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才人后来慢慢回过神来,早悟到此节——秦充容何时那样大方优容过,会在容景轩面前提她呢?即便是容景轩偶尔到了惜颜殿她的偏殿之中,秦媚儿也是要刻意请走的。她只听了秦充容的三言两语,便贸然出手,反使得自己愈发被冷落。一时她也激动地说道:“当时我本无意对你出手,是她……”
陆才人还要激动的往下说,林黛黛偏慢吞吞地开了口:“姐姐噤声,‘含□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姐姐忘了么?”陆才人一时哽在心里,愈发不吐不快。林黛黛见她一时激愤,便知自己的话有用,又拉过她的手,将平安扣放在她手中:“秦充容与宜妃是什么样的品性,姐姐想来比我更清楚。即便这样了,姐姐还不另谋出路么?”陆才人何尝不想呢?只是在这人人自顾不暇的深宫中,谁又会腾出一只手来拉她一把呢?
睦美人的手此时倒是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她一介小小美人,又能得宠到几时呢?林黛黛见她面色迟疑,知道她性格向来优柔懦弱,也不逼她只说:“我也不急着催姐姐,姐姐再细细想想吧。只是再差也不过是冷宫了。”语毕林黛黛松开她的手,转而高高举起了仅剩的一个贯耳瓶又说道:“而这里,又比冷宫好多少呢?姐姐到了此时还不肯放手一搏么?”说完将贯耳瓶高高摔下。
外头的小钱子、竹华与佩瑶听到里面一声瓷器碎裂的巨响,急急冲了进去。只见林黛黛面露着成竹在胸的微笑,而陆才人一脸苍白。佩瑶到底护主心切,拼了一条性命不要一般要冲上去和林黛黛理论。这时陆才人开口:“佩瑶住手!扶我进里间去。”然后转而对林黛黛说:“我身子不适,便不出去送妹妹了。”
林黛黛微笑着说:“那姐姐便好好休息。”说着就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瓷走出了惜颜殿。一路上竹华焦急不已窃窃喳喳道:“您不是来与才人示好的么?怎么反而摔了瓶子呢?当日之事陆才人是有不对,但主子又何必为难这样一个苦瓠子呢!”
林黛黛与小钱子听着竹华放了a面放b面的抱怨正头晕脑胀,这时小钱子忽然开口了:“才人收下那枚平安扣了么?”林黛黛说道:“自是收下了,不然我如何会笑呢?她性子优柔,只是恐怕现在的情势也由不得她了吧!”
秦充容回到惜颜殿后,立时便听到自己殿里的小宫女说睦美人到陆才人房中摔了个瓶子。秦充容对这事自是喜闻乐见,本要去陆才人那看看顺便再挑拨一下,偏佩瑶拦住了,说自己主子身子不爽,不宜见客。秦充容只好遗憾的回去,顺便把这事当个笑话一样传遍六宫。
回了遂初堂,林黛黛又是那副闷闷的样子,索性连晚膳都不用了。迟钝如竹华也悟到了什么,只装模作样的催了她两下,便又将饭菜撤了下去。又给她备了洗澡水,也未用内府局送来的“好珍贵的香粉”,只随意用了些香花放在里头。
沐浴后连头发也未擦干,月牙才初升的时候,林黛黛便站在院子里作死——只穿着单衣迎风望月。痴痴地望着,望着,故而容景轩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春末仍有些凉的风吹动着林黛黛的发梢与衣角,她却仿佛仍未察觉一般,只顾看着月亮,眼角隐约有水光。
“黛黛!”容景轩略带责备的喊了一声,林黛黛望见他,刚才颓丧的神情一扫而空,仿佛无限欢喜一般向他跑来,临到他跟前了才想起要行礼,又匆匆停下要跪。容景轩如何会肯呢?急忙一把抱住她,只感觉怀中单薄的身子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激动,正微微的打着抖:“傻子,身上都这样冷了,还傻站在这里么!”
25张弛之道()
林黛黛仿佛无限眷恋一般紧紧抱住容景轩:“看月亮啊。”容景轩边带着林黛黛往堂内走边说:“月亮有什么稀奇的么?就不能穿好了衣裳再出来看?”林黛黛嘿嘿一笑:“臣妾沐浴之后便想着去中庭走走,一时便看呆了嘛。月亮是没什么稀奇的,可也许,也许皇上也在看月亮呢?”
