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阅稿悼红轩()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黛玉悠悠醒转,房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她恍惚记得自己昨天在路上被一群青面鬼抓住,后来那些鬼忽而消失不见了,她一个人信步走往前走着,来到郊外的一处院子里。
黛玉推开门,院里空荡荡的没人。她来到那间“悼红轩”的门前,只见纸条松松地粘在半边门上,露出了一条缝隙。黛玉轻轻推门,屋里也没有人,只有临窗的桌子上有一堆散乱的稿子。她拿起一篇稿子看去,只见这一张写道:
“话说贾琏听凤姐儿说有话商量,因而止步问是何话。凤姐道:“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么样呢?”贾琏道:“我知道怎么样!你连多少大生日都料理过了,这会子倒没了主意?””
黛玉在心里暗暗称奇:这人写的小说稿子里也有个凤姐和贾琏,因又想到一次贾府请人唱戏,也唱到“王熙凤”的,于是笑了一笑,又去捡另外一张,看去:
“那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着的手帕子,倒像是自己从前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的。不料那和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要放下,心内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引人猜疑”
黛玉撂下这一张,再捡一张看去:“话说贾母自王夫人处回来,见宝玉一日好似一日,心中自是欢喜。因怕将来贾政又叫他,遂命人将贾政的亲随小厮头儿唤来”
黛玉心觉奇了,先前有个贾琏、凤姐也就罢了,那贾芸、红玉二名隐约也像是听过,怎么也有个老祖宗叫贾母,还有位王夫人,并宝玉、贾政等等?
她再往下瞧去,只见纸上写的可不是仅有此六七人,底下竟还写有宝钗、袭人、玉钏儿、薛姨妈等等,里面竟也还有一个黛玉。
黛玉放下手稿,只觉得心慌慌地直跳。偏生四处无人,仅有窗户透进来亮光,连一丝风都没有。她展开手稿,再看去:
“闲言少叙。如今且说王熙凤自见金钏死后,忽见几家仆人常来孝敬他些东西”
黛玉目不转睛,又看下一张:
“话说刘姥姥两只手比着”
“那凤姐儿已是得了云光的回信,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至是日一早,宝玉起来时,袭人早已把书笔等文物包好,收拾的停停妥妥”
及看到“那女学生黛玉身体方愈,原不忍弃父而往且兼林如海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等语,又忍不住簇簇落泪,只看那张张稿纸,可不都是写的贾府种种吗?
黛玉忙掩泪,唯恐湿了那稿纸叫人看出来,又急急地看去:“话说焙茗在门口和小丫头子说宝玉的玉有了”
“贾琏拿了那块假玉忿忿走出”
“凤姐道:“依我想,这件事儿只有一个掉包儿的法子”
“一时大轿从大门进来,家里细乐迎出去,十二对宫灯排着进来”
“黛玉闭着眼静养了一小会儿,觉得心里似明似暗的”
黛玉撂下一张,又看一张,前头的恶梦涌现出来,仿佛自己又死了一回。她只捡那新写的看去,只有断断续续不成篇章的稿子,写道惜春出了家,妙玉失了踪,宝玉随疯癫和尚和痴道人去了。
她正急着翻阅,谁知眼前忽而出现了一个人来。黛玉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那和尚不由分说,抓住了她的胳膊说道: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可是红楼主人的屋子,快快随我回去。”黛玉挣脱不过,只得随着这和尚在云里雾里走着,忽然又遇到一群神采鲜明的人,拦住他二人问道:
“癫大师这是急匆匆地要去哪儿?绛珠仙子不是方才从下界历劫回来,怎么却和大师在一起?”
疯癫和尚说道:“我听说林如海的遗女误遇了劫数,正预备把她送回潇湘馆去。绛珠仙子已经历劫结束了吗?为何又会在下界被宵小迫害?”
他一拍脑门,大叫一声道:“方才,我在红楼主人的门上看到了一张条子,上面写了个‘三’字。你们快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动了三生石?”
警幻、可卿与仙童玉女等等都一齐往宫殿内跑去,疯癫和尚还抓着林黛玉的手,踏云乘雾带她回到了潇湘馆。
正在这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林黛玉抬头一看,一个小丫头捧着茶盏搁在了门槛旁的小桌上。黛玉连忙喊住她,问道:
“紫鹃呢,你是哪一个房里的?”
小丫头低着头说道:“我是小厨房里的。元妃娘娘没了几日,老太太昏过去了,紫鹃就被叫去前面帮忙了。”
“那雪燕去哪儿了?”黛玉问道。那小丫头飞快地拿眼觑了黛玉一眼,支支吾吾地说道:
“雪燕在宝二爷房里。”
黛玉强撑着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眼前金星直冒,她向小丫头说道:“你端来的是什么?拿来给我瞧瞧。”
小丫头果然进来,把一杯茶褐色的汤汁递到了黛玉的眼前,说道:“这是吩咐给林姑娘熬的药。”
黛玉伸手接了过来,喝了一两口,感觉苦极了,随手放在了榻前的矮几上。她看着这小丫头很是面生,又惦记着雪燕去了宝玉那里,就问道:
“雪燕去宝二爷房里做什么?”
