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也留意观察了她几回。她也就是个小孩儿的做法,也就是找些机会在皇上面前露一面而已;倒并未用旁的手腕儿去。故此啊我便觉得,还是姐姐家的家教起了规束,语瑟是发乎情止乎礼了。故此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语琴紧盯着婉兮的眼睛,“当真?你不是为了顾及我的感受,故意替她遮掩着?”
婉兮轻叹一声儿,“姐姐啊,凭咱们现在的年纪、位分,想要打发一个官女子,还不是易如反掌?不管你还是我,随便拿捏个由头,就能将她送出宫去了。我之所以什么都没跟你说,也没做,就是因为我当真不计较的。”
语琴这才松了半口气,也是点头,“是啊,方才那一会子我竟然忘了,咱们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咱们了。那时候儿不得不立在旁人屋檐下的日子,早已过去了。”
婉兮垂首想了想,“终究是自家姐妹,语瑟年岁小,必定脸皮薄,未必好意思主动与姐姐说去;又或者,干脆姐姐主动与语瑟说说心里话,听听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咱们也好提前应对。姐姐看,可好?”
第2382章 42、是谁,拨动棋盘(毕)()
语琴在永寿宫里耽搁得久了些,待得回到景仁宫,却里外都没找见语瑟。
语琴心下便更有些不快,问了潋滟和宫里的总管太监林顺碧,都说今儿不是语瑟当值,这便也没留神她去了哪儿。
晴光便道,“那你们还不赶紧派人去找?主子有话要与二姑娘说呢。”
在景仁宫里,因语瑟是语琴的妹子,在她自己家里而是行二,故此景仁宫上下都叫语瑟为“二姑娘”。
天儿都黑透了,语瑟方姗姗归来迟。
语琴的耐心早在这等待里都给磨平了,听见语瑟回来,已是厉声吩咐,“叫她立时进来见我!”
。
语瑟其实已在殿外。
她回来都这个时辰了,她自己早知道已是违反了宫规,故此一回来已是赶忙来见语琴,站在殿外候着。
晴光看出语琴当真气坏了,便也不叫旁人传话,怕他们掌握不好分寸,这便亲自迈腿出门儿来传。
已是夜色如幕,晴光走得本来就急,出了门儿也只是直朝着语瑟去。
不想冷不丁一抬头,却见廊檐下不止语瑟一个人,还多了个人去。
晴光一看之下,连忙蹲身行礼,“奴才眼拙……”
那人却轻轻含笑,“不,是我来得突然了,也没惊动你们。”
晴光忙道,“请小主少待,奴才进去通禀一声儿。”
那人却拦住,“不必了。我啊,是来送小陆姑娘的。人送到了,我也就该回去了。”
那人略微顿了顿,便也捉着晴光的衣袖道,“我住的地儿,你知晓,有颇多不便。我也是趁着夜色,才方便朝你们这边儿来。这会子我得赶紧回去了。”
晴光便也一点头,“那奴才送小主。”
那人却笑,“不能从你们宫里直接走,我啊,还得往远了绕个大弯儿,再多散一会儿才回去呢。成了,你们也甭管我了,庆妃娘娘定是等急了,你先陪着小陆姑娘进去给庆妃娘娘回话儿吧。我就先走了。”
。
语琴在殿内等了半晌才见语瑟进来,心内的怒气便不由得又多加了一分去。
语瑟刚进殿门,语琴便厉声喝道,“跪着说话儿!”
语瑟惊得满面都是纸白,忙跪倒在地。
晴光忙上前,伏在语琴耳边轻声道,“主子先别生气……方才奴才出门儿,见二姑娘是被白常在送回来的。”
语琴也是一怔,“白常在?她人呢,怎么也不请进来坐坐?”
晴光便笑,低声道,“白常在说,主子您必定体谅她的不方便。这还是趁着夜色才往咱们这边儿来,便不敢耽搁,将二姑娘送回来,她就赶紧走了。”
语琴也是微微眯眼,盯住语瑟,“白常在为何会送你回来?”
语瑟忙道,“回姐姐……哦,不,庆妃主子,我今儿其实就是遇见白常在了,是白常在与我说了小半天儿的话去。”
话说到这儿,语琴隐约察觉这里头有缘故。之前那一肚子的着急上火,这便也都缓缓平静下来了。
“那你就别等着我一句一句问你了,你还不直接都与我说明白了?”
