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例产房乃是血腥污秽之地,容景轩与皇后、贤妃等自是在瑶瑟轩外间候着,只有宝珏等宫人进去候着。容景轩在外焦灼的等着,只来回踱步。想到自明月怀孕五月以来,自己一时因武贵妃之事迁怒她,一时又将热茶泼她一脸。他自幼长在宫中,最知道这深宫中人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自己虽明知明月过的并不好,却逃避着从未见她,心中又愧又悔。
抬眼一望——瑶瑟轩前日子才被上上下下的搜过,不少宫人顺手牵羊,事物都未归原,上下乱成一片。有些奸猾的宫人认定明月再无翻身之日,自己偷带了铜器进来,再将瑶瑟轩的银器偷偷换走。反正瑶瑟轩许多经许多人搜检早乱的不成样子,根本查无可查,故而入目之处皆是些不成样子的铜器,桌上甚至连成套的茶盏也没有——正是那日被他给砸的。
偏这时莫怀德凑上前来说道:“皇上,朱钿该如何处置?”内间里明月的呻|吟惨叫正不断传来,他望着这凄凉的瑶瑟轩一字一顿地说:“怎么处置?褫衣廷杖,打死算完。命伺候过明主子的宫人都来看着,告诉他们这就是背弃主子的下场!”莫怀德忙领命下去,容景轩又说道:“等等!到远些的地方去打,不要惊了明月。”莫怀德唤来那些瑶瑟轩旧日的宫人,又使人拖着朱钿一同到永巷,让宫人们看着朱钿一下一下的被杖毙。
内间里宝珏看稳婆让明月扶着床柱站成奇怪的样子急的不行,按她现代的常识,产妇破水之后都该老实躺着,不让羊水流干了的。偏这些稳婆还让明月在房里来回走动,宝珏简直要以为她们是成心来弄死明月,一时急的要哭出来。
稳婆们看她这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样子,如果不是形势太紧急真要笑出来:“姑娘且放宽心些!小主胎位很正,羊水足胯骨也宽,想来一会就能生下小皇子的。”宝珏知道自己在现代那点可怜的常识在这些经验丰富的稳婆面前完全不够看,便只好老实的扶着明月走来走去,一边狂咬着自己手指,不一会就把自己的指头咬的血迹斑斑。
五六月起正是胎儿发育的月份,偏明月自那日起再未过过安稳日子,所以孩子似乎也不十分肥壮。未到两个时辰,明月仿佛宫口便已全开,腰腹齐齐作痛。
稳婆见了忙夸道:“看小皇子多疼娘亲啊,就这么一会功夫。”说着又拿了片参让明月压在舌底,便让明月躺到床上去。床上早铺好了绸缎——旧时相信床上有床神,将血污落在床上会开罪床神,使母子不得保佑。宝珏一看,果然胎儿已经到产门了,明月此时已经痛得神志不清,只牢牢扯着从床上垂下的绸缎发狠。
外间的容景轩因心中有愧,一时也不敢离开。偏也不坐着,只在房里院里来回走动,时时催促宫人去打听消息。他不坐,皇后与贤妃自也不敢坐,只陪他干站着。偏他还不消停,对着皇后说:“明月此番受了大委屈。”皇后说道:“正是呢。”
“是朕不好,做事不谨慎,辜负了她。”容景轩又开口说,他原指自己因为武贵妃而对明月避而不见一事。偏皇后不知此节只能说:“君为人皇,本就有作为人皇的断绝。”容景轩摇摇头未在说话,一旁的贤妃正怕容景轩经此一事以为“贤妃不贤”,便也殷勤地时时命清风去打探。
里头明月正到了紧要关头,几个稳婆推腹的推腹,喂参片的喂参片,鼓劲的鼓劲,最后只听明月一声尖叫,孩子终于从产道中滑了出来。稳婆满手血污地托着小婴儿说道:“恭喜明主子,贺喜明主子。正是位身强体健的小皇子。”明月焦急说道:“我没听见孩子的哭声,小皇子怎么不哭呢?”稳婆笑着说:“主子莫急。”说着轻轻拍了拍新生儿的小脚丫子,果然拍了两三下孩子便发出了娇嫩的哭声。稳婆边将脐带剪断,只留一小段仔细用细棉布包裹住。
明月今日折腾了几个时辰,此时终于精疲力竭又听见了自己儿子的哭声,终于昏昏沉沉的昏睡了过去。外间几个人听见孩子的声音终于也放下心来,贤妃仿佛浑身脱力一般直直瘫在椅子上,边用手拍着胸膛:“总算将孩子生下来了。”
内间稳婆抱着洗净的小皇子出来:“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正是位身强体壮的小皇子,母子均安呢。”容景轩接过用明黄色襁褓包裹的孩子迟疑道:“母子均安么?明月如何呢?”稳婆笑道:“明主子脱力晕过去了,身子也好呢。”皇后笑道:“恭喜皇上,母子均安!”
