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诊脉完毕,只说是气怒伤了心脉,又受了风寒,问可曾吃了些什么药。紫鹃把药方子取来,那大夫看了方子,沉吟了一会儿,将药方增减了些许,就让照新方子熬药。
第七章 宝钗的主意()
先说宝玉被麝月等人拉了回去,没见得清醒些,也不比先前糊涂。回去后就静静地坐着,远远地离着宝钗。跟他说话他也答应,只是到了晚上,饭食减了下来,只喝了半碗粥。众人只以为他懒怠动,胃口差了,谁知道第二天却吃得更少,不过三天,一粒米也不肯吃了。每天仅以清茶度日,慢慢地连起来也不能了。
王夫人急的两腮上火,眼睛赤红,一天三趟哭天抹泪地来怡红院劝他,宝玉只是不肯吃饭。她心知宝玉恼她用宝钗替去黛玉,哄他娶了亲,只是在王夫人看来,黛玉身无财产,连个亲人都没有,再也不能给贾府带来什么益处。再看宝钗,虽然薛家也败落了,但总是世代皇商,家底子还是有的,虽则薛蟠不争气,但还有个薛蝌在外面跑生意。
贾家偌大的荣国府,没有一分银子的经济来源,如果再不从宝玉的婚事上计较些,不光是府里的生活难以为继,连宫里的元妃和王子腾的仕途都放不开手脚。
王夫人正在“心肝”“肉”地哭着,宝钗走了过来,附耳小声地说了一番话。王夫人先是一惊,继而收了泪,皱眉思索起来。
薛宝钗附耳向王夫人说的,不是别话,而是把黛玉抬进来做小的意思。虽然有林如海的书信在前,但除了贾母、邢、王二夫人和鸳鸯之外,别人并不知道,只说是体恤黛玉幼小失怙,将她留在家里也就是了,正好堵住了阖府上下的闲话,又瞒过了嫁妆一事。
且因为黛玉无亲无靠,没有人会帮她出头,王夫人这样想来,只觉得万事周全,更觉得此事需得越快越好,看宝钗更加顺眼了。
于是王夫人暂且按捺下了心里的芥蒂,向宝钗说道:“好孩子,只是委屈你了。等她进门,我必要她不敢在你面前越过头去。”
薛宝钗点了点头,二人避开宝玉,商量了几句,听得王夫人连连点头,当下就叫彩云去准备。
潇湘馆里,黛玉一天一天地只在屋里或倚或坐,咳血的毛病非但没好,反而觉得病势愈加沉重了。
这天晌午过后,紫鹃正在院子里掸晒被褥,凤姐带着王夫人房里的彩云来了。
紫鹃忙迎上去,凤姐笑道:“喜事来了!还不快叫你的主子出来!”
紫鹃不知道凤姐的来意,又看彩云跟在后头,心想必然是王夫人的意思。她恐怕彩云回去编排黛玉的不是,连忙打起精神说道:
“姑娘正在里头呢。”说着就去打帘子。
黛玉因贾敏的忌日将临,正倚坐在窗前搭着软褡的椅子上,强撑着临几页经书,听见院子里说话,连忙打起精神应付。
凤姐、彩云都进了屋里,紫鹃连忙又去斟茶。凤姐笑着向紫鹃说道:“先别忙,这回不是要吃你斟的茶,该是你主子亲自来斟茶了!”
彩云抬眼打量黛玉,看她双颊雪白,身形瘦削,颤颤地立在那里,别有一番清贵的气度。她想到王夫人的话,心中不禁冷笑,这样一个大家贵族出身的小姐,也要给人做小了,比起那等奴婢抬的姨娘,又能高出几分去?
因此也不向黛玉行礼。
黛玉听了凤姐这话,心中疑惑,不过想到必然是与自己有关,当下不得不问道:“琏嫂子,这是从何说起?”
凤姐笑了:“你我平日也是一家人相处,宝玉素日念着你,宝钗与你也是玩的好的,如今亲上加亲,可不是一件喜事吗?”说罢把彩云拉上前来,又说道:“太太早上起来就觉得头疼,派了彩云来,央我当这个媒人了。”
黛玉一听这话,又气又怒,扶着桌子险些就站不稳了。为奴为妾,后代子孙都要低人一等,看贾环等人就是了。更何况林家几代公侯,岂有正经的千金小姐给人做妾的。不过是欺负她父母早逝,没人给撑腰罢了。
彩云见她低头不语,冷笑一声说道:“林姑娘无父无母的,是我们太太看着可怜,留在府里照看了这么多年。依我看,姑娘也不必拿乔了,错过了这一桩,又上哪找这样富贵的一家子去?不如早些收拾了进门,这也是我们太太的意思。”
黛玉气得浑身发抖。几天下来,她也大略知道当日王夫人与凤姐等使的“李代桃僵”之计,心恨之极,又听彩云说出这番话来,只冷冷地笑着不说话。
凤姐见彩云话中有刺,连忙打圆场道:“如今不说别的,就说府里有老太太太太疼你,又有宝玉心心念着,薛家的姑娘也是素日与你玩的,如今都在一处,岂有不好的?”她为着王夫人的死令,不得不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哄黛玉。
黛玉仍噙着冷笑,一眼也不看彩云,向凤姐问道:“外祖母的身体还好吗?”