小丫头袖着手,大大咧咧地说道:“是因为要娶了新奶奶,所以叫雪燕过去呢。”
黛玉心中一阵惊慌,问道:“你说,是谁要娶新奶奶?”
小丫头笑着说道:“当然是宝二爷呀?老太太昏了过去,宝二爷丢了玉傻了,王夫人就与薛姨妈合了帖子,今晚就娶了薛家的大姑娘过来。这会儿怕是正拜天地呢,他们都去看热闹了,只留了我在这里守着院门。”
黛玉一句一句地听准了,闭眼滚滚地落下两行泪。她挣扎着起身,向小丫头说道:“你想不想去前面看热闹?”
小丫头说道:“当然想去,可是林姑娘你病着,上头的几个姐姐要是知道我偷偷跑去看热闹了,只怕要打的。”
“这好办,”林黛玉说道。她拾起床边的一个镶银线滚毛边的大氅笼在身上,让小丫头扶她起来,而后又说道:
“你这会儿陪着我去,他们看到是我叫你去看热闹的,可不就不打你了?”
那小丫头那里懂得里面的缘故,果然高高兴兴地来扶林黛玉。可怜黛玉昏迷了这么久的时间,浑身轻的好像一团云一样,被小丫头扶着,打了一盏灯笼,往怡红院而去。
到了怡红院,那里面却也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小丫头去打听了看门房的婆子,才知道原来是在贾母那边。
贾母房里,王夫人正向病榻上的贾母说道:
“今日两个玉儿可不是成亲了。”
贾母看了看雪燕、紫鹃都在,欣慰地点了点头。宝玉也正昏沉着,见雪雁和紫鹃扶着一个亭亭玉立覆着盖头的美人。他也忘了礼法规矩,便要上来牵新人的手。
凤姐等人都禁不住笑,连忙把他们岔开。
林黛玉扶着小丫头的手,一路急走赶到了贾母的院外时,正听得里面说道: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紧接着,屋里一齐热闹开了,随后有丫头喊道:
“发喜钱了!发喜钱了”
那扶着林黛玉的小丫头,一听说有喜钱拿,连忙丢下她跑进了院子里。
第六章 心病()
林黛玉独自提着一盏灯,立在那黑影绰绰的风口,只见里头红光漫溢,热热闹闹地一片喜色。
兜转了一圈回来,纵然她已经和宝玉定了亲,却还是被王夫人等人遂了愿。
夜里的风冷冰冰地吹过来,直要吹的人四肢百骸像刀子刮过去一样。黛玉浑浑噩噩地转过身,也不辨方向,只提着那一盏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黛玉在泥地里绊倒了几回,灯笼也扑灭了,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处灯光,就拼着力气上前去拍门。
门内一个尼姑听了动静,打开门来一看,吓了一跳。只见林黛玉跌在门槛上,双眼紧闭,满身粘的都是泥土草叶。
里面妙玉问道:“是谁来了?”
那开门的尼姑说道:“是林姑娘。”
妙玉走出来一看,也是心中一惊,顾不得平素爱洁的毛病儿,伸手和那尼姑一起把黛玉扶了起来。
他们把黛玉扶进了屋子,烧来热汤热水,帮她暖过身子,换下了一身脏衣服。妙玉拿出自己的一件新制的袍子给她换上,又倒出一杯热茶给她喂下去。
黛玉逐渐缓过神来,头脑也清醒了过来,刚要说话,一时间只觉得心头痛如刀绞,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喷了妙玉一裙子都是血点子。
妙玉唬了一跳,探手试她的脉,知是气怒伤了心脉。却见黛玉双腮惨白如纸,气喘微微地看着她,吐出一句话道:
“栊翠庵住不得了,怕是要有强人来。”
妙玉撒开手,又是气又是好笑,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又叫过一个尼姑,吩咐她去庵堂的柜子里取些药材速速地煎了送来,自己急忙去里室另找了条裙子换上。
黛玉挣扎着起身:“不用麻烦了,好歹叫个师父送我回去吧!”
妙玉走出来把她强按回榻上歪着,正色问道:
“我且问你,前儿我听说宝玉要娶亲了,该就是今日,你怎么却在这里?”
黛玉触动了心伤,惨淡的双唇动了动,睫毛一颤,两行热泪滚滚地落了下来。妙玉奇道:“难道宝玉竟愿意娶别人不成?”