容景轩又逗弄了一下小皇子,笑着对皇后说:“你看这孩子,小小的孩子像小老鼠一样似的,红红皱皱的。”皇后也在逗弄新生儿,闻言瞥了容景轩一眼,笑言道:“宝宝快看父皇,好没羞,还嘲笑我们宝宝呢。”容景轩只顾傻笑,这时皇后又温言道:“皇上今日才下了朝就守着明月几个时辰,午膳也未好好用。明日还要上早朝呢,不若先去休息吧,瑶瑟轩自有臣妾与贤妃照料着呢。”
早朝在英朝渐渐只是流于形式,重要的还是批阅奏章,但言官的存在还是让早朝不可敷衍。闹了一日容景轩确实也乏了,他便说:“如此也好,皇后贤良,也不必太忙碌,只将这瑶瑟轩。”他扬了扬下巴,指那一阁不成器的器物:“好好收拾,再命太医乳母们好好照料瑾嫔母子,朕明日再来看她。”
瑾嫔!这不仅是要复她位分,还再晋了一阶!轩内的宫人悚然,贤妃更是将手中的帕子拧成一团,旋即慢慢松开笑道:“明月今日可是双喜临门了,不单诞下龙儿,还获晋封,臣妾今日更要好好贺她了。”
容景轩不以为意的笑笑:“无妨,只不要累坏了她。”说着便转身走出了瑶瑟轩。
17惊变()
内间里,明月足足睡到第二日清晨才醒,一醒来便要看孩子。宝珏只笑道:“主子别心急,小主子正被乳母抱去喝奶了,身子强健着呢。”不多时孩子又被乳母抱到明月跟前,明月爱怜的看个不够。宝珏悄悄凑到明月耳边说:“皇上昨日说要晋小主瑾嫔呢。”
“果真么?那也不费我这一番算计了。”明月又惊又喜小声回道。宝珏肯定的点了点头,明月点了点那婴儿的鼻尖,苦笑道:“为了能亲抚养这个小混蛋,我连自己旧日主子都算计了呢。”宝珏只好说:“主子在月中,且放宽心些。过几日风头过了,奴婢再去打赏那个给朱钿香料的宫人。”那宫人正是明月与宝珏安排的,事先给了银子命她拿寿安公主梅花香与朱钿。
这样一来,明月又想起朱钿:“朱钿怎么样了?”宝珏想着此事血腥原不想提,见她问起只好说道:“朱钿么,杖毙了。”朱钿死日正是小皇子诞辰,明月闻言不由发冷似的紧紧抱住这还在襁褓中的小婴孩,宝珏忙宽慰:“主子快放宽心,此番种种,不如说是一报还一报罢了!”然而明月素来宅心仁厚,此时仍是愁眉不展。宝珏细细一琢磨开口说道:“主子若仍是心下不安,不如在皇上面前提一提长公主封号的事情吧。长公主三岁了,还未有封号,如此贤妃自会高兴些,主子也宽慰些。”
明月一想正合如此,便点了点头,不多时怀抱中的孩子哭了出来,这时阁内登时有了生气,乳母凑上前接过抚慰孩子,又宽衣喂奶。二人看着哭啼的孩子,不多时朱钿便被抛到脑后。
二人猜测容景轩不久应该会来看望小皇子与明月,宝珏忙拧了帕子用玫瑰水为明月洗去一身的汗气与血腥气。到了午膳时分,容景轩果然来到瑶瑟轩看望明月。彼时明月正怀抱着婴儿在逗弄,容景轩进来正要行礼,忙被止住:“你尚在月子中,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
说着侧坐到床榻边一齐逗弄小皇子,过了一会,容景轩才犹豫着开口道:“之前的事……”明月忙接口道:“只要皇上相信臣妾,便足够了,皇上,往事再不提了好么。”容景轩心不在焉的笑笑:“你到大方。”明月笑道:“倒不是大方,只是这本就不算什么罢了。臣妾怀里抱着孩子,身边拥着皇上,还有什么不足呢?”
