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氏又是一惊,“这叫什么话?那姑娘的妆奁,自有她母家陪送,为何要由皇上恩赏?!”
开齐礼耸了耸肩,“皇后主子怎么忘啦,她母家连陪送的八个女子都凑不齐整,又上哪儿去淘弄能衬得起皇子福晋身份的妆奁去?皇上终是不忍看十二阿哥和十二福晋太寒酸,这便开恩,赐给了十二福晋一分妆奁去了呗!”
那拉氏一口气梗住,好悬要上不来。
半晌她才勉强导过这一口气来,随即便是抓了茶碗照着窗子上那开齐礼的影子就砸了过去。
“滚,死奴才,你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我再不想看见你,再不想听见你说话!”
“死奴才,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我明白你安的什么心!我也更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他希望我死?以为我死了,就能空出这个皇后的位子来了?我偏不死,我偏要活给他看,我就不叫他称心如意!”
“他这辈子不就是最会折腾我了么?那我也必定与他对着干去!他让我当最悲惨的皇后,我就也要让他当一个并不能事事都遂心愿的皇帝去!”
她这一番痛喊出去,气是出了些,可是——她却忘了,她的气儿一共也就剩下那么几口了。这会子痛快了,随后还能剩下的,已然不多了。
。
六月二十六日,皇帝终于下旨,封爱必达之女、小钮祜禄氏为常贵人,迎入宫中来。
六月二十七日,皇帝亲自带新封的常贵人,赴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
这位常贵人进宫的过程堪称波折,皇太后也没想到儿子忽然就开了窍似的,自是欢喜。
皇太后又亲自赏赐给了常贵人不少玩意儿,叫常贵人挨着她坐,拍着常贵人的手嘱咐,“你诞育名族,又是年轻,进宫来便要好好儿顺从皇帝,早些为皇帝诞育下子嗣来。”
皇帝在旁听着,只噙着一抹笑,面上却没什么旁的表情。
反倒是永常在立在一边,脚底如生出密密的针尖来。
说到底,她在宫里的倚仗,目下最要紧的就是皇太后。可是皇太后偏心眼儿,更在乎她们钮祜禄家的格格。故此在皇太后跟前,她最大的对手反倒就是钮祜禄家的女儿。
她刚想借助禄常在和庆妃那边儿摁下兰贵人的风头去,结果那边因为皇贵妃生子的事,暂时并无动静;她还没等着消息,这边常贵人竟就进宫了!
两个钮祜禄家的格格,自然同气连枝,再加上皇太后的扶持,在这后宫里那就又成一派!
而且人家终究是钮祜禄家的女孩儿,进宫的初封就是贵人;而她自己,终究是包衣啊,进宫都三年了,还是个常在。没有皇宠,渐渐连皇太后都要笼络不住了,那她的未来……岂非一片灰暗了去?
永常在这般正在心底百般挣扎呢,那边皇太后忽然吩咐,“凌之啊,带希旨去咱们园子里去逛逛,别叫她在咱们这儿给闷着了。”
永常在这才知道,原来常贵人的小名叫“希旨”。
一听这名儿,永常在心下就是冷笑:“希旨?她希望的是天子的什么旨意?她取这样的名儿,又是要迎合皇上到什么地步去?!”
不管心里如何想,永常在面上自都是含笑而乖巧的,上前给常贵人行礼,“小妾常在汪氏,小字凌之,请常贵人娘娘的安。小妾恭贺常贵人娘娘进封之喜;恭贺皇太后母家又得新禧。”
常贵人连忙上前亲自扶起永常在来,红着脸道,“姐姐太过客气了!姐姐还年长我几岁,我刚进宫,凡事都不懂,还请姐姐多多指教。”
皇太后就更是欢喜,拍手笑道,“若说这宫里的解语花儿啊,便再没有能超过凌之去的了!凌之虽说是汉姓人,可是脾性却最是率直,说的话也叫我最爱听!希旨啊,你平素倒应当来与凌之多说说话儿~”
。
永常在乖巧地引了常贵人出了殿去,到畅春园景致优美处去散散。
常贵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皇太后心疼我,怕我在殿内站规矩久了,未免拘束。可是却连累了姐姐陪我出来,倒辛苦姐姐了。”
经过去年到今年的这一番等待,常贵人也是收敛了不少的心性儿,至少从燕余谈吐上也已经是柔软多了。
永常在笑了笑,“常贵人娘娘言重了。能陪常贵人出来走走,自是小妾的荣幸。”
两人凭水临风,衣袂轻轻摆动。便如永常在有些涟漪不绝的心。
常贵人歪头看了看永常在,“倒是有件事,还要请教永常在你。我昨日进宫,得了进封,按着宫规自然该去给皇后行礼……可是皇上却给免了。只叫我去给皇贵妃行礼。”
“你瞧,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既然皇后在堂,哪里有先去给皇贵妃行礼,却忽略了皇后的理?”
