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雷丸、厚朴、红花、桃仁并上人参,正是一副荡鬼汤,专下鬼胎用的。幸而奚官局的宫人添了那些,药材姑娘又加了人参!不然光以大黄和雷丸来下鬼胎,必有气脱血崩之患!”
因着今次是太后强要静昭容来的排云殿,偏静昭容又流产,太后未免撇不清干系,所以还颇为难得的留了下来。她在后宫中有数十年之久,深谙后妃们争风吃醋之道,故而最先听出了门道,只不动声色的问道:“哦?若单用大黄和雷丸,又是怎样呢?”
太医答道:“大黄和雷丸确能将鬼胎打下来,只是药性太重,伤气血……”他沉吟一会,最后说了最关键的一句话:“届时看着,与寻常妇人流产一般无二,恐还有性命之虞!”
太后微微一笑,对着已经呆住的红笺说:“好丫头,倒救了你主子一命。”事情到此已水落石出——静昭容必是已经知道自己腹中并不是真的孩子,却又舍不得这鬼胎给自己带来的荣华富贵,所以原打算用大黄和雷丸来下胎。到时既能将鬼胎给除了,还能因为流产得容景轩怜惜。偏因缘际会,奚官局的添了厚朴、红花,红笺又添了人参,将药性减弱,反使她暴露了。
内间里静昭容的□已经渐渐弱了下去,容景轩此时心底已经泰半清楚了,却又觉得这事里头还有些蹊跷,想着要给静昭容一个解释的机会,于是对那太医说:“去看她如何了?”又转面对着莫怀德说道:“带着红笺,把奚官局给她配药的领过来。”
太医进去半晌马上便出来了道:“恶物已经排空,娘娘已无性命之虞了,只要接下来再用熟地、当归等调养身子,便大安了。”容景轩只说:“既这样,就将她请出来。”不多时静昭容就由个宫女搀扶着出来,方才她虽在内间里惨叫连连,可这时看起来竟然真的好上许多。面上的青黄之色褪了,大到诡异的肚子也消下去很多。
只是她仿佛还不知道自己事情败露了似的,一见到容景轩便扑倒在他脚下哭喊道:“陛下,臣妾的孩子,臣妾的孩子没有了!”小廷子见容景轩面色不佳,便上前去钳住静昭容的肩膀,将她往后头一拉。静昭容登时大怒,反手便在小廷子脸上留下三道血印:“狗奴才,见本宫失了孩子,就想来折辱我么!”
容景轩虽觉事有蹊跷,但其实早就觉得静昭容太过猖獗,此时只厌烦道:“你看你这个样子,像是刚失了孩子么?”静昭容一时竟也愣愣的,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子似乎反而好受了些。
正这时,奚官局的宫人被带到了,只一问,便竹筒倒豆子般的将事情都说了出来:“前几日红笺姑娘确实来奚官局取药了。”皇后听了怒道:“大黄和雷丸本宫听着都是狼虎之药,她说要你就给么?”
那宫人想不到竟有这样的风波,只颤颤说道:“红笺姑娘是昭容的心腹宫女,昭容又怀着龙胎,我们不敢开罪红笺姑娘,便……便也给了。给的时候我们也怕,所以还特换了些药用相近,但药性相对温和些的厚朴、红花。”
静昭容登时愣住了:“红笺,你去拿那些做什么?”昶贵姬一向与她交好,登时也不顾上头有太后、皇上便对着红笺怒喝:“我看不是你主子要这个,是你想谋害你主子吧!”红笺立时便边哭着边磕头辩道:“奴婢不敢!奴婢是主子带进宫里头的,从来都是主子说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呀!”
这时太后开口了:“这样的奴才,从来是与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哀家在后宫里这样多年,还未见过贴身宫女敢给主子下胎的。”
静昭容此时仿佛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扑身上去便要去掐红笺:“贱人竟敢害我!”红笺不敢还手,只一壁逃着一壁哭喊:“奴婢都是听从娘娘吩咐的呀!”
这时皇后开口了:“这样吵吵闹闹像个什么样子!”蓟春立时带着几个强健宫人将静昭容摁住,皇后复又喝道:“静昭容,你还有什么要说!”静昭容只放声大哭着:“娘娘明鉴,臣妾只知道自己失了孩子呀!”
太后这时波澜不惊的开了口:“失了孩子?今次若不是阴差阳错,你必要做出流产的样子来。肚子这样大,还可推说怀的是双生子,不知你打算将谋害双生子的罪名推给谁呢?”
皇后听了悚然一惊,在容景轩面前请道:“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静昭容呢?”
容景轩只最后问了那太医一句:“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怀上鬼胎?”那太医想了想说道:“一是平素性躁多怒,肝气郁结,气血运行不畅。二来用药也可以。此外民间还有一种说法便是……鬼气侵体。”皇后一听登时勃然大怒:“大胆!宫里有你说这混账话的份么!”那太医立马磕头请罪,在地上缩成一团。
昶贵姬看着仍想为自己素日里的好姐妹辩解一二:“静姐姐平日里最是心胸宽宏,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暴躁多怒!”