容景轩看着明月温柔大方的样子,不由想起她往日的好来。他年近不惑,此时娇妻幼子环绕身边,心情不由大好,更拥紧了明月说道:“说起孩子,这次朕不用礼部取的那些字,这次朕亲为咱们的孩子取个好名字。”这更彰显了这皇子的身份,明月心中宽慰,想着演这场戏受些委屈,挽回了容景轩昔时对自己的疼爱,倒不吃亏。
明月想到之前与宝珏的商量便开口说道:“皇儿的名字到可以略放一放,倒有更要紧的事呢。”容景轩不解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要紧呢?”明月笑言道:“长公主都三岁了,还未定封号呢。”
宫中惯例,皇子分府出宫后才有封号,而公主则是早早就可定下。宫中多皇子少皇女,便未有人想到公主封号一事。此时明月突然提起,容景轩不由感念她的细心与温厚——含桃之母贤妃在容景轩心中还有谋害皇嗣之嫌,明月不会想不到此中关节,偏这样大度为贤妃与含桃盘算。
容景轩一贯疼爱桃儿,更愿意成全明月,便说道:“到底明儿细心说的很是,既是明月提出来的,便由明月来为桃儿定封号吧。”明月知道贤妃一贯心高气傲,若知道自己女儿的封号是由自己这个昔日的洗脚婢所取,再开心也要打个折扣,便死命推辞:“皇上明知臣妾不识字,还要臣妾为公主取名字,是在笑话臣妾么?”
容景轩哈哈大笑:“却是无妨,想到什么直说便是。”明月推辞不过,便眼睛四望:“那么,琼字好不好?”她指了指容景轩腰间悬挂的玉佩“臣妾虽识字不多,却知道琼是美好的玉佩的意思,正合公主呢。旁的,臣妾就再想不出了。”
容景轩念了几遍有意讨她欢喜便赞道:“妙啊,这字倒比礼部呈上来的强多了。琼,谁剪轻琼做物华,那么桃儿的封号便定做琼华吧。”
不日便有太监来宣旨说长公主的封号是琼华,贤妃原为香丸一事自己的嫌疑最大而忧虑不已,这时听了这道圣旨不由放下心来,仔细一揣摩便知道此中必有明月出力,便对她少了丝警惕,又感受到宫中多个帮手的好处,便不再寻她的麻烦。
皇上的恩宠与贤妃的庇护回到了明月身边,又多了个皇子傍身,明月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倒比从前圣眷最渥时还要惬意,明月便舒舒坦坦地坐了个月子。
待到出月子时,明月面上的妊娠斑早已消了,只比孕前略丰腴些,将养的面色红润,眼中柔情楚楚几欲滴出水来,倒更添了丝少妇风姿。这个月里容景轩常来瑶瑟轩看他们母子,正应了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的着不如偷不着”。“偷不着”的明月令容景轩更是垂涎馋的不行,闲时便来与明月闲话、逗皇子,二人感情在这个月里更是大有进益。
