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于堂前的钱昶低头听着这揪心的哭声，这样的哭声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陌生，自他有记忆起，钱夫人也好，姨娘们也好，总是悄悄关在房内这样哭。
青州钱氏原本也是偃术大宗，因其掌握着庞大的海上船队，有着他人难以比拟的资源优势，而遭到了其他门派的觊觎，钱氏先祖屡出优质灵根十分强大，普通的手段难以撼动钱氏。蓬莱仙宗便将心思动到了钱氏子嗣身上，不断暗中送人潜入钱家，将一味奇特的药投入钱氏日常饮食中，自此钱氏的子嗣开始慢慢凋零，幸存下来得以出声的婴儿们，也经常因为各种突发状况意外横死，到了钱成那一辈已是单传之态。
钱成为改变现状，利用出海的机会广寻奇门异术，终于为钱氏留下了五个孩子，并重金聘请高阶偃师护卫。然而这些孩子依旧相继死去，只留下了资质最差的钱昶。
钱成悲伤之际，三尊主之一的鬼谷昧离偶然经过钱家借宿，见钱成伤心至此便询问了一番，鬼谷昧离见识甚广，花费了几天的时间逐渐琢磨出了诸多疑点，钱成顺着鬼谷昧离留下的疑点找寻真相，最终发现了蓬莱仙宗历经几代的阴谋。
钱成十分愤怒，下决心报复，他以他多年的经验看出青州侯府不安分的野心，便与其交好，与其合谋，最终得成今日之事。
沈初不知钱家之事，如此悲伤的氛围下，他也不宜开口询问，便静站于一旁。
离霄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当即皱眉：“不要顾着哭，你们的难还没结束。”
话音落，钱氏众人皆是一愣，钱成奇问：“萧师傅此话怎讲？”
倒是钱昶因知晓了离霄的身份，隐约觉察出了离霄的意思，便道：“萧师傅有何见解请速讲，我等洗耳恭听。”
沈初见钱昶依旧称呼离霄为萧师傅，不禁对钱昶刮目相看，如果说信任他是因为他年少，不可能做过什么坏事，那信任离霄，十恶不赦的魔尊，就需要绝对的胆识。
离霄从沈初的反应中猜到了一二，不禁也对钱昶赏识起来，立刻开口：“局势和你们预谋的不同，钱家若要全身而退，需想办法离开青州，具体理由解释起来甚废时间，你们最好一面速度遣人收拾，一面留人听我讲述。”
钱成和钱昶对视了下，钱成尚有迟疑，钱昶倒绝离霄所言不假，便言：“父亲可以这建议。”
钱成做了番迅速的抉择，最终点头：“就按萧师傅的说，夫人带人去收拾行李，我们四人去宗堂内详谈。”
第79章 ｜｜｜家｜发｜表（）
“我所指的麻烦事是预料之外的变数，引发这个变数的人是我，本座就是相传百年前便已陨落的魔尊离霄。”离霄开门见山直接点名了自己的身份，他属于那种不喜欢绕弯子的人，既然这件事一定会被钱家知道，不如自己开口说。
钱成闻言大惊失色，萧离师傅竟然是魔尊离霄，相传魔尊残暴狠绝，杀人如麻，所犯罪行罄竹难书，惹上了这尊魔神，钱家还能活吗？
钱成站立不稳，晃了身躯。
钱昶立刻扶住，他知道的比钱成早，相比钱成害怕畏惧的正常反应，他的反应更为冷静，既然离霄坦诚身份，又早已摆出援救之态，他钱家必然不会遭受劫难。
钱昶将钱成好生扶至座椅上，安顿完毕后对离霄作揖：“魔尊大人，我等已知你身份，不知你可否将整件事的详情告知，以便我等判断。”
“无需如此称呼我，魔尊这个称号是别人给的，不是我自己想要的，直呼我名便是。”离霄道。
钱昶立刻纠正：“离霄。”
沈初再次对钱昶刮目相看，换了他人，魔尊的威名压顶，即便离霄允许，他们也是战战兢兢，嘴上答应心里不改，但钱昶不是，他沉着面对，不畏惧，不拘泥。
离霄见状也是赞许，不耽搁一丝时间直接开始述说：“整件事我并未亲身经历，就像当初为你们修理偃甲船是偶然一样，我来青州也是偶然，待在青州的时间也不长，不足以谋划出这种需要积年累月精心谋划而成的绝妙计划。但是我身份的暴露依旧成为了这件事的变数，因为幕后真正谋划之人与我是多年的宿敌，他在青州循迹到我足迹之后，就着手调整了原本绝妙的计划。再绝妙的计划一旦中途调整就会显出诸多漏洞，出现了与谋划者预想情况差距甚大的结果。”
“你口中所言的绝妙计划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计划？又是如何调整的？漏洞是什么？你说你并未亲身经历，那你又是如何知晓这个计划的？”钱昶连番发问。