永常在扬了扬眉,心下自然也是一动。
也难怪啊,这位毕竟是钮祜禄家的格格,人家出过康熙年间一位皇后、一位贵妃,再加上此时一位圣母皇太后的呢,那心中认的自然是出身满洲贝勒世家的皇后。叫她去给内管领下汉姓人出身的皇贵妃去行礼,人家心里怕是觉着委屈呢。
永常在反倒松了口气下来,这便只是淡淡一笑,“如今后宫里,本来各宫就都去给皇贵妃请安。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皇后了,就更别提请安了。”
常贵人一愣,“这是为何?”
永常在耸耸肩,“听说皇后是病了,留在紫禁城将养呢,不在圆明园中。后宫都随皇上住圆明园,总归没的每天还要折腾回紫禁城去给皇后请安的道理吧?既然皇后不在,那圆明园中自然以皇贵妃为首,那就应该去给皇贵妃请安。”
永常在留意到,常贵人嘴角果然滑过一丝不屑去。
永常在心下忍不住一阵咒骂,不过面上还是微笑着的,“原来常贵人的闺名是希旨二字。所谓‘承风希旨’,常贵人仿佛是天生注定就是要进宫来,为天子嫔御的。”
这句话却叫十八岁的常贵人有些刺耳,不由得回眸盯了永常在一眼。
常贵人虽没有明言,可是她介意的是“嫔御”二字。她们钮祜禄家可是“凤巢之家”,进宫来可不是甘心当嫔御的。
常贵人看永常在那一眼,心下也是暗道:嫔御?也只有你们这些出身内务府旗下的家奴包衣们,才是进宫来当嫔御的!
。
永常在陪着常贵人出去,殿内就剩下皇太后与皇帝母子两个。
皇帝亲自伺候皇太后用鲜果,殷勤道,“儿子给希旨‘常’字为名号,额涅可喜欢?”
安寿也会凑趣儿,含笑道,“皇太后跟前已经有个永常在了,这又进宫来一位常贵人……这‘永’啊‘常’啊的,都是皇上不动声色地为皇太后老主子祝愿长寿呢。”
皇太后这才笑了,张口接了皇帝送过来的果瓤,点点头,“嗯,你有心了。”
皇太后将鲜果咽下,挑眉看了看皇帝,“你今儿这般,又想在我这儿希图些什么去?”
皇帝恭敬道,“儿子就希图额涅能够康泰、长寿去。额涅只需赐给儿子这个,叫儿子能常常侍奉在额涅膝下,那儿子就心满意足了。”
皇太后这才笑了,“好~~我这当娘的,每一天睁开眼就告诉自己,我得多活过这一天去,就是得陪着我的儿子,替他看守好祖宗留下来的大清基业啊!”
皇帝小心侧身,掩住自己的不快去。
皇太后也没留神,只吩咐安寿,取了一包东西过来,交给皇帝。
“带回去吧,这是给小十七的。”
皇帝儿子这样用心讨好,皇太后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小十七满月的时候儿,皇太后自然也都赐过东西了,不过那都是按着定例赐的,没给额外的。今儿皇太后这是给补一份儿心意。
皇帝打开看,是一包玉件儿,有小玉弓,小玉马,全都玲珑精巧,活灵活现。
皇帝这才乐了。
第2580章 九卷18 这一生,至此已不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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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日,婉兮率领后宫,赴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
新进封的常贵人自是跟着一起去。
终是新进宫的贵人,婉兮自是多照应些,亲自叫到身边儿来嘱咐规矩。
——其实婉兮何尝不知道人家是钮祜禄家的格格呢,可是身为皇贵妃,该教导新人的责任她得尽到。
那常贵人却也“不负所望”神色之间颇有些不耐。
婉兮自是点到即止,淡淡笑道,“常贵人聪颖伶俐,倒不用我多说了。”
兰贵人早在一旁等着,这便凉凉而笑,“我钮祜禄家,号称乃是大清的‘凤巢之家’,家中长辈为皇后、贵妃,还有如今的皇太后……后宫的这些规矩,原本就是我们钮祜禄家日常给家中女儿习学的,早已滚瓜烂熟于心,哪里还劳皇贵妃再教导一番?”