容景轩见她果然是才沐浴完未施粉黛的样子,身上只有着花草清香,如云乌发正映着一张芙蓉秀面。听到她这话中有深深的眷恋的意思又问道:“既然舍不得朕,为什么又要赶朕走?”林黛黛寂寥道:“臣妾舍不得皇上,别人也会舍不得皇上呀。后宫姐妹这样多,臣妾隔三岔五见皇上一面就已经很高兴了。”
说着又摇了摇头:“不,在臣妾的遂初堂,不提旁人。只说我与皇上。”容景轩看着她那副自相矛盾的样子觉得可怜可爱,这时二人已经走到外间了便问她:“这几日字写得怎么样了?”又转面对竹华说:“去给你们主子取件衣裳来。”接着又亲手接过衣服为林黛黛披上。林黛黛只带着深深的感激忘了容景轩一眼,便牵着他的手走到书桌前:“皇上请看。”说着便拿出厚厚一叠纸,容景轩骇笑道:“这样刻苦?”这是自然,林黛黛在这宫里无人搭理,除了练字之外,也无旁的事可做。
容景轩低头翻了翻那叠纸,抬头正看见林黛黛眼巴巴地望着他只好说道:“下笔软弱无力,笔画也不流畅,结构更是疏散松懈。”他看林黛黛一下子垂头丧气又不忍道:“是朕这个老师没教好,朕写的是行书,你原该从楷书一笔一划的练起。不必沮丧,明日我便让下面人送一本《九成宫醴泉铭》来,你先学一学上面的间架骨力。”林黛黛复又高兴些,他见林黛黛一嗔一喜全为他而发,他的一字一句全被她牢牢记在心上,心情不由大好。
后宫女子多是出身豪贵,即便喜欢他爱他,也仍有着自己的自尊。娴充仪林似雪便是最好的例子——她才貌俱佳,出身清贵,父亲乃是国子监祭酒,最为难得的是对容景轩痴心一片。林黛黛曾见过林似雪望着容景轩时的眼神,其中情深似海,但林似雪与容景轩相处时断不是她林黛黛这样矫揉造作,曲意承欢——因为一旦你真爱上一个人,并希望他也爱你时,你就会希望他爱的是真正的你,而不是一颦一笑俱是在献媚讨好他的那个你。
恰因为林黛黛不爱容景轩,她反而更放得开,不是说了吗?人在真爱面前的反应是笨拙。
正在她大发这样感伤的感叹时,她的肚子“咕咕”响了两声,容景轩笑疑道:“怎么,内府局的克扣你不成?怎么连饭都不吃饱?”竹华此时终于福至心灵,越众而出说道:“我们小主这几日吃饭总不好好吃,今日晚膳又是动了两下筷子便端下去了。”
容景轩大概也能猜到她是为着什么无心用膳,便爱怜道:“既这样,那朕陪你用点宵夜好么?”林黛黛憨笑道:“陛下饿了臣妾就与陛下一起用,陛下不饿,那臣妾也不必用。”说完便仿佛极依恋一般的抱住容景轩,望着房间那一侧映着他们交颈相拥的身影的镜子,不由轻轻的、嘲讽的笑了。
正是小别胜新婚那句话,二人如此过了一夜,反而比从前日日相见还要融洽些。第二日林黛黛伺候容景轩穿戴时,容景轩说道:“今日晚些时候朕再接你去养心殿吧!说来你竟还未坐过凤鸾春恩车呢!”林黛黛从前做宫女时都是自己厚着脸皮拎个食盒就去了养心殿,做了美人后也只承了两次恩宠,还都是在遂初堂,确实未坐过凤鸾春恩车。
但林黛黛却只轻轻摇了摇头:“皇上今晚不要召幸臣妾了吧。”容景轩只当她口是心非便道:“朕怕有人想朕想到茶饭不思啊。”林黛黛说:“臣妾前日听说陆才人是闺中状元,便去惜颜殿向她讨教。看了陆姐姐才知道什么叫茶饭不思呢,陛下还不肯见见陆姐姐么?”容景轩只望着她沉吟不语,林黛黛复又说道:“臣妾求陛下去见一见陆姐姐吧,当日之事陆姐姐必是无心的,臣妾眼看着陆姐姐瘦的怪可怜的呢。”
那日之事对容景轩来说本无关痛痒,不过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而已,不过一时生陆才人的气不欲见她。只是久了久了竟渐渐忘了有这么个人,容景轩身边的太监也够油滑,见陆才人身上无甚油水可捞,便从不提她,仿佛宫中全无这个人一般。容景轩又想了想便说:“既黛黛这样说了,那朕今晚便去一趟惜颜殿吧,只一桩事。”说着便轻轻夹了一下她的鼻尖:“要记得好好吃饭,若朕再知道你不好好饮食,你便要挨揍。”林黛黛娇笑道:“是!谨遵圣旨!”
去昭阳宫的路上竹华便问道:“小主便这样肯定陆才人定会愿意与小主联手么?”林黛黛忖道:“她性子懦弱,只是现在情势不由人,除了答应我,她也没别的路好走了。不如先让她尝点甜头,死心塌地跟着我才好呢。”
到了昭阳宫,正遇见秦宝林与陆才人一道整顿服饰。竹华见秦宝林与陆才人站在一块,不由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林黛黛却不慌不忙略打量了一番——果然,陆才人腰间正有一枚不起眼的平安扣,林黛黛昨日送的不过是一块平安扣,今日陆才人正用红色丝线在那平安扣上编了一个梅花结,然后系在腰间做腰饰。
林黛黛见了那平安扣之后,面上反而傲气更盛,只马马虎虎向秦充容行了个礼,理也不理陆才人的,便走进昭阳宫请安。秦宝林笑着回了她半礼,待她走远之后又向陆才人愤愤道:“姐姐可看到她的那副样子了么?怎么说姐姐还比她高一阶呢,也就是姐姐才有这样好的性子呢,换了我是断不依的!”