黛玉回想起贾母房中的喜庆景象,有千言万语梗在心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默默地垂泪。妙玉度她的神色,料想必然是婚事有变,也不难为她。恰巧那尼姑也端了药汤送来,妙玉叫来自己的丫头,着她喂黛玉喝了药,自己拿了本佛经在一旁看着。
黛玉闭眼歇了半个时辰,睁眼说道:“送我回去吧!等他们散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找呢?平白再惹些闲话出来。”
妙玉头也不抬:“理他们做什么?你只管安心在我这儿歇着。”
说完,妙玉度着潇湘馆里的紫鹃他们必然要找的,便叫丫头陪着一个尼姑,往潇湘馆那边去传话,只说他们姑娘在栊翠庵歇下了。
夜晚,妙玉在房里另置一榻,二人相对无言,吹了灯便歇下了。黛玉睁着眼睛直到后半夜,才浅浅地睡着。
天才刚亮,紫鹃就过来了。黛玉本就睡得浅,听见声音就醒了。紫鹃服侍着黛玉换了早上带来的衣服,在妙玉处吃了早饭,于是说要回去。妙玉知道留她不住,命庙里的婆子尼姑去要了个辇子,一直把黛玉送到了潇湘馆里。
紫鹃拿了些铜钱作为谢礼,给了抬辇的婆子和尼姑,一转头便忍不住拿帕子去拭眼角。
黛玉瞧见她眼圈红了,奇怪地问:“这会子怎么就哭了?”她素知紫鹃性格坚强,平日里少有流泪的。
紫鹃忍不住哽咽出声:“我是气那些攀权附势的小人,早上我说姑娘身子不好,跟她们要一个辇子来都不肯,如今栊翠庵里的人去要,却要来了。”
黛玉合目养了一会儿神,说道:“这有什么?我不过是借住在他们家的,早晚打发了出去,只是连累了你。”说罢,不禁一阵咳嗽,用帕子捂住,只见上面星星点点的都是红色,她慌忙掩了起来。
紫鹃眼尖,也吓了一跳,慌忙要去王熙凤那里叫大夫来。黛玉忙喊住了紫鹃:“那边正是喜事,只怕顾不得咱们,你让雪燕去妙玉那里,照她昨天熬的药拿方子就是。”紫鹃只得含着泪出去了,叫雪燕去栊翠庵拿方子。
怡红院里,宝玉正远远地离着薛宝钗,悄悄向麝月说道:
“这位姐姐是谁,怎么在我屋里呢?我记得昨天明明是林妹妹来了。”
麝月忍住笑,说道:“这是宝二奶奶,是薛家大姑娘。”
宝玉唬道:“了不得了,她是个厉害的,定是林妹妹看她在就躲了,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哭呢?”说着就要往潇湘馆去。麝月连忙拦住他,宝玉不管,只闹着要往潇湘馆去。
宝钗沉着脸走上前来,拿了个大氅亲手替宝玉罩上,系好了带子,向麝月说道:
“让他去吧!太太问起来,只管说是我让去的。”
宝玉被她罩上一件大氅,平白就安静了三分。他虽然心性还糊涂着,却记得潇湘馆的路,一径走到了潇湘馆的门口。雪燕正拿了方子从栊翠庵来,看见宝玉正呆愣愣地站在潇湘馆的门口,不禁问道:“宝二爷怎么不进去?”
宝玉见是雪燕,回答道:“我等林妹妹。”
雪燕见他还糊涂着,也不管他,只进屋把方子交给了紫鹃,又说道:“宝玉来了,就站在门口,说要找咱们姑娘。”
黛玉闻言,睁开了眼睛,说道:“让他进来吧。”
再一想觉得不妥,又说:“别让他进来,扶我起来,我去看看。”
她扶着紫鹃的手,步步踩在棉花里一般,只走到了潇湘馆的门旁,就停住不往前走了。二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宝玉问道:
“林妹妹,你为什么病了?”
黛玉倚着紫鹃,眼里空洞洞地只剩下了一个宝玉,只觉得心头疼得发紧:
“宝玉,你呢,你为什么病了?”
宝玉笑嘻嘻地说道:“我为林妹妹病了。”
身后,麝月他们已经追了过来,听见这话顿时变了脸色。宝玉也不挣扎,由他们拉着去了。黛玉扶着紫鹃的手默默地站着,半晌忽地又咳嗽起来,帕子上沁了一片鲜红。
紫鹃吓了一跳,慌忙叫雪燕去铺榻打帘子,扶着黛玉进了屋,安置她在床上歇着,就去熬药。
过了晌午,就有王夫人身边的玉钏带着一个大夫来到了潇湘馆。说是王夫人听说黛玉身体不好,正好把为贾母看病的大夫叫过来替她诊治。黛玉让紫鹃放下了帘子,只伸出一只手让其诊治。
那大夫诊脉完毕,只说是气怒伤了心脉,又受了风寒,问可曾吃了些什么药。紫鹃把药方子取来,那大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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