这话一出,皇后却突然想到了:“静昭容诊出有身孕的时候,皇上不是正好为贵姬等几位妹妹晋位么?本宫记得昭容曾几番来昭阳宫中只觉不服呢,接着不过几日,便传出昭容有孕的消息,皇上登时便给昭容晋位了,皇上还记得么?”
如此一来,动机、人证、物证等俱合上了。昶贵姬登时无言以对,只看着跪在地上的静昭容,仿佛失望已极似的,沉沉叹了一口气。
静昭容只觉得自己一下下被推下深渊,却又无从辩起。她总算聪明了一回,现在只哀哀望着容景轩。只是她自有孕以来,所求的东西委实太多,位分、恩宠、珠宝、宫殿无一不想,无所不求。容景轩早对这样的眼神厌倦了,良久他才说道:“白绫或是鸩毒,你自取一样吧。”
静昭容立时便哭了,泪水只流个不停,却未哭嚎出声,半晌才说道:“臣妾,臣妾当真是冤枉的!”皇后说道:“皇上念及旧情才赐你自尽,按你的罪责,便是于市肆斩首也不为过的。”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林黛黛此时再也按捺不住:静昭容为人贪得无厌、得陇望蜀固然讨厌。然而这次却是因着她林黛黛,才遭此飞来横祸。她虽不喜欢静昭容,但要是此时眼睁睁见她被赐死,恐怕林黛黛此生都良心难安。于是她几个快步走上前去,跪倒在容景轩面前:“皇上,嫔妾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太医!”容景轩皱眉说道:“你出来做什么,此事与你不相干!”
林黛黛不管不顾的转头问那太医:“你说与雷丸、大黄相比,红花都算药性轻的是么?”那太医说道:“正是,赤色雷丸甚至可以杀人。”林黛黛又问道:“那么服下这一剂荡鬼汤,以后于子嗣上如何呢?”太医想了想又说:“荡鬼汤中厚朴、红花都是容易对女体有重创的药材,服了之后,有孕的几率或许不及从前的一半,只是为了保命,非得用这荡鬼汤罢了。”
林黛黛听了对容景轩重重磕了一下头:“请皇上明鉴,嫔妾实在想不通:静昭容正当青春年华,怎么会为了一时争宠,而做这样伤及根本的事情!”昶贵姬也忙说道:“是了,姐姐或许是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林黛黛看着这歹毒妇人一时极是厌烦,只回头恨恨剜了她一眼,复又说道:“无论如何,嫔妾不相信静昭容会做这样舍本逐末的事情!”
皇后想了想沉吟道:“和贵姬所说不无道理,只是即便她不是一开始就想假孕争宠,后来也存了想要以流产来博皇上怜惜的心!”林黛黛心中想着要想将静昭容全从这件事里撇清也是不可能,这时能帮她一点是一点,其余的容后再议:“想来静昭容原以为自己有孕,不成想忽变成了怪病,这样的打击谁能受的住呢?”
这时太后不耐道:“方才太医说了,怀上鬼胎不过三个原因,如果不是服药,那便是肝火郁结或是鬼气侵体了!肝火郁结便是善妒,鬼气侵体便是不祥。凭她是善妒还是不祥,宫里都容不下这样的女人!”
林黛黛回道:“宫里修建咸若馆不正是为了除贪嗔痴三毒么?静昭容正是起了贪心,嫔妾倒觉得将静昭容送去咸若馆思过乃是极好的,既给了静昭容一个改过的机会,又体现了皇上仁德。”
太后轻蔑一笑:“若当真是佛法无边,那还要宫规律例做什么?皇上只需命天下百姓都待在庙里便好了。”
林黛黛针锋相对道:“既无用,那太后为何又在梵宗楼里一待便是一整日呢!”林黛黛不曾想,太后听了这话竟动了前所未有过的真怒,登时气得面皮紫涨,将手中握着的龙头拐杖朝地上重重一杵:“你们还等着哀家亲去掌她的嘴么!”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憋两句话来说,但我憋不出。
第60章 雕梁双燕()
林黛黛甫一开口;便知自己太过激烈了;见太后紫涨的面孔,知道自己必是触动了太后的逆鳞,登时意识到自己尚未探清水的深浅便贸然出头乃是何等愚蠢。此时只能叩首说道:“嫔妾失言,太后恕罪!”
