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放你进去,旁的就看你小子够不够机灵了。”
小团子只以为莫怀德有意成全他,登时喊了几声亲爹,便眉开眼笑的进去了。一进去他便跪在地上兴冲冲说了来意:“贞主子今儿新得了绿萼梅,邀皇上一同去赏呢。”容景轩看着正立在一旁的几个臣子,一时有些尴尬——方才还在同他们相商家国大事,转面便有妃子邀他去赏花了,这是何等庸碌呢!更可恨的是庆妃之父就站在旁边呢。
定武上将军等听了也觉有些尴尬,只是很快便醒过神来,一窝蜂的说下午商量的事宜早不宜迟,正要回去料理清楚才是,说完便要走。容景轩已经折了面子,再来也想让他们早将事情料理好,便只能放他们走了。
只永宁侯慢了一步,留在内室仿佛还有未尽之语。待得所有人都走了,永宁侯望着容景轩近日新增的几根白发道:“乃蛮之事固然要紧,可皇上也不要忘了保重身体啊。”
永宁侯自小在岭南长大,幼时便丧父,即便父亲活着时,也是优柔少决断的性子,所以在岭南时常常遭人欺凌,所以对他来说父亲只是个字符而已。等到他年纪大了,容景轩登基将他们接回京师后悉心照料他,更将昔时欺凌他们家的人各个都收拾了一遍。对永宁侯而言,容景轩真正亦兄亦父。
永宁侯说这话时语气只是平平,但容景轩能从中感觉到他的情真意切与孺慕之情。然而永宁侯这样的情真意切,反而又让容景轩想到自己那个闹心的长子——容景轩近日徒生几根白发,也与惠王有关。
偏惠王妃此时有着身孕,她父亲眼见又要上沙场,此时惠王真正吹不得打不得,只能将他冷着。容景轩想到这些不得不忍气吞声的事,一时烦忧又缠上心头。
永宁侯见容景轩面上更添郁结,不由急道:“乃蛮不过十数万兵力,且多年来穷兵黩武国库空虚,皇上实在不必……”容景轩听了只拍拍他的肩膀:“正因如此才又添了一重愁啊,不过十数万兵力,他何来这样大的胆子?这事朕还得细细思量呢。”
然而他听着永宁侯悉心的关怀,一时心中确实有些感动,只又望了一阵道:“朕记得接你回京中后,要你勤学苦练,不要丢了身上的功夫,你可照做了?”永宁侯只肯定的点了点头,容景轩登时微笑道:“那这次便有了用武之地了。”
永宁侯登时仿佛难以置信似的瞪大眼睛,容景轩只道:“自己挣来的功名,我看谁敢再聒噪什么!”
永宁侯在外头受的风言风语容景轩也是有所耳闻的,之前也厌烦那些嘴碎的小人,却也知道这种事从来是越描越黑的,不如让永宁侯自己去挣个功名来的有效。永宁侯平素有谋略有胆识,稍经磨练便可为将才。
听到此节永宁侯已全然明白了,一时心内激荡,却只低下头理着自己腰间的绦子。容景轩见了地毯上正有被水洇湿的一点,才发现永宁侯竟哭了。一时也不便揭穿他,只得含混着说了句:“那你过会便出宫吧,等宫门落钥便麻烦了。”
说着便命莫怀德备辇,竟当真往安昌阁去了——近日子他从未到皇后那去过,自太子长成之后,皇后大约觉得终生有靠了,对后宫从来约束不力,毫无主妇之德,只看这几年出了多少端倪!德、庆二妃那里去的最勤,只是去了之后,两头都是受些脸色。饶是容景轩有再好的心理素质,也背不住这么三天两头的受脸子。恪妃、林黛黛都是自己有女儿的,自己此时平白去那,只叫她们胡思乱想,平白担惊受怕罢了。
容景轩坐在龙辇上,仍一刻不停的想着乃蛮的事情:乃蛮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这样刁横呢?不过十数万可战之兵,这固然不少,可这些年乃蛮撩猫逗狗的,打了西夏又来骚扰英朝,他们国库哪里就够他们挥霍了呢?
容景轩只一刻不停的想着,还是经莫怀德提醒才发现到了安昌阁。下了龙辇之后也未见贞芬仪来迎,容景轩正有些纳罕,小团子便不知死活的凑过来,油嘴滑舌的说:“皇上请进去吧,贞芬仪里头等着呢。”语气活似个龟公。
甫一进去,容景轩便听见了淙淙泠泠的琵琶之音,曲调听来时而恬静时而跌宕,想来是颇有造诣的。才一听,容景轩便停下脚步,眉目也渐渐舒展开来——近日他从未传过云韶府的歌伎奏乐取乐,此时能听一听琵琶,也是很好的。
莫怀德在一旁见了容景轩舒展的眉目,一时心里也暗暗称奇——没想到贞芬仪还真能做成事儿,他原本以为今次她必要倒霉呢!