“计划要从谋划者的目的说起，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青州的现状，更别说改变，他只在意一样存在于蓬莱仙宗禁地内的东西。蓬莱仙宗在青州独大，想要进入禁地获取这样东西并不容易，谋划者只好利用青州境内的矛盾，巧妙的扶植和利用青州侯，以达到削弱蓬莱仙宗的目的。而蓬莱仙宗作为偃术大宗拥有丰富的资源和人才，若是一朝得灭则得不偿失，因此他又在仙宗秘密布局，利用仙宗内对仙宗弊病有正确认识的有识之士与青州侯合谋，如此一来，他既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又控制了青州侯和蓬莱仙宗。”
“青州侯和蓬莱仙宗都极具野心，即便是这样精妙的谋划，事成之后他们也不会甘心受人差遣。”钱昶提出异议。
离霄一笑：“这个问题我过会回答你。”
“调整出现在我试图借青州侯的帮助送我徒儿沈初入蓬莱仙宗的时候，青州侯最初答应送我徒儿去蓬莱仙宗是考虑到他的资质卓越，必然会引发蓬莱三岛的垂涎，尤其是矛盾已久的仙灵琅嬛二岛，两岛会为此相互争斗，加深矛盾，而那个时期正好计划进展最关键时期，有了我徒儿一事的遮掩就再好不过了。当时我是清楚青州侯目的的，但我不清楚青州侯谋划的背后还另有他人布局，便做出了只是去吸引目光，并无危险的错误判断。从而将徒儿暴露于谋划者的眼皮底下，他是见过我徒儿的，虽然那时徒儿尚年少，但他依旧认了出来，进而改变了计划，让原本并不重要的周衍来接近我们。”
陡然再闻周衍之名，钱昶原本已撕裂的心再次抽痛：“周衍……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初知道周衍对钱昶的重要性，也目睹了两人的决裂，忙说：“我也想知道。”
离霄意外，以沈初的聪明应该很容易看出周衍的问题，但他偏偏要求了讲述，这只能说明沈初并不是为自己而提出这个要求，他是为了钱昶，看来这些日子的相处，沈初是真的把钱昶当做了亲人一般对待，这说明他火速赶回来帮助钱家的决定一点没错。
离霄忙说：“周衍为人正派，行事磊落，又聪明。在谋划者的眼中，他并不是一个可以完全合作的人，只能对其稍加利用。然而我的意外出现，使得谋划者产生了趁机对付我的想法，他知道让任何别有用心之人接近我都不会成功完成他的部署，他只能让周衍这样品行的来人接近我，实现他的目的。以周衍的聪明，奉命接触我之前必然询问过相关事宜，谋划者为防计划失败，一开始就没有告知他真相，等到仙宗秘库开启前才告知，此时时间紧迫，周衍已无太多的思考时间，只能依计行事，之后青州侯进攻蓬莱仙宗，仙宗血流成河，周衍愤怒之下就更不会去细想真相。”
“果然是……这样！”钱昶喃喃的说道，他之前对离霄所讲述的计谋已经有了依稀猜测，现在一经证实，他已经明白了一个可怕的结果，这样一来想要让周衍辩清事实已经十分困难了。
想到这，钱昶原本就因打击而惨白的脸变得愈加难看，眼神里甚至透露着深深的绝望，沈初忙扶住钱昶，宽慰：“天理昭昭，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你不能过早放弃。”
“不……”钱昶摇头，这场骗局太完美，想要反转太难。
“我徒儿说得对。”离霄也开口宽慰，指指自己，“我都被他诬陷成魔尊，还在百年前被正道联手追杀，这样的困境我都坚持了下来，你也可以的。”
钱昶一愣，敏锐的在离霄话里捕捉到了一个词：“他？谋划此事的人到底是谁？”
“一个在中洲身份威望极高，受众人景仰，奉其为至尊的人，我若是报出他的名讳，很有可能连你都会放弃此刻的立场，立刻怀疑我之前所说的一起都是假的。”离霄道。
钱昶深吸口气，竟有这样的人存在，他脱口而出：“是谁？”
“你确定你真想知道？”离霄正色问。
钱昶坚定点头：“你刚才不是安慰我，让我不要惧怕所面对的困境吗？我不会再惧怕，我一定要让周衍最终清楚真相。”
“好，那我就告诉你，谋划者是正道三尊主之一的鬼谷昧离。”
！！！钱昶再次大惊。
一直静听的钱成更是难以置信，竟然是这人？此人是钱家的大恩人，钱家之仇是得他的襄助才解开才得报的：“你……你可不能诬陷好人。”
离霄闻言，苦笑一声，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钱昶立刻想起离霄方才之言：
——我若是报出他的名讳，很有可能连你都会放弃此刻的立场，立刻怀疑我之前所说的一起都是假的。
确实如此！他钱家因其之前的大恩是不会相信离霄的。钱昶下意识双拳紧握，极力辨别着离霄和鬼谷昧离之间的真假，然而几番之下，他痛苦的发现，他找不到相信离霄的理由。
钱成甚至已在一旁摇头，后悔自己怎么会浪费时间相信离霄。
“大哥，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辩明我师父所言的真假，只是这个办法相当危险。”沈初忽然出声。
“什么办法？”钱昶忙问。