陆才人脸上仿佛也是愤愤的,只是到底久无圣宠,底气不足。想了想说道:“今日便先放过她,来日定要收拾她!”秦充容见她色厉内荏,不由暗自轻蔑一笑,也进了昭阳宫。
谁知今夜偏发生件最奇的事——容景轩竟召幸了陆才人。后宫众人皆知陆才人是个最不得宠了,恐怕有月余未曾面圣了,更不必提多久未曾侍宠。不想今日倒来个咸鱼翻身,凤鸾春恩车来惜颜殿门口时,众人都还以为是来接秦充容的,不想竟是来接陆才人的。
秦充容气得大半夜都未睡着,好容易熬到下半夜陆才人含羞带怯地被送回来。秦媚儿强压心底酸意与怒意道:“姐姐今日服侍的好么?”陆才人害羞地将发别到耳后:“这我怎么知道好不好呢。”然后忽然带了点嘲讽的说:“姐姐猜陛下怎么突然想起召幸我来?”她见秦充容一脸狐疑,便得意的说:“正是那位睦美人,想来是在陛下面前告了我的状,反让陛下想起我来了。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说完便“咯咯”笑了起来,秦媚儿听了心内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二日林黛黛正在用早膳,忽见竹华鬼鬼祟祟的递了个盒子来:“小主猜这是哪来的?”林黛黛装作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竹华正得意,忽听见林黛黛说道:“陆才人送来的?”竹华一下泄了气,无精打采的说:“小主神机妙算。”林黛黛笑着接过盒子,打开看见这是一个碧桃把件——“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么?林黛黛想着,又觉得陆才人实在太没有创意了,想想恪贵嫔,还能一口气送十二个雕狗把件呢。如果后宫诸人都能像恪贵嫔那样,送出风采送出水平的话,她大概就能成为后宫中的狗大户了。
自此二人间便有了默契,只仍在旁人面前装作不合的样子。陆才人也渐渐有了圣宠,虽仍不隆重,但比从前还是好了许多。内府局、奚官局那些势利坯子立时就将花瓶补上,桌子换了。林黛黛大约三四日被召幸一次,这样的频率足以使她称得上一声“宠妃”,却也不至于招致后宫众人的怨恨。
不多时又逢十五,林黛黛等人又要随皇后同去太后的长信宫请安,太后一贯的损人不利己的作风——一个多的时辰里只听她骂骂这个,损损那个,只一个劲的夸耀德妃孝顺贤惠,奇的是她竟避开了林黛黛。要知道,就连瑾嫔也受了她几句“洗脚婢”呢。
林黛黛正庆幸未受太后毒舌攻击随后妃一同出长信宫打算回遂初堂时,忽然听见太后无比亲切的一声:“黛黛留下。”
林黛黛心中“咯噔”一声,知道太后必是在此处等着呢。刚刚受过太后排揎的妃嫔都朝林黛黛投去怨恨的一眼。
偏将她留下之后,太后就再未出声了。太后,德妃,宫女太监,一个房间内十几个人,竟然一点声音也不闻。林黛黛自也不先敢开口,太后竟还优哉游哉地用了一顿午膳,用了午膳之后,眼见又要午睡了。林黛黛实在熬不住,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一下子跪下说道:“臣妾愚笨,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慢慢拨着手中的念珠仿佛未听见她在说什么,过了一会才慢吞吞说道:“还要我这老婆子明示什么呢?一张一弛之道,你把握的很好。”说完便抬了抬手示意送客。
林黛黛这才僵着身子走出长信宫,不多时,林黛黛在长信宫陪太后用了顿午膳之事,便传遍后宫了。
26娴嫔()
从辰时站到太后用了午膳,林黛黛从长信宫出来时只觉得膝盖都是僵的。太后的意图很容易就让人明白——太后不想让她与宜妃、恪贵嫔一流结党。林黛黛不由苦笑一声,太后不这样做,她在宫中的日子都已经举步维艰了。今日太后再来这样一出,恪贵嫔恐怕会恨她入骨吧?明月,也会与她更加生疏吧?林黛黛眉目间带着丝黯然的想着。
一直在长信宫外候着的竹华急忙迎了上来:“小主呆了好久,怎么别的主子都出来了小主还在长信宫里呢?”站的久了,膝盖有点僵,便由竹华扶着慢慢走。竹华见她未做声复又小声问道:“太后为难小主了吗?还是赏识小主呢?”林黛黛见离长信宫远了,便小声说道:“太后哪里会赏识我呢?左不过是故意做出喜欢我的样子,挑拨我和恪贵嫔死斗罢了。”
竹华一想发现果然如此,并未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小主不要怕,咱们谨慎些,恪贵嫔也没法来找茬子。何况,皇上久不到鸳鸾殿过夜了。”确实如此,自明月产子那日,恪贵嫔的宠遇便不如往时多矣。自她挨打那日,恪贵嫔就再未侍过寝,容景轩有时想孩子了,或是将两个孩子召去,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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