命大,才不怕你这样的小人。”
冲出来的妇人正是皇后房音,几月不见她与容景轩俱老了许多,她鬓间的白发与眼角徒生的密纹使她看起来猛然间苍老了许多,更可怕的是她此时多了种癫狂的情状,竟将容景轩看成了蕴端。
容景轩心中隐隐有预感,只转头问立在一旁的蓟春道:“皇后怎么了?”蓟春眼眶与鼻头俱是通红的,迟疑了半晌方说道:“自看了太子尸体,皇后娘娘就有些失常……总之,百般不认太子已经死了便是。只日夜守着太子尸体,已有三日既不吃也不睡了。”
容景轩听了鼻子一酸,慢慢行至皇后身边,伸手一抚皇后单薄的肩胛才要开口说话,皇后见他来了只一瑟缩,已没有了方才怨恨的神气。半晌过后方期期艾艾的开了口道:“端儿,之前是母后不好,其实你弟弟并不想同你争。母后跟你服个软、认个错,你们兄弟和和气气的好不好?”
容景轩听了这话再忍不住,只将皇后揽到自己怀中,抱着她与太子的尸身,按捺不住的痛哭起来。皇后欣喜了一会:“你答应了?”过了半晌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太子全无活气的脸道:“不对,翊儿已经死了,不要太子之位也换不回我的翊儿了。”说完她也随容景轩一同哭了起来,灵堂内登时呜呜咽咽哭成一片。那哭声随着风传出老远,简直传到每个宫人的心里去,引得人心中不住的想: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怎样是个头呢?
皇太子葬礼的规格中,容景轩原该辍朝七日的,因着这小半个月既无容景轩执政,也无太子监国,所以朝中积压了许多事务要处理,所以这辍朝七日是辍不成了。只是因着这个容景轩心中加倍愧疚,所以旁的上面又将太子丧仪的规格抬高了一层:蕴翊谥号怀献太子,容景轩原该素服七日,现在改成了素服十四日,亲王等也都要摘冠缨素服七日,在京六十日,直省三十日停止嫁娶音乐。
这仪制已近国丧了,只是现下没人敢对容景轩说个不字,礼部官员尤其战战兢兢绷紧了皮子,生怕有一丝一毫的不周到。太子之死固然让容景轩大悲,可这次征战大获全胜,蕴端在宫里造反时,两位上将军都有亲眷在宫中,二人却没起半点呼应之心,反而加紧向自己表白心迹这点,又着实该赏。
因丧了太子而不表有功之臣殊为不智,容景轩只得为这次出征的将领另行封赏:定武与柄武二将俱为从二品上将军,再升便是武将之首正二品太尉了,在英朝太尉至多只许一人,容景轩不欲打破二人间的平衡,便另圈了两个可袭三代的爵位给两位上将军。余下的封的封,赏的赏,倒是各得其所。
这次还有个永宁侯表现的格外突出,经今次之事,永宁侯的才干分明已经再遮掩不住。容景轩便不顾贺兰丞相的遗言,仍封了永宁侯为左武大夫,左武大夫不在正任六等武阶官之列,乃是正六品之职。只是永宁侯还不到而立之年,身上既有着正职又有着爵位还得圣心,众人皆知他官拜太尉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了,一时间永宁侯倒成了京城里最亮的一颗新星。
封赏完便是惩处的事,蕴端这次造反,亲信中泰半是谢家子弟,今次真正像清才人所说的“家仇得报”了,谢家男丁被斩了大半,剩下的年纪幼小的也被流放到崖州去了,那是个比岭南还要远的所在。女眷面上刺字再没为贱籍,充作官妓。这是容景轩登基以来,除了容景轸造反之外,惩处的最为严厉的一回了,百姓只眼见着菜市口的地又红了一层。
宜妃被贬为庶人,迁入冷宫,庶人谢静姝介日在冷宫中咒骂呼嚎不绝,后来容景轩索性让莫怀德率着几个昭阳宫的宫人,亲去冷宫了结谢静姝的性命。
至于蕴端,容景轩听到永宁侯所禀的内容觉得简直可笑。“蕴端逃到树林里时惊了马,等他落到地上后那马因为惊惧踩了蕴端几下,有几下伤着了要害。现在、现在蕴端确与阉人无异了。”