。
语瑟终究今年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儿,这会子一张脸先是吓得纸白,又见语琴问到缘由,面色这又忽地红了起来。
晴光瞧着,便连忙屈膝,“二姑娘必定是有体己的话,想单独与主子讲说。奴才听不懂,也帮不上忙,在这儿杵着倒不自在。不如主子容奴才先行告退,若主子有使唤,这便叫奴才一声儿就是,奴才就在门外。”
语琴便也点头。
晴光退了出去,将暖阁的门与外头的殿门都带严。
语琴眯眼盯着语瑟,“这会子再无外人,就咱们两个,你有话便说吧。要是你这会子还跟我推三阻四的,那便是摆明了也不将我当成自家人了……那,咱们两个之间倒当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语瑟已是吓坏了,伏地便落下泪来。
“庆妃主子,您先别恼了奴才,先听奴才说呀……”
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儿,在这寒潭水深的后宫里,便是再有些小聪慧的,又能聪慧到哪里去?这会子见语琴已是彻底撂下了脸子来,她便也明白,此时已是再无退路去。
语瑟声泪俱下道,“不瞒庆妃主子,奴才去年有幸被挑选进宫来,心里的确是揣了份儿念想——咱们家出了庆妃主子您,便整个江南陆氏,不管远支近支的,都宛如在眼前开了扇门去,都希望自己家里也能再出一位娘娘去啊。”
“从前咱们家只是江南汉人,便是‘江南二陆’的大儒声名远播,可是在这大清天下,咱们家原不在旗,也没有人出仕为官,故此谁敢想咱们家还能出了娘娘去?”
“可是姐姐开了先河,不但进了宫当了娘娘,而且更是打破了旧例,无子却能封妃了!更因为姐姐,姐姐本家儿,连同我们家等几家近支的,都能先后奉旨入了旗,有了旗人的钱粮、官房、田产去……”
“这是何等的荣耀,故此小妹我从小儿便有了‘语瑟’这个名儿,便由家里人耳提面命着,要以姐姐为榜样,也争取能叫咱们江南陆氏再出一位娘娘来。”
语瑟这些话,也是人之常情,语琴听着便也是叹了口气,“你们只看见我在宫里当娘娘,凤冠霞帔地回江南,可是你们何曾知晓,我在宫里真正的日子去?”
“我从前不与你们讲说,只不过是不想叫你们在外头替我担心。可是你们倒好,个个儿当真以为因为我,便都成了皇亲国戚,便都可以耀武扬威了不成?”
语琴说着,也是摇头叹气,“我爹三年前胆敢叫两淮盐政给他出银子捐官,而你们家呢,就觉着家里还能再多出一位娘娘……他们只想着凭着咱们,他们能得着什么荣耀去,他们哪里管咱们在宫里的境遇?你们家将你送进宫里来,却不知其实是将你往寒潭火坑里推啊!”
语瑟惊得浑身瑟瑟发抖,“姐……”
语琴叹口气,“你别以为我是在吓你。你这会子进宫来,好歹是因为宫里早有我在,你又在我身边儿伺候。故此便是谁想设计你,也没那么容易,故此你进宫以来才没真正经历过什么危机去。”
“我与你说句实在话,我当年进宫的时候儿已是十七岁了,比你还大三岁呢,我便是小心翼翼,也多少回都险些掉进了旁人的陷阱里去?便是你自己不想争,旁人也会设计好了逼你去争,到后来生死都是你的,人家那躲在背后的人渔翁得利罢了!”
语琴点指着语瑟,“我告诉你,你安着得宠的心,若只是自己想的,那还罢了,这也算人之常情,我倒不至于多怨恨你去;可若是你听信了旁人的话,有人私下里捅咕过你去,那你就中了人家的道儿,早晚成了人家的替死鬼,替人家当了枪使去!”
语瑟伏地落泪,“姐,语瑟知错了……”
语琴疲惫地摇头,“你知错了?我就怕你一知半解,今儿说知错了,明儿就忘了。回头再受了谁的捅咕去,就压根儿将今天的眼泪,全都白流了。”
语琴缓了一口气,“语瑟,我告诉你,你现在这会子在宫里,若有人主动与你说什么,那也绝不是因为你自己当真怎么貌美如花,只是因为你年岁还小,且是我的妹子!”
“捅咕你的人,就是想借你的身份,先叫你我姐妹反目,再叫我跟令贵妃也生分了去!到时候儿我自恨毒了你,必定要与你断了姐妹之情;而你呢,便是进封,最高只能是常在。凭着那么低的位分,你在这宫里又没有了我的照应,你该怎么活下去,啊?”
“而皇上都五十岁了。语瑟啊,皇上到了这个年岁,还能宠幸多少女人去?这个道理,你懂不懂啊?”
。
语瑟泪如雨下,素日爱俏的姑娘,这会子已是顾不得头上的宫花,只一个劲儿在地上磕头罢了。
“姐……庆妃主子,请您相信奴才,奴才是真的知道错了。”
“便不是姐姐推心置腹说这番话,之前白常在与我说的那些,也已是叫我知道了不少了。”
语琴便是一挑眉,“哦?白常在与你说什么了?”
