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贪婪之人,自是该冲着那更容易卖钱的金银珠玉的去,怎地费了这么大周章,当真只偷了一条念珠去?
话本子这便有些惊心动魄,不得不承认说——兴许那赵连璧并非说的都是疯话,说不定真的是有舍卫城里的神佛,不知因何事而心怀不满,这便借由此事闹腾起来了!
那话本子还言之凿凿地说——皇家御园,有天子的罡气压着,哪个魑魅魍魉敢来闹腾?可是这事儿既然闹腾开了,便说明那闹事儿的是个比天子的罡气更为厉害的。
——那,天子之上,便也为有这天上的神佛,才能不惧天子之气了吧?!
皇太后活到这个年纪,今年又恰好赶上“坎儿年”,原本就是最信天,最诚心求神佛保佑的时候儿,这便虽说皱眉,可是心下也不由得跟着画起魂儿来。
那话本子最后末尾道:“倒不知那天子的御园里,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儿,倒惹怒了舍卫城里的神佛们去?”
。
话本子到此戛然而止,便也将一个巨大的疑问画在了皇太后的心头。
是啊,究竟是什么事儿曾经触怒过舍卫城中的神佛去?
此时作为每日里烧香拜佛的皇太后来说,这个问题便比这世上任何问题都更急需寻到一个合理的答案来!
——不消说,这话本子自是出自“狐说先生”的手笔。
“狐说先生”是故意留了个伏笔。
“狐说先生”凭这些年写笔记、话本子的经验,自是最了解看客们的心绪。他倘若在一本集子里头就将答案都给交待了,那便失去了悬念,如皇太后这样的人,非但不会思考,不会好奇,甚或反倒会疑心这集子里头太落痕迹,就该猜到是有人故意写来给她看的了。
再者,“狐说先生”的笔再快,这一个晚上之间也写不出那么多来。况且还要写出来,及时将墨迹做旧,再托人送进畅春园里来,寻到合适的小太监,放到他们手里去……
赵翼的意思,是要先抻个几日,让皇太后自己在肚子里画够了魂儿,再在下一本里将答案揭晓。
只是赵翼再心思如狐,却也没能料到,玉蕤实则也早已从这个方向入手,叫王永奎去问王永贵了。
。
六月初五这天,玉蕤忽然来找婉兮,提女子出宫的事儿。
“我知道姐回宫来便在安排叫玉萤出宫的事儿,以便叫她跟陈世官成了好姻缘去。”
婉兮含笑点头,“是,我已经早与她提了。可是一会宫来我就进封,她想留在宫里看我行完册封礼再走。”
玉萤实则也是放心不下婉兮此时的处境。便是再为了姻缘之事,玉萤也坚持要帮婉兮熬过眼前这道坎儿去再说。
玉蕤道,“既如此,那我也与姐商量:翠靥、翠鬟两个,其实也都到了年岁。我也不想耽误她们两个,不如就叫她们两个这一拨儿,跟着玉萤一起出宫去吧!”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婉兮也十分意外,“她们两个虽然进宫年头也不短了,可你终究是六年前才进封的,她们进宫这才六年。满打满算两个也都才二十岁,皆不足二十五岁,你怎地就如此舍手,叫她们两个都走了?”
玉蕤垂下头,小心地藏住自己心下的难受。
她是——不想叫她们两个受她的连累啊。
她已经为自己选好了路,可是若她们两个还在她身边伺候,那当她走上她自己的归路之时,她们两个必定会因为不小心伺候而得了罪去。
可是玉蕤这话自不能与婉兮明说,她便顺势拿捏了个理由,含笑道,“我这也是以退为进。姐忘了翠鬟与八阿哥之间的故事去?如今庆藻迟迟没有孩子,倒叫八阿哥处境有些为难,我便想着皇上迟早给八阿哥再指进女子去。”
“我也有些私心,便想着既然必定有旁人,那还不如是翠鬟呢。她与八阿哥原本有情,若能终成眷属,也是一段佳话不是?”
“只是翠鬟拧,八阿哥也不好意思为难她去,这桩公案就这么悬着好几年了……我都看不下去。索性用遣她们出宫的借口,再捅翠鬟一下,也再试探试探八阿哥的心意去。若他们两个心下还都没放下,那情分依旧在,想来他们该能迈出一步来了。”
听玉蕤这么一说,婉兮便也笑了。
“果然是个好法子。以退为进,好好儿刺他们两个一下。究竟是能放得下,还是放不下,这样一试,也该奏效了。”
婉兮笑着握住玉蕤的手,“还是你的主意好!再说她们两个虽说还不足二十五岁,不过也都二十,是不小了。既然能为了这事儿用上这个法子,那倒也值得了。”
“玉蕤,我就是担心你身边儿若走了这两个大的,另外再挑人使,又要舍手不少。”
玉蕤笑着摇头,“姐别担心。总归我在姐的宫里住着,姐位下的她们,谁还不能给我搭把手呢?”