那厢贞芬仪正拿着一把顶好的烧槽琵琶,正娉婷袅娜的立在今日花房新进的绿萼旁弹奏自己最近苦练的曲子。可称得上是仙肌胜雪,宫髻堆鸦,身侧正有梅香幽幽传来。正这时,她身后响起阵略急促的脚步声,贞芬仪听了心中一喜,只用着自己练习良久的姿势侧过身去,对着来人正欲嫣然一笑——
她的笑才做到一半便僵住了,容景轩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色授魂与的望着她。过了半晌方冷凝道:“谁教你做这曲子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有更新……
第81章 昭君怨()
莫怀德在一旁见了只暗自咋舌——纵他不懂贞芬仪弹得什么曲子;他也知道贞芬仪曲子里要传的是什么心意了——贞芬仪此时身着一袭红袍大氅;怀里抱着琵琶,身侧还有一株梅花。这不正是平素用的团扇上头印的“昭君出塞”么!
贞芬仪被容景轩冷凝的神色骇住了,过了会方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是、是嫔妾自己选的这首《昭君怨》,嫔妾弹这首弹得最好。”昭君怨;竟是昭君怨!
贞芬仪想着容景轩好风雅,便从这梅花上头下文章,又想起宫里有位清才人,正因为会唱曲子才被晋封的;一时又想从这个上头发力。最后就成了立在梅花边上;穿着红袍大氅弹一首《昭君怨》。
容景轩怒极反笑,只在小小一个内室里头来回踱步:“这手伸的倒长……”过了半晌又嘿然一笑:“如此毒辣?能把你们姐妹嫁过去就好了。”
如此行迹,几近癫狂;贞芬仪一时简直被吓破了胆子,最后只胆战心惊的想要推脱:“皇上,嫔妾不是故意的啊……”容景轩只含笑望着她:“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贞芬仪还有什么要说呢?她只茫茫然跪在地上。
莫怀德看了片刻,只在一旁开口道:“主子都说了吧,这时还兜揽些什么呢?”贞芬仪只跪在地上欲哭无泪,片刻后猜想是容景轩不喜欢这首曲子,觉得昭君不该“怨”,就辩道:“嫔妾想着昭君能以一己之身,平两国干戈,实在可敬可佩。所以才弹这首曲子!”
容景轩略弯下腰与她面对着面说道:“这话是你姐姐教你的?还是你自己心里想的呢?”贞芬仪沉默许久,最后将心一横道:“嫔妾所做,都是姐姐授意的!”
其实她沉默时,容景轩心中便有了自己的答案。这时他只从贞芬仪怀里拿走那琵琶,对她说:“那就累你再传句话吧!”说着将那琵琶高高举起,旋即往地上狠狠一摔!那琵琶登时被摔的四分五裂,木屑乱溅。
贞芬仪此时身子都僵直了,容景轩方才才做了那么吓人的事情,这时只语气十分温和的道:“这便是朕的回应了,告诉她,她要是再打朕女儿的主意,朕就拿她儿子出气,好不好?”贞芬仪一直裹在眼眶里的泪珠儿此时终于夺眶而出,被吓得素白的一张脸上只两道水亮的泪痕。
此时她只胡乱点着头,容景轩伸出手轻柔为她抹去腮边的一滴泪:“记得告诉她,朕不是说着玩的。”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贞芬仪眼睛只一翻,也不顾地上满是木屑,便瘫倒在地上。安昌阁内自然有皇后派来的宫人,一是怕有人欺负贞芬仪,帮她理事来的;二则也算是皇后的眼线。那几个宫人见了方才的事,早吓得魂飞魄散,知道这绝对是自己办事不力,正要蹑手蹑脚的出去禀报皇后。
偏贞芬仪眼睛是微微眯着的,这时只尖叫道:“不许去!我倒要看谁敢告诉皇后,我一定杀了她!”说着又从地上一跃而起,直直跑到床上,用被子裹住一径发抖的自己,只留了那件红袍大氅孤零零的卧在地上。
容景轩出了安昌阁后,莫怀德问起去哪儿时,一时心中极是茫然——他贵为天子,此时怎么处处都容不下他,竟沦落到无处可去呢。一时他只寻了个由头:“还有事没料理完呢,还是回养心殿吧。”
龙辇方升,他委实觉得有些孤独,竟又开口道:“等等,还是去兰林殿吧,久不见阿丑了。”无论如何,黛黛同阿丑总是无忧无虑的,兰林殿也总像个世外桃源似的。
然而其实兰林殿并不总像个世外桃源的,起码此时就不是——林黛黛今日见了庆妃那样的情状,一时心里难得的对前朝之事起了兴趣,从庆妃那里胡乱摸了几本书,其中就有本《燕人麈》。
《燕人麈》记载的正是辽金元掠夺北方燕地之事,林黛黛从前因觉着那段历史太过惨烈,从来不肯正视,只从各种零散渠道了解与之有关的只言片语。
谁知这次一翻那书便如着魔似的停不下来,看到“十人九娼,名节既丧,身命亦亡”,“甫出乐户,即登鬼录”这两句时,心中更是难受的无法。宫人见她对这个感兴趣,更有人同她绘声绘色的说起旧时洗衣院里头的骇人听闻的事来。
林黛黛听了先时保福、仁福、贤福三名帝姬被折磨而死的事情后,心中更是闷得慌。那宫人正兴致勃勃的要讲先时朱皇后投水自尽的事呢,全没看见林黛黛难看的脸色。还是旁边的人狠狠拉扯了几下,才惊觉自己大大的放肆了。
林黛黛并未动怒,只挥了挥手命他们都去照顾阿丑,留自己一个人坐在内室里头呆着——其实她只是不想让她们发现,这个时候,她非常非常想念容景轩。
其实自除夕大火那夜起,容景轩就再没有来过兰林殿。林黛黛也不明根究,容景轩知道自己知情不举的事了?可全不见他有半点责罚的意思。可自那日之后,私底下她就再未同容景轩独处过。
林黛黛不知,惠王之事正成了容景轩的一桩心病,他少时也对自己的妃母怀着不可告人的心事。若不是武贵妃几次三番的推拒他,恐怕他已和武贵妃行了不文之事了。隔了这样多年之后,容景轩突然发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给他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初时是生气,后来一人独处时,总在问自己:这莫不是当年荒唐事的报应?