“此战的结果不如预期，青州平衡并未建立，鬼谷昧离绝不会甘心，他一定会扶植蓬莱仙宗剩余势力重新崛起，进而实现预谋之中的平衡。建立平衡之后，鬼谷昧离会暗中清除钱家，理由有三，一是因为我，我曾以钱家幼子的身份拜入蓬莱仙宗，二是因为周衍，鬼谷昧离肯定知道你对周衍的影响，他不可能让你有机会告诉周衍真相，三是钱家知道的秘密太多。大哥如果不相信师父之言，可以不离开青州，静观事态是否如我所说般变化，只是一旦做出这样的决定，钱家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的。再退一步说，大哥若深信鬼谷昧离，钱家有难之时可以向其求救看看，看他是以理为据帮助钱家洗脱嫌疑，还是以和魔尊勾结拒绝襄助。”
沈初此话字字句句点到要害，不仅是钱昶，就连钱成都感觉到了不妙，如果鬼谷昧离不是谋划者，那一切都是安宁的，但一旦是，钱家将陷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用是与不是这么简单的念头来决定一个家族的命运是草率的，也是赌不起的。
钱成意识到，必须有两手准备：“昶儿，你带上你母亲和众位姨娘速度离开青州，渡海而去，寻一处安全之所，为父留在青州。”
“不！”钱昶当即反对，“父亲身系我钱氏一族的兴衰，怎可留下，还是我……”
“傻孩子，父亲老了，钱氏一族的兴衰已系在你的身上了，到了安全之所务必生根发芽，开枝散叶，重新壮大钱氏一族。”
“父亲，我……”钱昶想推却，但此情此景之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爱人和家族之间，他只能选择一个，再无两全的可能。
“我的儿啊，你的心思为父多少知道些，可那条路太难，为父舍不得你去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吧，你的人生还长，还有太多的美好事物没有经历过，不要固守一棵树。”钱成劝道。
“父亲……”钱昶泣不成声，一日之间他不仅失去了至爱，还将失去至亲。
“傻孩子，别哭！留下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为父自有口舌，自会争辩，不会让世人轻易将勾结魔尊这顶帽子扣到钱家头上。就算往最坏处想，真如钱淼所言那般，那不还有钱淼和萧师傅在吗？以他们的能耐暗中助为父离开青州又有何难？”钱成说着，抬头看了眼沈初，“淼儿，你说是不是？”
沈初意外钱成到了此刻依旧称呼其为钱淼，他不是很明白钱成的真实想法，但为了让钱昶离去，他还是点头保证：“大哥，你放心，父亲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看，淼儿都保证了。”钱成露出了一丝笑容。
钱昶知道他不能再违背父亲的意思了，只好忍痛答应，叮嘱沈初：“小弟，替我好生照顾父亲，还有……无论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在我的心中你永远只是我的弟弟，钱家的宗堂里永远为你留着位置。”
沈初愣了，宗堂留位意味着他真正入了钱氏族谱，真正有了亲人，钱氏为何要给予他如此盛情？
钱成和钱昶没有解释，离霄及时出声打断了对话，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偃甲盒，这是用来藏书的一种特殊偃甲：“这盒中藏书是我毕生绝学，今日赠与你，你可传于你的后人，以壮大钱氏。”
大能级偃师的绝学不会轻易传人，离霄这份礼十分贵重，钱昶没有接。
离霄故意开玩笑：“怎么？害怕里头有魔尊技法？”
“怎……么会？”钱昶自然知道离霄绝不会赠与如此危险的技法。
“那还不收下？”离霄笑说。
钱昶只好收下，钱成适时说：“好了，速度去准备吧，越早走越好。”
“是……父亲。”
钱成目送钱昶憔悴的背影离开视线：“知道老夫为什么依旧愿意称呼你为‘淼儿’吗？唉……如果老夫的幼子还活着的话，他也就你这般大。钱家的惨剧是在鬼谷昧离的帮助下解开的，无论他是有意，还是真心，老夫都感激他。所以你们的话，老夫不可能如昶儿那样完全相信。你懂吗？”
“我懂，我理解你做出的任何决定。”沈初回答。
钱成一笑：“你？”
“父亲。”沈初唤。
“好……”钱成笑着离开了宗堂。
一天后，钱昶带着钱家登船离开了青州，沈初和离霄去了码头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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