婉兮也觉有理,这便含笑答应,“也罢。这终究是成全人的好事儿,你既想好了,我自都依你就是。那便也一并与内务府提了吧。”
。
连翠靥和翠鬟两个人的出路也都安排好了,玉蕤这才安安稳稳坐下来,给自己的阿玛德保写一封长信。
信中将她自己这些年在宫中的日子,与婉兮的姐妹情谊,重又细细道来。
信的后半段,玉蕤写了自己今日这般决定的缘由,也十分言及——她最大的不放心,其实就是怕最终可能还是会连累到家人。
终究这个后宫里啊,每个女人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她自己的悲欢荣辱,都是跟母家连在一起的。
只是玉蕤却也相信,阿玛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她相信她今日之决定,即便是可能影响到母家,甚或是阿玛的仕途去……阿玛也必定能够体谅,能明白她心中所想、所愿去。
。
六月初九那一天,次日起就是皇贵妃的册封礼,婉兮在宫里已是忙到不可开交。
玉蕤早晨过来,正式给婉兮行大礼。
婉兮连忙亲自给扶起来,嗔怪道,“瞧你,这算怎么话儿说的?”
玉蕤笑道,“明天就是姐的好日子了,瞧咱们宫里接的贺礼都快没地儿摆了。我就担心啊,等正日子那天,我都没的单独到姐面前来给姐行个大礼的份儿。若只是混在人群里,跟她们一起行礼,我倒不甘心呢。”
“正好今儿姐还算得空,那我就赶紧过来先给姐行过这个礼去!”
婉兮也只能无奈地笑,“好好好,那我就只能先受了你这个心意去。不过咱们可说下,你我之间不同外人,这一次大礼就够了,以后你可千万别这么着了,倒叫我不自在了去。”
玉蕤含笑而立,静静凝视婉兮。
“姐……马上就是你的好日子了,虽说这几天劳累,可是姐你的气色却还真好。”
婉兮不好意思,抬手抚住面颊,“瞧你说的,我这马上就四十岁的人了。”
玉蕤笑着摇头,“一点儿都不像。姐,你还得继续为皇上开枝散叶呢。”
婉兮拍拍玉蕤的手,“好……我拿今儿啊,就当过年了!瞧你这吉祥话说的,也不知道早上起来,嘴上是抹了多少蜜出来的。”
玉蕤笑,轻轻垂下眼帘,藏住内里的哀戚。
“姐知道我最爱吃姐亲手做的蜂蜜饽饽。尤其是姐母家那棵青桂的蜜……”
婉兮没想旁的,只是含笑允诺,“等八月那蜜就能陆续下来了。还有两个月而已。你还怕到时候儿没你的吃去么?”
玉蕤使劲儿点头,“……姐到时候儿,多给做两盘儿。我总想着那个呢。”
这会子玉萤进来回话。
玉萤的神色颇有些隐秘,瞟了玉蕤一眼,显见的玉萤的话连玉蕤也不方便听着。
玉蕤这便一笑,向婉兮行礼告别。
瞧着玉蕤那有些落寞的背影,婉兮说不上来怎地,心里总是有些揪着的疼。
婉兮对着玉萤自责,“是不是咱们有话要背着你瑞主子说,她心下不痛快了?”
玉萤道,“主子还不是不想叫这事儿被瑞主子给知道了,叫她也跟着着急上火去?终究她阿玛是总管内务府大臣,若是咱们办这事儿,难免叫人以为是她阿玛给办的,倒连累瑞主子母家去了。”
婉兮点头,“等办完了,我再与她说开吧。她必定不会真生我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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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7章 八卷38 争抱寒柯看玉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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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挽着玉萤的手走入暖阁,“进内详说。”
六月初一那天,婉兮在刚从永常在口中得知消息,这便吩咐玉萤和玉蝉两人,分别从总管王成、翊坤宫老人儿两方面入手,寻找能逆转的人证。
玉蝉方面进行得倒是顺利,玉萤这边却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总管王成竟不肯对搜检那天的细节,具体详说,倒叫玉萤扑了个空。
玉萤回来禀告婉兮,婉兮失望地呆坐了半晌。
彼时毛团儿从那拉氏寝宫里搜出那些魇胜之物时,毛团儿身边唯有王成一人,终究唯有王成才是能将毛团儿从这事儿上摘开的最有效的人证啊。
可是最初的失望过后,婉兮倒也能体谅王成的难处。
终究太监的身份尴尬,便是如王成这样的已经到了总管太监的级别,可是奴才依旧是奴才。那拉氏虽说被皇上给下旨锁了起来,但是皇上终究没有正式下旨废后。况且前朝已经有觉罗跳出来为那拉氏鸣冤之事,这便难说皇上会不会有某一天,迫于宗室和觉罗们的压力,不得不再解了那拉氏的禁足去。
若当真有那么一天,王成等一干太监,自是头一个没命的。
婉兮平静下来,反倒安慰玉萤,“无妨,咱们也不必难为王成去。”
终究宫里这样大,人心这样杂,并不是所有人都肯归心,更不敢指望所有人都如自己宫里的人一样肯为自己效力去。
婉兮自己倒没放在心上,继续与玉蝉商量从翊坤宫内部寻找证人去罢了;可是玉萤自己心下却难受得放不下。
这样的时候,心事无人可托付,她自然地去寻了陈世官。落着泪便将这件事说了。
陈世官略一沉吟,便道,“我倒是还有一个法子。”
玉萤忙问,“你有什么法子,快说啊。只要能帮上主子,那咱们便什么都能豁出去。要不……我又如何能安心出宫去?”