凤姐说道:“老太太还病着,只说听妹妹进了门,还有不好的?只怕爬也要爬下来,喝了妹妹的这碗孙媳妇茶。”
黛玉沉默了下来,心想若是贾母好好的,王夫人等人定不敢这般欺辱,再想眼下这般境遇,都是因自己父母皆亡,寄人篱下。
那凤姐只当她答应了,笑着说道:“得亏宝玉天天念着,连饭都不吃了。如今知道林妹妹要过了门,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
彩云也不顾冷脸,走上前去说道:“太太说了,林姑娘过了门,先姑奶奶留下的钗环首饰也就带不得了,怕逾了礼数。林姑娘还是把东西都交给太太保管吧。这亲事宜早不宜迟,又都住在院子里,林姑娘也没什么别的亲人,因此不用那么多虚礼,晚上就有小轿来接姑娘过门。”
竟连正经的纳妾礼也没有。
黛玉冷眼看着他们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几句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连同母亲遗留的财物都决定好了,不禁只是冷笑。
凤姐拍手说道:“成了!这就说好了。”然后就问黛玉还需要添些什么。
黛玉强忍怒气,想了一想,说道:“我自打病了,常觉得这屋里不干净,需得有人镇一镇才好。等我去了,不如把栊翠庵的妙玉请来潇湘馆住着,一方面镇秽,一方面这里也清净。”
凤姐知黛玉说的是袭人与王夫人弄的魇鬼一事,她也是深恨马道婆之流,虽替王夫人掩了下来,毕竟难除芥蒂。想到妙玉是个有道行的,点头应了下来。
第八章 遣散()
黛玉又说:“以后我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伺候了。紫鹃是个实心眼的,我想不如把身契赏了让她家去,再添补她几两银子,让她家做个小本生意,也好骨肉团聚。”
凤姐说:“这也好办,紫鹃原是老太太房里的,我回去把身契找出来,叫平儿送来便是。”
黛玉勉强点了点头,唤紫鹃道:“送送琏嫂子。”
那彩云还有一样王夫人的嘱托没办成,连忙催促道:“林姑娘该把那盒子取来,交给我带去吧?”
黛玉冷笑着说:“我有手有脚的,要送谁自会送去,不劳费心!”
紫鹃打着帘子,凤姐先出去了,彩云无奈,只得恨恨地跟了上去。
看着凤姐和彩云都出去了,黛玉气得眼前发黑,胸口直疼。暗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父母兄弟撑腰,他们怎么敢欺人到这般境地!那薛宝钗不过是一介商家女,夺了亲事不算,还要欺压到头上来,不过仗着有个娘在,还有个混账兄长;那王夫人和凤姐等人昧了林家的百万家财,贪去了嫁妆不说,如今连人带贾敏的遗物,一并也要算计了过去!
要四代公侯的林家人做妾,就凭你们也配!
紫鹃送凤姐和彩云到门口,就转身回来,一进屋只见黛玉仍扶着桌子站着,怒容满面。
紫鹃深知黛玉心中恨极了,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哭着劝道:“虽然太太他们欺人太甚,府里还有老太太是疼着姑娘的,姑娘好歹看在老太太的份上,保重身子要紧。”
黛玉回过神来,看紫鹃跪在地上,伸手就要去拉她起来,谁知道站了半天,腿脚都软了,眼前一黑就栽了过去。紫鹃吓了一跳,一边高声喊着雪燕,一边把黛玉搀扶起来。黛玉久病未愈,一丝力气也没有,整个身子都倚在了紫鹃的身上。她头疼欲裂,虚汗淋漓地睁开眼睛,一阵烦腻涌到了嗓子眼,不待转过身去,就“哇”地一声,吐了紫鹃一身的鲜血!
紫鹃身上穿的半旧蓝绸面子夹袄,被这鲜血转眼染成了深紫色。雪燕刚刚从外面回来,踏在门槛上看见了这一幕,吓得脸色都变了,哭着跑出去向王嬷嬷喊道:“嬷嬷!嬷嬷!姑娘怕是要不好了!”
外面王嬷嬷年纪大了,耳朵也背,等到雪燕跑到跟前,才听清她说的是黛玉快要死了。王嬷嬷气得直骂:“小蹄子乱说什么,姑娘好好的也是你能乱咒的?还不快打自己的嘴巴!”
雪燕站在院子里,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哭着说道:“姑娘真的不好了!我刚才进去,看见姑娘吐了紫鹃姐姐一身的血。”
屋里,紫鹃正服侍着黛玉在床上躺着,黛玉打起精神说道:“让他们不要哭了,都进来,我还有话和你们说。”
紫鹃给她掖好了被子,把身上的袄子换下来,抹着眼泪去外边传话。
却说潇湘馆外面,林黛玉要许给宝玉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不胫而走,转眼贾府上下都知道了。贾母还在病中,听鸳鸯与小丫头在廊外嘀嘀咕咕地说话,就在屋里问道:
“鸳鸯,园子里又有什么事儿了?”
