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面上还是挂着笑容,说的话却不十分客气:“这件事,哀家依稀记得太医院初查得康妃有孕时,皇帝就给康妃晋了位分?那时康妃还是康贵嫔呢。”
太后口中说的依稀记得,实际上却记得的非常清楚。诞下皇女之后,许慈珠被晋为许贵嫔,再度有孕之后,又一跃成为康妃。只怕皇后也未必记得这么清楚了。
皇后的笑里有一点点尴尬:“母后记得不错,只是皇子皇女百日或周岁,母妃便得晋升。这向来是宫里未明说的规矩……”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打断了:“这样不妥——既然是未明说的,那就算不得规矩。哀家记得从怀有皇长女到诞下皇长女,康妃不过是升了一阶罢了。如今有了个弟弟,母妃便能一跃两阶。日后皇长女知道了,岂不难过?康妃这样疼女儿,想来是舍不得她难过的。”
康妃嘴里仿佛含了个麻胡桃,面部发僵的说:“是,母后所言极是。”宝珏悄悄看向宜妃,只见她虽然极力压制住,却仍不能按下唇边的一缕笑。太后带着一丝慈祥而幽深的笑意再将脸转向皇后:“说起来,元妃这孩子倒是怪可怜见的。”
皇后的笑越发尴尬了,元妃吃好喝好得太后庇佑,可怜个屁:“儿臣有罪,不知元妃妹妹……”她说不下去了,实在不知元妃可怜在何处。
“皇帝不知听了哪起子奸人挑拨,许久才去元妃的合欢殿一次。难为了元妃,心里含着这样的苦楚,却还殷勤周到地侍奉着哀家。每日早晨黄昏的,无一日敢忘。那日大雪元妃还之意要从合欢殿赶过来,不仔细还扭了脚。哀家实在心疼她。”
皇后说道:“妹妹孝心着实可敬,那次儿臣也心疼的不得了,忙命太医院院首赶了过去为元妃诊治。”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是,你是个极宽厚的。只是太医与慎儿到底男女有别,最后还是找的奚官局内的接骨婆子看的,慎儿不知受了多少苦!这么看来,只为这样孝顺哀家,她倒值得晋一晋位分!”
皇后此时完全僵住了,诞下皇子的不得晋升,无功无妊的反或晋升,康妃此时虽不敢做声,但她可以肯定,一出长信宫,必有好大一场官司要打。她定一定心神,只好说:“那么母后的意思是?”
“就从淑、贤、德三妃中择一位,让元妃晋了吧!慎儿名字中就有个淑字,依我看,还是淑妃最好。”淑妃当然最好,乃是正二品妃中除贵妃外最尊贵的一位。沈淑慎无宠无子,靠着太后的恩宠,竟到了这一步,不得不令人咂舌。
康妃已经快晕了,皇后勉强对太后说:“母后的心意自是极好的,只是还请儿臣同皇上说一说。”太后面上挂着颇得意的笑:“你也是极好的,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万不要忘了,最好让慎儿也沾一沾四皇子的喜气。”
宝珏看向殿内数人,皇后完全是凌乱的状态,大概从未见过这样偏心眼,这样不按理出牌的人;宜妃此时脸上早没有了刚才的笑容,真要晋升,大概有子有女的康妃压倒她,她还更舒服些;康妃眼见着要晕倒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恍惚;庆妃仍是背脊笔直,对这些不屑一顾;穆嫔看起来又羡又妒,林充仪呢?仍保持着她那高岭之花的姿态,在想什么?不懂
只有元妃,仿佛真正置身事外,只出神地望着殿中看着最好的一碰水仙,静静的望着。此间内发生的事情,与她,全然无关。
一出了长信宫,康妃身子就瘫软了下来。今日轮值的宝珏与明月忙扶住她,又费了好大力气将她扶上轿辇,她连发髻都凌乱了,坐在高高的轿辇上,隐约能听见“不得好死……娼妇……下蛋……”一类的话不绝于口。
宝珏要被康妃吓尿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这康妃今日才受了这样大的教训,怎么就一点智都没有长呢?她望着康妃狰狞的样子,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娘娘仔细,这里万一有太后娘娘的耳报神呢?”康妃一听,取下头上的金步摇便往宝珏扶着轿辇的手上扎:“吃里扒外的娼妇!你伺候的是哪宫的主子!要你长他人志气灭你自己主子威风!”宝珏被扎的直出血,但见她至少没再骂太后与元妃了,好歹松了一口气。只咬紧牙关,任她用金钗将自己扎的鲜血直流。
一旁的明月看不下去了,忙说:“娘娘仔细手疼!再说了,回鸳鸾殿再收拾这丫头也不迟!”宝珏朝明月投了感激的一眼,明月也暗自松一口气:她只怕这丫头是个不识好歹的。康妃好歹勉强忍住了气,狠狠地瞪了宝珏一眼:“回去再收拾你!”