陈世官垂首道,“忻贵妃的死,内情唯有皇上与我才最知根底。对于皇太后来说,可说是个谜团。皇后在忻贵妃之事上本也难辞其咎,不如……”
陈世官略作迟疑,垂眸凝注玉萤,伸手相握。
“只是这样做的话,咱们难免要担些风险。还有,我还是要与忻贵妃从前的老人儿,再虚与委蛇一番……你可,能允我?”
从婉兮将玉萤许给陈世官那一日起,陈世官已经如数将从前与乐仪之间虚与委蛇的事都交待了清楚,并不隐瞒去。
玉萤在后宫这些年,知道后宫里这些人啊,谁不是行走在刀尖儿之上?有时候为了办成自己的差事,总难免要使些非常手段。
玉萤便深吸口气,抬眸凝注陈世官。先是故意噘嘴,随即已然笑了,“我是不愿意,恨不得你赶紧离那边远远的。可是这会子我却何至于分不清轻重去?为了主子,我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
“倒是你,”玉萤心疼地抬手,轻抚陈世官面颊,“又要你去与那样的人交结,自是难为了你。你便当是为了我……”
陈世官欣慰而笑,握住玉萤的手,眸光专注而热烈,“我能豁出一切去,一方面是为了报答皇贵妃的知遇之恩;可是更要紧的是,为了能叫你早些安心出宫去,好与我拜天地。”
玉萤红了面颊,垂下头去,“你去吧。凡事小心。”
……
经过陈世官几天的努力,已是终于说服了乐仪,玉萤便将这个消息带来给婉兮。
今日已是六月初九,明日告祭太庙后殿和奉先殿,后天就是正式的册封礼了。皇太后若想发难,必定选在今明两天。
倘若皇太后不发难,倒也罢了;倘若皇太后当真用此事来拦阻,那就索性将这些事儿都当面与皇太后禀明好了!
中宫失德,早已不是此番南巡巫咒之事,而是早在多年前,早在许多条人命上已经显露无疑!因赵德禄的首告,皇太后即便在这一件事上能为那拉氏“伸冤”,那么从前那么多事、那么多人命,倒要看皇太后知道之后,还要如何庇护那拉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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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春园前,玉蕤的小轿在大宫门外就落了轿。
玉蕤只是贵人位分,是没资格坐轿入内的。
甚至,以贵人的位分都没有资格单独来给皇太后请安。得跟随皇后、皇贵妃等更高的主位,方可至此为皇太后请安。
甚或,即便是皇太后圣寿、冬至节等后宫集体来给皇太后行礼的时候儿,嫔位以上的主位才能在慈宁宫或者寿康宫的正殿前的月台上行礼;而贵人等,只能在后殿行礼,连当面行礼的资格都没有。
故此今天这一行,对于玉蕤来说,倒是新鲜,是头一回。
心下却也因此而苦涩。
不过好在她今日却是有理由:因为明日就是皇贵妃的册封告祭礼了,她作为皇贵妃宫里的贵人,今日代表皇贵妃,来给皇太后请安。
玉蕤特地在畅春园大宫门外头站了站,多停留了一会子。
抬头高高望向湛蓝的晴空。
一抹释然而无悔的笑,如这个夏日里最艳丽的花朵,绽放在她的嘴角。
玉蕤,她叫玉蕤。这是进宫之后,姐帮她取的名字。
蕤,葳蕤,花鲜好貌。
诗词中说,“葳蕤自生光”。
而她的名,玉蕤二字,苏轼也曾有诗云:“争抱寒柯看玉蕤”。
生于索绰罗氏这样的八旗进士之家,有阿玛与伯父这样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她自是明白那诗句里的所喻。
玉蕤,玉雕的梅花。
若说从前主子最为倚重的玉壶姑姑,取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