语瑟抽泣道,“回主子,白常在与奴才讲述了她进宫、进封,再到这些年的经历来。白常在小主儿用自己的经历告诉我,在这宫里我与她的身份最为相似。”
“她是早年怡嫔主子的妹子,而我是姐姐您的妹子;怡嫔主子是被当年的苏州织造安宁送进宫来的,白常在小主儿自己便也还是被苏州织造安宁送进宫来的;她进宫之后也是先当了官女子,后来才被皇上赐封,当了常在去。”
语琴一声冷笑,“原来送她们姐妹进宫的,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苏州织造安宁啊!”
只是当年怡嫔进宫的时候儿,语琴年岁还小,也是刚进宫,宫里诸多的事情她还不了解。如今这些年过来,这位苏州织造安宁,她可狠狠地都记进心里去了,化成了灰儿都忘不了!
语瑟不明白语琴这是咬牙切齿地恨什么呢,便吓得不敢再说话。
语琴深吸一口气,先平复下自己的心情,“你别害怕,我方才说的话与你无干。你自管继续说白常在与你说的话儿去。”
语瑟这才松了口气,泪珠儿这便又重新滚落下来。
“回姐的话儿,白常在小主儿与我讲了她姐妹当年在宫中的经历。白常在说,当年怡嫔主子就是刚进宫的时候儿不知深浅轻重,进宫便封嫔,便以为皇上是当真宠爱,这便一门心思恃宠生娇了去。浑不知,自己背后早有人设计好了,就等她自己跳下去,成了与人争宠的砝码去。”
“结果在园子里伤了当年的令贵妃娘娘去,这便彻底断了自己的退路,再不能回头了……而白常在自己,先时刚进宫,也因为不知宫内实情,也听信了旁人的话去,也曾一门心思想要替自己的姐姐报仇……”
那些往事,已经远隔了十余年了,怡嫔早已长眠地下,白常在自己在怡嫔薨逝之后也是越发少在人前出现了。此时重又听见那些往事,语琴也不由得轻叹一声。
“谁说不是啊。”
语瑟用力点头,“白常在以她自己做例子,与我推心置腹讲说了她这些年心下的感悟。她告诉我说,能因为姐姐在后宫为主位,得以被挑选进宫的,进宫来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就是跟自己姐姐一条心,姐妹相互扶持,在这宫里安安静静生活下去;另外一条路,就是被人当了棋子使,跟自己的姐姐掰了脸,最后不得好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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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琴听了也是点头,“这都是白常在自己的经验之谈,故此在这后宫里,你便是不信谁的,也应当听她的。”
语琴起身走过来,从地上将语瑟拉起来,抬手替语瑟拭泪。
“那你自己呢?心下又是如何选的?此时那两条路也同样都摆在你眼前了,你走哪一条去?”
语瑟没想到语琴还能这样,更是哭得双肩微颤。
语琴眸光黯然一转,“又或者,以我现在的位分,倒是还能给你提供第三条路——我还可以打发你出宫去,找个人嫁了,过你自己的日子去。”
语瑟深深垂下眼帘,面上也有挣扎,却还是落泪道,“我家里的情形,姐姐最是知晓。我家里唯有我跟姐姐两个,姐姐嫁人早,姐夫却也死得早。姐姐只生下了三个丫头,没有男丁顶门立户去,结果被姐夫家亲戚欺负,都说姐夫家已经绝户,故此其它亲戚可以来抢家产……”
语琴也是叹口气,“我知道这样儿陋习,这叫‘抢绝户’。”
语瑟用力点头,“正是如此。家中被抢光,我姐姐带着三个丫头无法维生,这便不得不回到我家里来。可是我父亲也已经故去了,家中唯有寡母与我二人相依为命。虽说还有些旗下的房屋和田产,可是因为家中没有男丁,那份披甲人的钱粮便也无人能承袭,这便只是坐吃山空罢了。”
“而姐姐因是外嫁,姐夫家并不在旗,没有如咱们家的旗人钱粮去。我家里,我与母亲两人已是艰难,又再加上姐姐和那三个外甥女儿去……日子当真没法儿过了。”
语琴听着,也是叹息。
语瑟垂首啜泣良久,“我那会子是当真没办法了,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若我是个男孩儿,好歹能承袭那份披甲人钱粮去;最差,也还有法子去做些营生,至少养活寡母、孤姐与三个外甥女儿啊。”
“那会子,我当真是只要有法子养家糊口,我便什么都愿意做的。恰巧那年满了十三岁,已是到了内务府旗下女子挑选的年岁;又因为宫里有姐姐在,我这便横了心,也想着进宫来。只要我能得了皇宠,看谁还敢欺负我姐姐一家,我家人便也都可活命了。”
。
语瑟的话,说得语琴也是心下无比的苦涩。
她自己的父亲曾经闹出捐官那么大的动静,可是她自己家里,好歹还有四个兄弟呢,皇上恩旨叫他们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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