五皇子的满月宴果然如容景轩所言极是风光,也晋了明月为瑾嫔。容景轩后宫正一品皇贵妃之位从来无人,从一品四夫人之位也是空悬。正二品贵、淑、贤、德四妃中,倒有贤妃许慈珠与德妃沈淑慎,从二品妃位有宜妃谢静姝与庆妃吕灵清。此后的正三品贵嫔,从三品昭仪、昭媛、昭容,正四品贵姬与从四品芬仪、芬媛、芬容都只虚悬。到了正五品嫔,好容易才有穆嫔穆梦远与瑾嫔明月。
穆嫔穆梦远还在王府时便做了姬妾,年纪颇大偏恩宠又不多,陪伴容景轩十余年了,竟还是个无子无宠无封号的嫔,可见不足为虑。故而瑾嫔倒成了嫔位之首。
接下来便是从五品的娴良仪林似雪与正六品秦充容,余下的宝林、才人、美女颇多,却也没有格外出挑的,更是不足为虑。明月从前只是一介宫婢,一朝得宠有子,竟成了宫里数得上的贵人,可见人生境遇难以预料。
既晋为嫔,便可自己独居一隅,只是仍不可做一宫主位,却也可自己抚养皇子了。容景轩颁下旨来,赐了漪兰院给明月独居,不日便搬过去。漪兰院偏居皇城内西南一隅,院子倒不大,但胜在五脏俱全,是一个独立的院落,清净且草木清奇,不远处便是昆明池,夏日“老鱼吹浪动新荷”乃是皇城内的一大盛景。因离昆明池近,故而夏日极凉爽。先帝在时因贪恋昆明池风景,命冬日也在昆明池附近燃着旺旺的地龙,云气蒸腾仿若神仙境地。只是容景轩晋位以后觉得此举委实太过靡费,冬日便不在昆明池附近燃着地龙了。
明月能住进漪兰院,容景轩想来也是尽了心的。宴上便赐了五皇子名字,容景轩的皇子名字皆从“立”部,依次唤作蕴端、蕴翊、蕴彦与蕴章,故而容景轩便定了“士处靖,敬老与贵”的靖字,唤五皇子为蕴靖。
明月读书不多,但也依稀知道这是个好字。今日孩子满月,自己又晋了位分得尽恩宠,一时风头无两。皇后仁厚,从不与后妃计较,便是之前占尽了风光的贤妃此时也要退让两分。平日谨慎的瑾嫔此时不由也有些忘形,在宴上多饮了几杯,因她与五皇子蕴靖才是宴上的主角,故而来恭贺、拍马的人极多。
明月一时贪杯,多饮了几杯之后话渐渐多了起来,离得远远地也能听见她悦耳的笑声。这笑虽然悦耳,却是不合宫规的。皇上此时宠着她,自是无碍,皇后也不便多言,既如此一应妃嫔都不敢出言指责。奇的是素来爱挑剔,无错尚要指责的太后也未出声,只微笑地望着明月。
明月以为太后寡居已久,最是喜爱自己这样的灿烂笑容,为了讨太后喜欢,笑声更多也更欢喜。太后见了果然笑意更浓,宝珏虽略觉不妥,却以为也无大碍,便放任明月痛饮。
明月月中不宜搬迁,所以仍住在瑶瑟轩。宴席过后容景轩果然要去瑶瑟轩,偏偏养心殿里还有件极要紧的奏折要看,便让明月先回瑶瑟轩候着自己。明月出尽风头,荣光无限,一时也未与贤妃同行,坐在自己的轿辇上心满意足摇摇晃晃的回瑶瑟轩。
回瑶瑟轩路上,偏有宫人来请,明月定睛一看,正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酌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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