这兰贵人好歹也是随着语琴居住过的,这会子说这样的话,语琴自是第一个听不惯了。语琴这便清冷一笑,“倒是有些日子没听见兰贵人这么爱说话儿了。常贵人进宫了就是不一样,兰贵人如虎添翼,这便连说话的声息都壮了。”
兰贵人不愿意听,奈何这会子只是身为贵人,不敢直接出言顶撞语琴,这便暗暗翻了个白眼儿,闭嘴忍了。
常贵人虽说刚进宫,年纪也比兰贵人小,可是从辈分上来论,却比兰贵人长一辈,瞧着兰贵人吃瘪,无法袖手旁观,这便上前向语琴一礼,“回庆妃娘娘,妾身进宫,不是来陪伴兰贵人而来;妾身更不是被兰贵人召进宫来的。”
常贵人说着一笑,抬眸瞟向婉兮来,“说起来妾身是奉皇上、皇太后的旨意进宫,却也是皇贵妃将妾身先选进来的呢。”
语琴有些不高兴,婉兮忙伸手给按住,含笑点头,“我记得你的小名儿叫雅尔檀,满语里是‘娥眉花儿’之意。‘嫮目宜笑,娥眉曼只’,常贵人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怨不得叫皇上和皇太后都念念不忘呢。”
常贵人终究也才十八岁,这便红了脸,柔顺地行礼,“妾身岂敢。若说‘巧笑倩兮,顾盼婉兮’(美目秋波转巧笑最动人,娥眉娟秀又细又长),是唯有皇贵妃娘娘才有的风姿。”
婉兮倒是淡然摇头,“我老了,四十岁的人在十八岁的小姑娘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巧笑倩兮’?”
婉兮的坦率,倒叫众人都惊讶望来,常贵人更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婉兮含笑点头,“如今看着你们如花美貌,我真是又喜欢又羡慕。只希望你们在这后宫里能如花儿一般娇艳盛放,而不要将青春貌美都付予冗杂之事。”
婉兮已是用词委婉,叫常贵人更是有些惭愧了去。她明白,皇贵妃是提醒她,不要刚进宫来就将心思都用在争斗之上,白白辜负了青春貌美去。
她忙向婉兮又行礼,“妾身谢皇贵妃娘娘教诲。”
。
到了畅春园,婉兮率领六宫行礼罢,便都坐下来陪皇太后说话儿。
婉兮说的自都是孩子们的事儿,尤其是小十五和小十七两个皇子。
皇太后倒是有一点叫婉兮欣慰:不管皇太后如何介意她的出身,可是对两个孙子却是真心喜欢的。
尤其是听到婉兮说小十七这才一个多月大,可是精神头儿却极好,每日里从早醒着玩儿到晚,几乎都不怎么合眼的,皇太后终究还是被逗笑了,“才这么大点儿就这么精神,那自是身子骨儿硬实!”
“可是啊,这样的孩子却也最是累人,倒叫大人也跟着没机会合眼去。”
婉兮便笑道,“妇差们也都得力,几个嬷嬷都是不错眼珠儿地守着他去。”
皇太后这才叹了口气,“这么个淘气的小子,将来还不得上房揭瓦呀?”
婉兮这才笑道,“多亏皇太后赐下的那些小玩意儿,他见天儿攥在手里,看是喜欢的不行。”
皇太后这才哼了声,缓缓道,“这些啊,实则都是皇帝小时候玩儿的。实则当年你生下小十四的时候,当得知是个皇子了,皇帝就到我眼前儿来要过这一包小玩意儿。”
“可是都这些年过来了,我也忘了给搁在哪儿了。毕竟这些年从雍和宫搬进宫来,又从景仁宫挪进寿康宫,再从寿康宫住进这畅春园来的……东西几经折腾,有的底档都散失不见了。”
“当年小十五小的时候儿,我并非没去翻找过,想要给小十五玩儿去的。结果竟也是翻箱倒柜的都没找见,不想竟在今年给找见了。
婉兮含笑道,“既如此,那就合该是小十七与这些东西有这个缘分去。也多蒙皇额娘这些年来一直都记着,终是叫小十七得了这个福分去。”
婉兮心说,这世上凡事也自有因缘:以小十五的性子,便是当年就找见了这些玩意儿,小十五还未必喜欢;偏是小十七这个天生淘气的,才会这么大点儿就先投了缘去。
皇太后便也点点头,“他既天生就是个淘气的,那这些小弓箭、小玉马的,倒合适他把玩去。兴许将来啊,这弓马倒比书本子更惹他兴趣去。”
婉兮也道,“小十七是皇上的阿哥,那自会用心去学皇上弓马骑射的本事去。”
皇太后抬眸望住婉兮,“你倒舍得叫他摔打去?”
婉兮含笑道,“不瞒皇额娘,其实媳妇自己也是喜欢淘小子。小十五从小早慧些,开蒙早,有小十五一个悟了文就好;那小十七,媳妇倒是希望他在武上多用些心。”
“媳妇所出的两个皇子,一文一武才是最好。”
自古以来都是汉人重文,满人重武,故此婉兮的一席话中实则透露出的是对皇子心性依归的选择。
皇太后这才点了点头,“好啊,那我倒盼着小十五能自己个儿爬上马背那天!”
。
说完了孩子的话儿,婉兮倒也趁机告退。没的后头再与皇太后没旁的话说,反倒不愉快起来。同时也是给人家兰贵人、常贵人的机会,单独跟皇太后说话去。
永常在觑着婉兮出去,便也悄然跟了出去。在水榭见了面,永常在忍不住道:“皇贵妃娘娘可知道常贵人小名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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