多番忍让之后容景轩心中对蕴端再无半点父子情分,只觉不值得再为他耗一丝一毫的心神。随意将蕴端贬为庶人之后。便将他阖府上下都丢到旧豫王府去了。左右一个无子无无权势的庶人也再作兴不出什么,活着对他来说或许反而是煎熬。此后容景轩对蕴端再无探顾,仿若没有这个儿子一般。
只庆妃心疼自己妹妹与侄女,几番向容景轩求情,容景轩想了想觉得这将将满了百日的女婴确实无辜,便给这孩子封了个从二品县君,许庆妃偶尔照拂一二。只是庆妃之妹几重惊忧之下,还未盼到女儿的晋封,便死了。
第93章 太子()
待得容景轩将前朝后宫的诸多事物料理清楚已是半月以后的事情;之前六皇子只被抱来让他匆匆看了一眼,待得过了十四日,容景轩除了素服之后,他才有时间去兰林殿;仔仔细细看一遍林黛黛与小皇子。
容景轩去时庆妃也在;所以容景轩也不好与林黛黛太亲密。正好因着皇太子大行,容景轩近来都没有亲近女色的意思;如此抱抱孩子倒还轻松。林黛黛生小皇子前受了些苦;月子里原该好好将养,只是林黛黛仍强撑着身子去太子金棺前致了一回奠。
那次才呆了一会儿;便被容景轩见着了。容景轩惦记着她尚未出月子;便让小廷子亲送她回去;且让她好好坐月子,怀献太子灵堂里头放了许多冰山,于产妇身子不利,以后便不必再来了。
太子新丧,心里头不难过的都要将自己折腾的憔悴些,林黛黛虽得了容景轩这句话,却也不敢真的“好好将养”。兰林殿上下也达成了共识,便索性由林黛黛亲自喂养小皇子。如此半月下来,林黛黛先前的亏损补得有些慢,看着仍是清瘦苍白的样子。只是小皇子喝了母亲的初乳,长得格外白胖。
容景轩只拉着小皇子的小脚对着阿丑说:“你看弟弟胖不胖?”阿丑嘴里含了块糖,伸手摸了摸小皇子的脚道:“像母妃吃的蹄花汤里的猪蹄!”容景轩听了这话一时撑不住笑了出来,莫怀德见容景轩露出这几月来的第一个笑颜心下一松,这绷了几个月了,他还真怕容景轩憋出病来。
庆妃见了便在一旁凑趣,夸小皇子乖巧,比乳母说的预产期晚了十几日才生,母妃平安了他才出生,出生时也不折腾人,只两个时辰便出来了。容景轩听了只一个恍惚:“恩,这孩子像太子一样乖巧呢。”一晃神他才发觉那新生的小皇子同已经死了的太子比较有些不当,忙抬眼去看林黛黛。林黛黛只对他温和一笑:“要是有太子的宽仁就好了。”
立在一旁的莫怀德只在心里吁了一口气,幸好和昭仪面上未见愠色,不然到时两人都难堪。一提到太子的宽仁,容景轩心中又是一痛,太子死了,皇后疯了,一人独宿在养心殿里的榻上时,他才觉得自己委实亏欠太子良多。过去总因蕴端而有心压制着太子,可若他在太子身边多尽些心,太子未必会遭此横祸呢。
容景轩只站起来为林黛黛掖好被子,温和道:“你先歇着,朕书房里还有事情要处理。”说完出了兰林殿他却没回养心殿,而是转身去了昭阳宫。
容景轩出征前对皇后很是积累了些不满,久不曾踏足昭阳宫。可他亲征回来之后,二人一同经历了丧子之痛,在太子灵堂里二人抱头痛哭一场之后,之前对皇后那些不满又尽数消去了。这半月来,每每想到怀献太子,容景轩便会来昭阳宫坐坐,那些太子旧时用过的小物看着。
这次他来昭阳宫时,皇后正有些由蓟春哄着用膳,经太医半月来的调养,皇后神智清明了些,但仍有些昏聩。见了他只慢慢站起来,想要行个礼,口中说道:“皇上来了。”容景轩见了忙伸手去扶她。
皇后的手三个月前还如蜜蜡雕出来的一般圆润丰腴,这时只剩层皮包着骨头了。容景轩握着这手心内发酸,再一看,她手里正握着个由灰鼠皮制成的抹额。
皇后见容景轩看着那抹额,扯出一抹笑来道:“太子先前送的,臣妾嫌不好看,没用过。”容景轩自己心内难过,却怕皇后见了这东西触物伤情,更加伤神,便接过那抹额道:“时气还暖和,还不至于用抹额呢。用过膳了么?”一撇头蓟春手里正端着盏燕窝灵芝羹,上头不过浅浅的用了两三勺。