宝珏一路忐忑的回了鸳鸾殿,果然一回了殿,康妃便发了雷霆之怒,大喝命宝珏跪下。势如雷霆的骂着宝珏,到最后,骂的话早不是骂宝珏的了:“她算什么东西!也配爬到我的头上来!跟我争,我就陪她玩!要她在这宫中做无儿无女无宠的活寡妇!她最好死在……前头!不然我必要她生不如死!”宫人们早吓得跪了一地了,跑过来找母亲的桃儿与蕴章也被吓得直哭。
康妃眼见这两个孩子哭,自己的眼泪禁不住也流了一脸。只是像是与谁赌气似的,独独抱紧了蕴章,不肯安慰也被吓得直哭的桃儿。母子二人,坐在鸳鸾殿上首默默流泪。过了一会,康妃仿佛极疲惫似的一挥手,命她们都退下、
宝珏暗松一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不想朱钿越众而出,跪下说道:“只是娘娘,不知罪人宝珏要如何处置呢?”康妃原想放过宝珏,只是朱钿这样一说,如果再放过了,不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再者,今日太后重重的打了她的脸,若不杀鸡儆猴,她也怕宫中的人轻易看轻了她。
于是她便说道:“今日起,宝珏每日日中便在鸳鸾殿前跪两个时辰铁链子。直到本宫消气,宝珏知错为止!”
跪铁链子,实在是不知道哪个人想到的天下第一臭刑。找一节粗粗的铁链子,命宫人们跪上去。在这寒冬腊月的,跪上两个时辰铁链子。不消多久,只怕腿就算废了。宝珏猜到康妃这是要立威,心中暗道一声天要亡我。
那日起,宝珏便每日都在鸳鸾殿前跪两个时辰的铁链子,到最后,站起来都十分困难。幸好有旧日受过她恩惠的小宫女来搀她,回到房中,再帮她将湿裤子换下,捂暖膝盖。同住的宫女偶尔想来帮忙,只消朱钿横眉怒目的“哼”一声,便又缩回去了。只有那个小宫女十分勇敢的仍时时来帮她。
已经跪了三日,膝盖上早已青紫一片,然而更可怕的是膝盖一直被冰水所侵没——疼她不怕,她怕得上风湿。在这种时代,若她真得上了风湿,这辈子,就算完了。她只好默默祈祷康妃早日消气,早些不再拿她立威。
她早疼的龇牙咧嘴,正拿着个汤婆子在膝盖上来回的暖,手上被金步摇扎出来的窟窿也还没好。她反复摩挲着自己的膝盖,看着自己的处境,心里简直憋得要发疯。只好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现在她全凭一口气才撑着,若这口气去了,那么她就后继乏力了。
5后宫姐妹()
既然她正在受罚,那么昭阳宫自然是不能去了。这几日康妃仍由清风、明月两个伴着一同去请安。康妃罚了个小宫女日日跪铁链子一事,后宫皆有耳闻,主要是日日都醒目的跪在鸳鸾殿门口,实在是装作不知道也难。
皇后房音想起那个还是一团孩子气的小宫女,又想起她犯事的缘由,觉得到底是因为护主才受的牵连,心里便不由的一软,开口问道:“康妃,你身边那个小宫女呢?”康妃一慌,连忙答道:“那小宫女到底年幼,做事毛毛躁躁的。臣妾怕扰了娘娘昭阳宫的清净,便没有带过来。”皇后点到即止,轻轻一颔首:“原来是这样,其实活泼些也是无碍的。”康妃又勉强说道:“娘娘宽厚。”
宜妃心中暗笑,觉得康妃愚不可及,如此一来,只怕下人的心都要凉透了。
那日之事,清风未见到,明月却是全部看见了的。宝珏若是再晚些开口,她便要开口了。结果看到宝珏的下场,她心内不由一寒——寒冬腊月的,再跪几天,人不废了就奇怪了。宝珏其实一心护主,结果撞在枪口上,偏落得这么个下场,令她难免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意。于是在回鸳鸾殿的路上,她便宛转开口为宝珏求情:“娘娘看这腊梅开的多么好。”然后便对清风使了个眼色。
清风与她共同伺候了康妃这样多年,真正情同姐妹,一看她的眼色,便懂她的心意了。旋即也笑道:“是啊,我记得前个内府局还日日送来新鲜腊梅与水仙,近日竟只送水仙了。奴婢想着,水仙也好,只是腊梅放到咱们那个美人瓶里,多精神啊。”康妃略一沉吟:“近来想来是躲懒,这些狗奴才是小瞧本宫吗?”
康妃这些日子,事情不拘大小,都极易动怒。清风、明月唬得一抖,明月忙说不是:“我依稀记得好像是宝珏每日晨起时,亲去折了腊梅,拿回来插瓶的呢。她还收了腊梅上的雪,说要给娘娘用呢。幸好被奴婢劝住了,娘娘怎可随便用雪来洗脸、浣手呢?”
康妃颇得意的一笑:“你这奴才懂什么,梅花上的雪最是清净。倒是难为她有这份心。”明月悄悄松了一口气,暗觉这事已经成了六七分,余下的,只看宝珏的造化了。
回到鸳鸾殿中,宝珏正准备拿出铁链子出去跪下,便有康妃身边的宫女命她去见康妃。她抖擞了一下精神,便到正殿给康妃请安。康妃眼见不过三日,她便消瘦了许多,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其实细想,宝珏无甚大错,只是康妃极重面子,无论如何是不肯承认这一点的。于是康妃一开口仍说:“让你跪了这几日,你可知错了?”