林黛黛当初正因为与武贵妃有五分相似才能承宠,如今成也因她、败也因她。容景轩这些日子想起武贵妃心里就慌得很,自然对与武贵妃有几分相似的林黛黛有些回避了。
林黛黛不明其中究里,只觉容景轩对她冷淡许多。等宫人都退下之后,一人枯坐在塌上,自庆妃协理宫务之后,虽没小鼻子小眼的将什么好物都送来,但送到兰林殿的东西始终保持着上佳水准。
此时内室里只能听见红箩炭偶尔发出的炸裂的声音,这样显得室内越发冷清孤寂。林黛黛一时难免胡思乱想,一时想到竹华年纪也不很小了,今年再不把她嫁出去就要耽误她了。一想到宫中又要少一个可以交心的人,心中更是憋闷。
这时忽听见外头隐约传来阿丑咯咯的笑声,阿丑今天在温室殿里仗着有庆妃撑腰,同戟儿她们疯玩了一个下午。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无论如何要睡,所以方才放她睡觉去了。林黛黛侧耳听了一会阿丑的大笑,一时面上不由也带了笑:下午才泪眼汪汪的求她一起睡觉呢,现在才醒就这么嘎嘎大笑。
林黛黛遂起身往外头走,想去抱着阿丑喂她吃点东西。才推开房门,她便知道阿丑为什么笑得这样高兴这样傻了。
容景轩正将阿丑高高举过头顶,让她骑在自己脖颈上,边拉着她的小手满院子乱窜。这个时候“兔儿爷”这种玩具已经初见端倪,林黛黛见兔儿爷造型可爱,便让宫里的工匠照着那个做了几个或是扮成武将头戴盔甲、身披戢袍的、或是背插纸旗、纸伞的兔儿爷纸灯,到了夜间便点了放在院中赏玩。
阿丑馋那灯馋的不得了,偏林黛黛想着到底有些危险,便只让乳母抱着她看看,过过眼瘾便罢了,从不许她摸点着蜡烛的纸灯。偏到了白日,阿丑就不迷那灯了。
这时骑在容景轩脖子上阿丑可算得了意,只努力支起上身要去摸那灯。容景轩不明就里,只乐呵呵的看着阿丑去摸那灯,过了半晌阿丑好容易摸到了,一时又觉得有些烫,便将小手放在容景轩脸上凉一凉,父女二人相视只管傻笑。
站在旁边的乳母见了又想劝又不敢出声,只伸出手小心护着。林黛黛只站在门口定定的看着他们父女逗乐,过了半晌还是阿丑回头发现林黛黛站在那里。阿丑登时心虚的抓了抓小手,见林黛黛面上没有表情,便想将手往容景轩发冠里藏,登时便把容景轩头发弄乱了。
容景轩感觉到了阿丑的动静,一回身发现林黛黛在后头,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边把阿丑抱下来,边对林黛黛挥了挥手:“来。”被抱在怀里的阿丑也兴奋的挥着手道:“母妃快来!”
林黛黛只几个快步走过去,她才一走过去也不行礼,只牢牢抱住容景轩,同容景轩一齐环住小小一个阿丑。
林黛黛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不过二十余日没见过容景轩,就矫情成这个样子。至于容景轩,不过是被林黛黛没规矩的抱着赖了一下,心里一时竟欣慰的无法——这宫里到底还是有人真心要他的罢?他便腾出一只手,也将林黛黛揽在自己怀里,边轻轻亲她光洁的额头。
只苦了阿丑,一个小孩儿被两个大人环住难免有些闷。她现在里头饶有兴致的玩了一会儿,过了一下觉得自己手上湿湿的,便好奇的伸手去探林黛黛的下巴,方惊道:“母妃哭了!”。
容景轩忙将林黛黛拉远了些,仔细一端详:“怎么哭了?”低头一看,身上穿的外衣胸前确实被泪水洇湿了一小片。一时他也有些心虚——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