那小丫头正说着薛宝钗与王夫人合议,让凤姐带着彩云说媒,要把黛玉用一乘小轿抬给宝玉做小的事情。鸳鸯听见屋里贾母在唤她,吓了一跳,连忙低声命令其他丫头不得在贾母面前透露消息,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铜钱,让那小丫头拿着玩去。自己转身回了贾母的屋里。
病倒之后,贾母的精神大不如以前。见鸳鸯进来,就从枕上抬头问她:“你们在外面说些什么,也说给我听听。”贾母是天性怕烦闷的,鸳鸯深知这一点,于是笑道:“也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是宝玉院子里的事儿。”她避重就轻地带过去。
贾母叹了口气:“这两个玉儿,可是你们二太太拘着他们呢,成了亲之后怎么不见他们过来?”
鸳鸯心知王夫人等以宝钗代替了黛玉成亲,只怕一揭穿,贾母就得气死过去,哪敢往她面前带?于是玩笑道:“许是他们感情好着,不肯出屋子呢!”又问贾母想吃什么,贾母说了平时不常吃的两样,又说:“不拘是今天明天,你去跟你们二太太说,让宝玉带着他林妹妹来给我瞧瞧。一日两日的不瞧见他们俩个,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鸳鸯只得答应了下来,预备抽个空儿就去找王夫人商议。
大观园里,探春正往赵姨娘那里去。走到院子外面时,正碰见赵姨娘在骂贾环:“一样的都是爷们,怎么不见他们给你说一个?可见是人厌鬼弃的,由着好的都归那宝玉了。姓薛的也是他的,姓林的也是他的”说着便骂了许多难听的话。贾环缩头缩脑地忍了一会儿,犟着脖子顶嘴道:“那宝玉托生在二太太肚子里,府里上下又都捧着他,我有什么?”
说着就从院子里跑了出来,不妨一下子撞在了探春身上,将她撞了个踉跄。贾环撞了自己的亲姐,也不说话,撒腿一溜烟地跑走了。探春揉了揉胳膊,心知这会儿不是和赵姨娘说话的时候,于是往迎春那里去。路上又听见了王夫人房里的彩云与另一个丫头说话,那彩云冷笑道:“平日里只当她是清高的千金小姐,如今也要给人家做妾去,左右都是低人一等,又能比咱们奴几高出多少?”两人一说一和,探春听她们句句话像是在说黛玉,驻足一问,果然是说王夫人做的主,要黛玉给宝玉做侧室。
到了迎春房里,可巧惜春也在。探春把听来的消息说给她二人听,迎春和惜春都大惊失色。探春与迎春两个人都是庶出,自是知道侧室有多少苦楚,庶出的子女又如何让人看轻,只有惜春沉默不语。
迎春与探春商定去潇湘馆找黛玉,惜春有心不去,又抹不过面来,只得跟着一道去了。可巧路上又遇到了平儿手拿着一张纸契过来,迎春问她,也是要往黛玉那里去的。要过她手里的东西一看,原来是紫鹃的身契。
潇湘馆里,王嬷嬷和雪燕都进来了。黛玉命紫鹃去箱子底头,把雪燕和王嬷嬷的身契都找了出来,叮嘱她们自行去官府销户。又让紫鹃把装银钱的小箱子取来,命她捡出一些金银锞子和碎银子给了雪燕和王嬷嬷二人。黛玉说道:“你们都是跟我来的,如今把身契和路费盘缠都给了你们,还放你们回去。”
第九章 焚稿弃钗()
王嬷嬷与雪燕收了身契和包裹,在一旁哭得伤心,紫鹃也陪着直掉泪。黛玉把剩下的金锭碎银等物都给了紫鹃,说道:“方才凤姐儿来,我已经跟她要了你的身契,一会儿也该送来了。日后拿着这点东西家去,跟父母兄弟一起做些生意,也省了以后在这府里受人白眼。”
紫鹃知道黛玉的心病就是没了父母依靠,又听她句句像在交代后事,不禁拿帕子掩面,双泪滚滚而下。
三春与平儿来到潇湘馆时,正逢里面哭声一片。黛玉见三春都来了,连忙打起精神叫紫鹃看座。探春细看黛玉,脸色雪白没有一丝血色,连说话也比往常不同。一旁的迎春以帕拭面,泪流满面。她惦记着黛玉出主意,央老太太帮她退了婚事的情。迎春后来托了人打听,那孙家不过半个月就另定下了一户落魄的官家小姐,娶进门不久,听说就把人打死了。
黛玉叫紫鹃接了身契,便叫送平儿出去。
紫鹃抹着眼泪送平儿到了门口,平儿悄声问道:“怎么就病的这么厉害?”紫鹃抹着眼泪,把那旧病未消,今日又狠吐了一回血说了一番,平儿陪着红了眼眶。两人在门前分了手,平儿就自往王熙凤那去不提。
紫鹃回来,王嬷嬷和雪燕都从房里出来了,冲她摆了摆手,意思是迎春等人正同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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