宝珏这几日一直在悔,早知道康妃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打死她当日也绝不开口。但今日既有了回圜的余地,她自然影后上身,哽咽着说道:“奴婢知错,奴婢有罪。奴婢当日猪油蒙了心,不知体恤娘娘。”
康妃听了这些,心里松快了些许,但是仍在那里拨弄自己的指甲。宝珏见她没反应,只好继续认罪,只是这回,她的哭腔更重:“奴婢眼见一时娘娘被人所陷,想着皇上那么疼娘娘,必定会寻个由头再给娘娘晋位的。奴婢见娘娘发了这样大的火,怕娘娘为这事气坏了身子,才说了这胡话的。”胡话不胡话的,康妃不知道。但她听宝珏说容景轩疼她,必会再给她晋位这一句,心里高兴了不少。又觉得自己真是当局者迷,自己有皇子皇女做仰仗,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太后,早已是日薄西山罢了!
她便缓步走下来,纡尊降贵地蹲下身子,摸这宝珏的手。宝珏这几日风吹雪打的,手上被簪子刺出的上也一直没好全,手上摸着粗糙的不得了。惹得康妃一时眼睛也红了,只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说:“知错便好,本宫对你也太过苛责了,你受委屈了。”宝珏忙做出感激涕零、恨不得肝脑涂地的样子:“奴婢为娘娘效命,奴婢不委屈!娘娘是看奴婢实在太蠢笨,恨铁不成钢罢了。”
话到此处,康妃真正心满意足——她也不想留一个对她心中有恨的奴婢在身边。于是一时命内监去请奚官局的大夫给宝珏看病,一时又将那日扎伤宝珏的金步摇赏给了她,亲切对着她说:“这金步摇你收着,仔细不要让旁的人知道了就好。”
明月在一旁看只觉不妥——日日对着那金步摇,心中本无恨的,都不得不恨。再者,那支金步摇贵重非常,赏给宝珏,实在不合适。但今日康妃脾气越发暴戾,实在是不敢劝。
康妃自己想来也是觉得这样不妥,但仍亲切对宝珏说:“只不要让旁人知道便是。”金步摇是从二品妃起才可用的名贵珠宝,今日宝珏得了这样的赏赐,自然不能说出去。
宝珏一时又从鸳鸾殿的罪人摇身一变又成了康妃面前的红人。奚官局的大夫来了之后,直说风寒入体,要好好休养几日才成,又命时时将膝盖暖着。与她同住的宫女们又纷纷递上自己的汤婆子,朱钿更是恍若无事一般嘘寒问暖。宝珏面上感激涕零,心中恨得牙都要咬断。
前几日对她颇多照应的小宫女竹华,这时倒不在出现了。她猜想竹华是个极有自尊的,绝不趋炎附势的人,心中对竹华又多了几分喜欢。便又强撑着颤颤巍巍的双腿,去找竹华。竹华听见有人找她,出来一看,竟是宝珏,心中一下子欢喜异常。二人也不顾风寒,只在院中絮絮叨叨了一阵。
宝珏怪竹华将她看低了,竹华只羞涩的笑笑,又感慨宝珏好歹是苦尽甘来,宝珏又说若不是竹华照应,自己这几日未必撑得下去。二人肉麻来,肉麻去,笑笑闹闹。虽呆在寒风瑟瑟的院子中,也暖阳如春一样。
竹华忽然面上一顿,向宝珏说:“其实今日你能被娘娘饶过,还要多谢明月姐姐呢。”宝珏说:“我向来知道明月姐姐心是极善的。”竹华认真说道:“不止,今日娘娘去昭阳宫请安,我是在一旁扶辇的。”遂将今日之见闻说给宝珏听。宝珏听后,心内感叹不已:明月做这些事,自己也是有颇多风险的。她本是康妃身边一等一的心腹,却为了自己这么个潜在的威胁,去冒这样大的险去求康妃。一时感动不已,又请竹华扶着自己,去到明月的院子里去。
宝珏与竹华不过等了一会,明月就回来了。明月看到她二人,心里有些惊讶,却也不太惊讶,只暗道宝珏是个知恩图报的。宝珏一见明月,便跪下说道:“宝珏谢姐姐今日救命之恩!”竹华一看,也忙跟着一起跪到地上。明月忙去扶她:“疯了么?你膝盖还没好呢,这样不爱惜自己,等老了有的你受的!”听见明月这样的关怀,宝珏不由鼻头一酸,留下了情真意切的泪。明月忙将她二人拉到炕上,那塌下燃着碳,暖烘烘的,只熏得人欲醉。
明月看着两个正是豆蔻年华的小毛丫头感叹不已:“在外头,你们这么大的姑娘还不知愁呢。哪像你们,唉,我也没法说,你也别怨主子。”语罢理了理宝珏鬓边的乱发。宝珏边拭泪边说:“我,我不怨,只是我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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