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心里挂念着贾环,一百个不愿意往贾宝玉身前凑,金钏儿却念着宝玉,听王夫人把彩霞和她妹妹玉钏给了宝玉,心里就老大的不自在。于是寻了空子来到二门前,等着宝玉从贾政那儿回来。
宝玉在贾政那儿陪客,也喝了几杯子酒,被三五个小厮闹哄哄地送到了二门。那些小厮才散了,宝玉一个人抬腿正往园子那边走,忽然听到有人唤他,一抬眼正是金钏儿。宝玉笑着道:“金钏姐姐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见你去找袭人她们玩?”
金钏笑着向他招手,宝玉走过去,只听金钏儿拿帕子捂着嘴笑道:“你们屋里的袭人正在太太那儿呢!太太说你们屋里的碧痕、秋纹都不好,要赶出去,把彩云和我妹妹给你使唤呢。”宝玉一听,怒上心来,跺脚说道:“这必然是袭人在太太那里说了什么,不然好好的怎么会要赶走她们!”说着抬腿就要往王夫人的上房走去。
金钏连忙拉住宝玉的袖子,笑着劝道:“太太给了你彩云和玉钏儿还不高兴?”宝玉只得停步说道:“彩云和玉钏儿姐姐两个虽好,但我岂有为了她们两个就丢了旧人不管的,那成了什么人了?”说完抬腿直冲到上房去了。
王夫人赏了袭人脚踏坐着,还正在细细地说话,只见宝玉忽然一阵风地冲进来,先向王夫人行了个礼,随后指着袭人说道:“平日里仗着太太信任你,就到处搬弄口舌,打压异己,我也不敢留你了!今日就在太太面前回了,放你家去吧!”
王夫人心中一惊,骂道:“你这孽障乱说些什么?但凡你有她一分好,也不枉我生养一场了!”宝玉一听王夫人这样说,满脸气得通红,又不敢顶撞王夫人,只得低了头。袭人一听这话就哭开了,伏在地上哭个不停。宝玉气道:“你还哭,倒不知道她们怎么得罪了你,一心要绝了她们的活路?”
王夫人见袭人哭得十分委屈,自己也红了眼圈,先骂了给宝玉通风报信的丫头,又来哭着骂宝玉:“你屋里的那些丫头,一个个惯的像小姐似的,是我叫袭人看着,不好的就过来回我。她做的是依我的嘱咐,难道我也错了?”
这时,贾政才出门送了林如澈,回到内院正打算和王夫人说说这位林黛玉的堂叔,一踏进门来,先看到王夫人正抹着眼泪,地上还趴着个丫头正在哭,不禁怒上心来,向宝玉呵斥道:“你这孽障又是做下了什么恶事,把你母亲气成了这样?”说着,又想起平宝玉从前的毛病,向外喝道:“拿棍子来!请家法!今天我要好生教训教训这个孽子!”
王夫人顿时吓住了,扑上来抱住贾政道:“不准拿棍子,谁要敢拿来我就把他打死!”贾政气得推开王夫人,要自己去拿棍子,宝玉顿时吓得白了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认错。外面的小丫头听见这屋里要拿棍子动家法的,都知道不好了,连忙跑去告诉贾母。
贾母一得到消息也急了,立刻让鸳鸯扶着就往王夫人这上房赶来。王夫人正抱着贾政的腿哭着不肯撒手,又哭起贾珠来,贾政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向王夫人道:“你们只管护着他,成了这个孽障模样,将来再惹下祸事来,还能护得了吗?”
第六十三章 怡红院()
正说着,贾母扶着鸳鸯的手走了过来,喝道:“是谁说要打宝玉?才说了他最近用功,这会儿又喊打喊杀的,你既然看他不顺眼,我们娘几个就回老家住去,留了你一个就清净了!”贾政回头一看宝玉,正跪在地上脸都吓白了,自己忽然有些后悔。
王夫人一见贾母来了,知道是闹不起来了,顺势放开了贾政。贾母气得浑身发抖,走进屋子来问道:“这又是为什么要喊打喊杀的?”
贾政、王夫人和宝玉各自垂着头不说话,贾母冷笑道:“怎么,有什么不敢在我这老婆子面前说的吗?宝玉,你先说,我看他有什么理由又要打你!”