然而已经迟了;太后只冷冷望着她:“贵姬所言有理,不若这样,贵姬同昭容一齐去咸若馆吧。到时学好了佛法,也替哀家除一除不善根。”林黛黛听了这话一惊;想到自己只会咿咿呀呀的阿丑;一时悔恨欲死,只在地上不断磕头哀求。
这时容景轩开口了:“胆敢这样冒犯太后,不重罚无以明宫规。莫怀德;去传皂录来!”皂录是宫中专门施廷杖的宫人,林黛黛以为容景轩至多不帮她,没想到还要施廷杖。一时竟没有再做声,只抬起头来满眼是泪的望了容景轩一眼。容景轩见她那一眼,心头似被针扎了一下,却只转过脸去。
原是静昭容要被赐死,不想一下竟变成了和贵姬贸然出头要受廷杖,这样的峰回路转谁也没能想到。皇后等见容景轩与太后仿佛都动了真怒,一时只讷讷的站在一旁,也不敢出声。不多时皂录便被宣了进来,由莫怀德亲手将林黛黛绑到刑凳上去。
那刑凳都被漆成了朱红色,莫怀德将林黛黛手绑到凳子腿上时,面上冷冰冰的,只从嘴角挤出一句话:“和主子千万记得奴才一句话:该喊就喊,该晕就晕。”说着将她手绑好之后便退到容景轩身后去了。
容景轩微微一侧头,正见到莫怀德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太后只专心看着皂录的脚,未曾留意这主仆二人间的皮里阳秋——英朝廷杖里也有学问,当皂录的脚尖张开时,便是做个样子,即便是打个皮开肉绽也无大碍,运气好的休养个几日便又活蹦乱跳了。当皂录脚尖闭合时,便是正经要打的意思,一套廷杖施下来,往往非死即残。
太后见那皂录的两个脚尖是并拢的,眼中才有几分快意,只冷冷说道:“还不开打么!”那两名皂录听了这话,便抬起手中的竹杖向林黛黛身上施去。那竹杖远看去便是锃亮的,在空中便带出一阵风声来,听着落在身上不知多疼。
一时静昭容只愣愣的看着林黛黛,就连皇后听了那风声,面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将脸偷偷转过去不敢再瞧,只容景轩面无表情的看着林黛黛。只听得“啪!”一声,那竹杖便落在了林黛黛身上,她一时不设防“啊!”一声叫了出来。又听得那皂录高声报数“一!”
接着又一阵那竹杖带出来的风声,又是一杖落在她身上。林黛黛抬眼看着太后面上得意的表情,一时竟又犯了浑,只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叫出来,浑不顾莫怀德方才的嘱咐。太后看着又施了几杖,林黛黛却不肯再出声,登时怒道:“不要命了么!给哀家狠狠的打!”
那两名皂录听了,只得加大手头上的力气,那竹杖在空中带出的声音越发响亮。林黛黛只将身上绷得紧紧的,手上死命握住那刑凳的腿,心中仍苦中作乐的想着:啧!加大了力气还没上次恪妃打我那顿厉害呢!
又是几杖施下来,皂录口中已报数报到“十三”了,这次打的即便没有上次恪妃打的狠,却仍是很痛的。林黛黛一时只死死盯着地上看着,直咬的自己下唇上都是血。莫怀德急的直跳脚,若林黛黛真被打死了,恐怕第二个遭殃的就是他。莫怀德面上仍看不出什么,心里直欲吼出来:和主子您服个软,别牵累了奴才!
林黛黛听那皂录报到“十七”时,心中心灰意冷,想着恐怕真要死在今日了,索性再看容景轩一回,好歹活了两辈子,他算是自己唯一的男人。这样想着,只艰难的抬起了头望了容景轩一眼。
这一看,心中倒是一惊,施刑前容景轩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这下容景轩竟然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一看牙关仿佛也紧紧咬着,一副想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样子。
往后一看,又见到了莫怀德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莫怀德看着直欲跳脚,朝自己脸上左右开弓各扇了两个巴掌,又急急的指了指自己的嘴。
林黛黛这才想起莫怀德之前的话“该喊就喊,该晕就晕。”这时心里才恍惚有点明白。正好她方才将身子紧紧绷着,林黛黛没挨过打,不知受廷杖一大忌讳就是紧紧绷着身子——受廷杖时要想活命,一大要诀就是身子要软,竹杖将你打向哪边,你便放松了随着竹杖过去。这样绷着将一口气憋住,最容易伤着元气。
此时她也真是受不住了,心里想着管他这一闭眼过去是死是活,昏过去再说。便松了憋着的那一口气,只又受了一下,便模模糊糊的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她已经趴在兰林殿中的床上了,只迷迷糊糊地觉着双眼红肿的竹华正给自己喂药,一时又有人脱了自己衣服在擦药,仿佛还隐约听见有人在问:“她究竟怎样了?”
等正经清醒过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了,竹华与青菱见她醒了,都不理她,自去煎药或是清库房,忙来忙去眼里浑似没有她这个人。她先是喊了几声竹华,竹华自出殿去浇花去了。又只好去喊青菱,一贯稳重的青菱仿佛也生了气,回头硬邦邦地说:“芬媛主子什么吩咐?”
芬媛乃是从四品之位,原来挨打之后还被降了位么?林黛黛这样想着,不留神口中溜出一句:“静昭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