容景轩见了,接过那羹亲自舀了一勺喂到皇后嘴边,边喂着边说:“皇后近日子瘦了好多,要多吃些才好。”帝后之间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温情了,蓟春心中一时大振,从近日子无尽的苦中竟抿出一丝甜。
皇后有些惊讶的样子张口用了一勺,容景轩见了心中欢喜,忽然想到自进来就不曾见到三皇子,一时开口问道:“彦儿呢?彦儿哪去了?”皇后听了费力咽下一勺,过了半晌才道:“彦儿说想他哥哥,去东宫里呆着了。”东宫正是怀献太子生前日常起居的地方,容景轩听了只强笑道:“来,早用一点。”
于是二人一个喂一个吃,倒把大半碗的羹给用完了。吃到最后一口时,皇后干涸的眼眶中忽然滚出一颗泪:“我、我好悔啊!”蓟春等宫人见了忙收拾了东西,敛目退下。
容景轩只将皇后搂在怀中,皇后渐哭的气阻声咽:“我好悔,我不该叫翊儿去争什么太子之位。一家人太太平平、兴兴头头呆在一处就很好,何必非要争什么太子之位呢。如今凭什么荣华富贵也换不回我的翊儿了,我好悔啊。”
容景轩牢牢抱住皇后道:“不怪皇后,是朕不好,这太子之位本就该是翊儿的。是朕犹疑不决才助长了那畜生,这才害了我们蕴翊。”帝后二人又紧紧抱着一齐哭了一阵,最后容景轩起身时,胸前都被皇后哭的洇湿了一片。
皇后望着那块颜色格外深些的地方面色一红道:“皇上换件衣裳再走吧。”容景轩只摇摇头:“真该走了,养心殿里有要事要做呢。”皇后听了只亲自送容景轩到昭阳宫门口。
容景轩在宫门口将皇后的手牢牢的握了几下,转面对她身后的蓟春说道:“好好伺候你们主子,你们主子用好一回膳,朕赏你一回!若是你们主子又瘦了,就给朕把皮子绷紧些!”容景轩久不曾这样关怀过皇后了,蓟春一时激动的福了一个身:“是,奴婢定好好伺候主子!”
皇后仍站在宫门口看着容景轩上龙辇,后来还是经容景轩再三催促才回去避风。甫一进去蓟春便激动道:“主子快看,皇上对您多好!”皇后心中也是一暖,只是她嘴上仍道:“好不好的,嘴上说了不算,册彦儿为太子才算动真格的呢!”
怀献太子大行之后,皇后心中确实悲痛,只是人总得走下去,哪怕为着三皇子蕴彦,她也得好好活下去,她不能因为怀献太子没了就跟着垮了!于是她便开始琢磨如何让蕴彦上位,这样多年她也渐渐把住了容景轩的性子。同一件东西,你越是不争不要,他越是想给你。蕴端正是总是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样儿,才总让容景轩觉得亏欠了他。
所以这次皇后索性借着这次机会服个软示个弱,说到底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中宫之子争不得太子之位,还有谁配争呢?容景轩果然大受感动,现在就只等着他册彦儿为太子了吧!
皇后这样想着,复又拿起放在桌上的那灰鼠抹额喃喃道:“太子,太子。”
容景轩的性子也算被皇后摸清了个六七成,之所以是六七成——他确实觉得自己亏欠皇后母子良多,所以他将礼部尚书等都召了进来,命他们起了一本密旨。密旨里说若是他御极,便由三皇子继承国本。随后又将召来诸王大臣面谕,收藏在养心殿正大光明匾后头。
容景轩此时已过而立之年了,新丧了太子,此时要秘密册立中宫次子为太子,还有谁有非议呢?此时蕴彦居嫡又居长,众人也都明白容景轩密诏的苦心,这正是要保护三皇子。于是本该在清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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