宝玉本来就懊悔自己太过冒失,气哭了王夫人,又引来了贾政,低了头不敢说话。贾母气得又转身喝问贾政,贾政生怕贾母气坏了身体,一脸惭愧地认错道:“儿子才从外面回来,看见宝玉这孽障气哭了他母亲,一气之下这才说要请家法,不想惊动了您。”
贾母十分意外,又问王夫人:“宝玉怎么又惹你生气了?”王夫人抹着眼泪,想了一想,小心地回道:“是宝玉房里的袭人过来回话,说是有两个丫头身子弱,我就想着把她们留在府里,大了配出去,另外再给他两个丫头带去苏州使唤。”
贾政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向宝玉喝道:“你就是为了屋里的这么几个东西顶撞你母亲?真真是一个逆子!”宝玉满脸通红,十分懊悔。贾政说着,一看宝玉红着脸低下头来,也气消了一些,忽然又看到地上趴跪着一个丫头,不是王夫人房里的金钏彩云,就知道必定是宝玉房里的了,顿时气又涌上心头,向宝玉怒声说道:“你要是离不开这些丫头们,我也就死了心不带你出去,只可怜祖辈传下的家业后继无人,就要断送在我的手里了。”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宝玉连连摇头,豆大的泪珠子滚了一脸。贾母早已听得分明,一见这样,叫过宝玉来揽在身边,向贾政说道:“宝玉这些天争气,你这做老子的不知道,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教你的吗?”贾政一脸羞愧。
贾母又训王夫人:“宝玉房里的丫头告状,你去查明了,再把那该撵得撵,该放的放出去,也不该一家子为了这一丁点事情伤了和气。”王夫人低着头不敢回话。宝玉连忙承认错误:“老祖宗,是我不好,气哭了母亲!”
贾母说道:“这样也就罢了,一家人,什么事情不能和和气气地说?”贾政、王夫人再三向贾母赔礼,贾母又训诫了他们一番,带着宝玉出来,令丫头们送他回园子里玩去。
宝玉回了怡红院,叫人过来服侍洗漱换衣,一看来到跟前的是麝月,想到袭人平日与她最为亲厚,不禁气上心来,甩开她的手,另外向外面唤人道:“秋纹、碧痕,过来服侍我洗脸梳头!”
麝月一听这话,顿时拉下来脸说道:“爷这是做什么?难道我一听了你叫人就过来服侍,倒是做错了?”
宝玉冷笑着道:“不敢,你自去和你花大姐姐好吧,我这里可不敢用你呢!”正说着,又看见炕上、床边、桌子到处都是袭人的东西,气得抬脚过去踢了桌子一脚。麝月这才知道宝玉是因为袭人生了气,才要反讽一二句,秋纹和碧痕正说说笑笑着进屋,突然见宝玉踢翻了桌子,顿时吓了一跳。
秋纹和碧痕抬眼看向麝月,麝月冷笑着道:“不是我,是那一位惹到了他。”宝玉正在气头上,一看她们俩进来,指着袭人放在各处的东西说:“把你们花姐姐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送到她的房里去。去叫二门上的人,让茗烟去把花自芳叫来,等你们花姐姐从太太屋里出来了,就请他把人领回家去吧。”
秋纹、碧痕、麝月连忙过来跪了一地给袭人求情。宝玉踢完了桌子,一看她们跪在地上,自己反而气得掉下泪来,指着秋纹和碧痕说道:“你们两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她有什么好,也值得你们替她求情?”又指着麝月说道:“姐姐你也请到别的地方跪着去吧,我这里仔细脏了你的衣服!”
麝月、秋纹、碧痕都面面相觑,心知劝不过来了。宝玉独自来到书桌前,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随手抄起本老庄倒拿在了手里,两眼漠漠地发愣。碧痕、秋纹一齐拉了拉麝月的手,悄悄地起身来到外面,问麝月道:“这是怎么了?”
麝月向里面一努嘴:“一回来就不高兴了,他说花大姐姐去了太太那里,还是赶紧派人去那边打听打听吧!”说着,又不禁生气道:“好好的,他们俩个生气,又拿咱们排揎!”
正说着,坠儿满身是汗地跑了回来,碧痕上前骂道:“你这死蹄子,又到哪儿野去了?”说着伸手要去拧。坠儿吓得连忙躲着说道:“我才从太太那边过来,听说太太要放姐姐和秋纹姐姐出去,另外把彩云姐姐和玉钏儿姐姐拨给二爷使唤呢!”
碧痕愣了一愣,顿时气得胸口直疼,喝斥道:“瞎说什么!还敢满嘴扯谎,看我不把你的嘴拧下来!”
麝月上前拦住碧痕,向坠儿问道:“你说什么?是听谁说的这些话?”坠儿吓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哭着说道:“太太那边的人都知道,是袭人姐姐说碧痕姐姐和秋纹姐姐身子不好,太太要把你们送走,换彩云姐姐和玉钏姐姐过来,宝二爷也知道,在太太那里闹了一场,连老爷老太太都惊动了!”
碧痕气得浑身发抖,说道:“这是红口白牙的咒我们?我要到老太太那里分说清楚,是谁一年倒有小半年躺在炕上病着,对里里外外的丫头呼来喝去,比宝玉还像正经主子的!越性把他们那点见不得人的事儿都抖出来,谁也别想好!”
第六十四章 袭人()
秋纹也是气怔了,麝月见碧痕要往外跑,连忙拉住她说道:“屋里那一位刚刚闹过了回来,你再跑去闹腾,可不是上赶着去挨骂吗?等等看太太那边怎么说!”碧痕就指着麝月骂道:“你跟她是一伙的,自然乐意看我和秋纹被赶出去,何必在这里假装好人!”
麝月气得跺脚:“太太还没发话,就算闹到老太太面前,难道还为了我们责罚太太不成?你就算忍不下这口气,也要体谅里面那位的心!”秋纹和碧痕都知道麝月说的是宝玉,顿时默默无言。秋纹去打水洗了脸,去房里收拾被宝玉踹倒在地上的桌子。碧痕帮着秋纹一起扶起了桌子,满眼看着到处都是袭人的东西,到底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把袭人的东西胡乱收拾了一通,都抱出了宝玉的房间,放在丫头房里袭人从没睡过的那张床上。
潇湘馆离怡红院最近,宝玉那里几个大丫头的争吵黛玉也听到了。紫鹃出去听到小丫头的传话,知道了缘由回来禀告黛玉。黛玉知道袭人素来就是王夫人的眼耳报神,听了这些话皱了皱眉,吩咐紫鹃让那些小丫头不要多话。
紫鹃知道,秋纹、碧痕她们在怡红院里吵闹的事情如果传出去,就算不是她们的错,王夫人也容不下她们留着了,于是去匣子里抓了把铜钱出去给了小丫头们,吩咐她们不许多话。小丫头们拿了铜钱,都知道紫鹃的意思,一齐笑着跑去玩了。
黛玉想到以宝玉的性子,这会儿屋里的丫头们闹成了这样,这会儿想必正在心灰意冷,想了想,把前日王熙凤派人送来的两小瓶茶叶取下一瓶来,让紫鹃送过去。紫鹃拿着茶叶到了怡红院,满院子里静悄悄的,麝月、碧痕、秋纹各自都有心事,连小丫头们都不敢露头。紫鹃把茶叶递到了秋纹手里,秋纹向里面努嘴说道:“还一个人呆着呢,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们也不敢去问。”紫鹃点了点头,和秋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就回到了潇湘馆。
袭人在王夫人那里跪了很久,等到贾母和家政、贾宝玉都出去了,还是不敢起来。王夫人歪在炕上哭了一阵,想了一回心事,然后才看到她还在地上跪着,当即又是“我的儿”、“心肝”地哭了一场,提起秋纹和碧痕骂了一通,说她们是狐媚子,蛊惑了宝玉。
袭人跪在地上听着,四月的地上还是很冰冷,寒气顺着她的膝盖直往全身窜,可是王夫人浑然想不到这一点,还在愤愤不平的骂着,骂到最后,终究舍不得让宝玉难过,到底没有再提把秋纹、碧痕放出去的话题。
到了晚上,袭人默默地回到了怡红院,碧痕、秋纹两个人都装作没有看见。碧痕趁她进门的时候故意地撞了她一下,麝月看不过去一把拉住了袭人,却被碧痕恨恨地瞪了一眼。屋里的宝玉正拿着本书在看,一见是袭人回来了,又低头继续看书。
袭人站在屋里,一看炕沿上、帐子上、窗台前、妆台上属于她的东西都不见了,再站在这屋里就觉得十分难受。碧痕故意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不是踩她一脚,就是撞她一下。秋纹默默地拿了块抹布擦着桌子腿,眼睛也不抬,麝月出去叫丫头打水准备给宝玉洗漱,回来时走过袭人身旁,悄悄地说了一句:“你先回房去吧。”碧痕看见了,狠狠地瞪了一眼麝月,啐了一声。麝月抱歉地冲袭人笑了笑,过去服侍宝玉洗漱了。
袭人听了麝月的话,茫然了好一会儿,一看麝月去给宝玉更衣了,抬腿正想过去把这件活接过来,腿上一疼,才想到这时她的地位已经不如往常。袭人想着麝月刚才对她说的话,看到这满屋子里再也没有一件是她的东西,慢慢地挪腿走了出去。
从宝玉小的时候开始,外炕上值夜的就一直是袭人,一直把宝玉的房间当成自己的房间。这个时候麝月说让她回房去,又该回到哪个房里去?袭人想了想,出来绕到抱厦后面的两间小耳房,推了门一看,房里并排摆着两张床,果然她的东西就堆在其中的一张空床上。
袭人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找到了一个空箱子,挪到床前把自己的东西都装了进去,从对面的炕上抱过两床被子铺好睡了下去,却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一时想起从前宝玉对她的温存,一时又想起满屋子的丫头都对她俯首帖耳的听命的时候,再看着这间不大的耳房里一支小小的蜡烛,与宝玉房里灯火辉煌的景象天差地覆,不禁滚滚地落下泪来,一直悄悄地哭到黎明。
转眼就到了快要启程的日子。贾政预备带了几名清客和林之孝,外加上小厮仆人十余个。宝玉生怕贾政不肯带他出去,硬是一个丫头也不肯带。王夫人急得哭天抹泪的,求到贾母面前,又传到了贾政的耳朵里,贾政念着宝玉身边的事物自小都是由丫头打理的,这一回去苏州,来往面客都是少不了的,就松了口风,准许宝玉带一个丫头服侍。宝玉就让秋纹跟着,又点名要了茗烟跟着跑腿。
茗烟一听说宝玉要带他出远门,喜不自胜,连忙跑回家去让他的老娘立刻给他准备包袱来,谁知才出了门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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