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点头笑笑,“不打紧,叫孩子们去吧。磕头压岁的事儿,早去早得;添乱便添乱,闹哄起来才热闹。”
婉兮虽这样说,却也还是悄悄儿叫过小七来,低声嘱咐。
小七静静听着,点头道,“额涅放心,我必定看着小鹿儿和啾啾,叫他们都乖乖的。”
拉旺瞧见了便也走过来,立在小七身旁,“我陪着小七一起去。”
孩子们这便去了,婉兮和语琴亲自送到宫门口。
孩子们小,又爱热闹,愣是四个孩子挤在一个轿子里去的。在里头还不消停,从外头都能瞧见那轿子里头噼里噗噜的。
婉兮也无奈摇头,回头叫玉蝉拿了两个小荷包叫刘柱儿塞给那几个抬轿子的太监去。
永璐虽然不是亲生,语琴倒比婉兮更紧张,这便攥着婉兮的手低声嘀咕,“不如我跟去……便是皇太后给脸子,也叫她冲我使,别委屈了孩子们。”
婉兮含笑垂首,拍了拍语琴的手。
“我记得小时候儿,田庄里太常见媳妇儿跟婆婆置气的事儿了。胆子大的媳妇儿还敢跟婆婆当面顶撞两句;若是性子柔软的,便也只能低头忍了。”
“不过不管是胆子大的,还是胆子小的,都在置气的时候儿拦住自己的孩子,明里暗里不叫自己的孩子跟婆婆亲近。”
婉兮抬眸望语琴一眼。
“她们的心情自是可以理解的,这也算是媳妇们对婆婆们一种无声的反抗。只是我倒觉着那样做未必明智。”
语琴想了想,便也叹了口气,“可不。若这样一来,便将孩子们给拉进来了。到时候孩子们便跟老人都生分了。”
婉兮静静微笑,“正是这个话儿。若是小门小户还不打紧,总归老人家怕也就是这么几个孙子孙女儿,迟早还能好;可是若放在大家大户,老人家不止有一房的孙子孙女儿。你不叫孩子们跟老人亲近,老人自然会去格外疼另外那几房的孙子孙女儿去。”
“更何况咱们此时是在宫里……皇太后这么多孙子孙女呢,她疼谁去不是疼?她原本就不待见咱们,咱们若再将咱们的孩子拢起来不见她,她自然更有理由连咱们的孩子都一并不待见了。”
婉兮眼底的微笑缓缓收起,她静静抬眸望住语琴。
“……若那样做,对咱们的孩子来说,又哪里还有半点的好去?”
语琴便也轻叹一声儿,“是啊。不管她怎么不待见咱们,可是孩子们终究还有一半爱新觉罗家的血脉。便是冲着这个,皇太后便也不会太过分了去。”
婉兮点头,“民间都说‘隔辈儿亲’。咱们自己不容易讨得老人家欢喜,但是说不定孩子们却要容易得多。”
“所以不管我与皇太后心结如何,我也绝不在孩子们面前抱怨她一个字;我愿意主动将孩子们推过去,他们终究才是亲祖孙。”
。
孩子们一去就没回来,午时寿康宫才传过话儿来,说永璐和啾啾干脆在寿康宫玩儿累了睡着了。皇太后这才吩咐人来取孩子们素日歇晌用惯了的小被子来。
还说叫婉兮、语琴等人不必着急,待得晚上坤宁宫家宴,皇太后便用暖轿将孩子们一并带过去就是。还叫将孩子们晚上穿的衣裳都一并给寿康宫来人给带回去。
婉兮听了便垂首微笑,冲语琴眨了眨眼。
语琴这也才松了一口气下来,“……老太太还行,倒叫我白担心一场。”
婉兮眨眨眼,“你别看老太太平素在咱们眼前儿绷着脸,其实啊,老太太身子康健,爱吃爱玩儿、爱热闹。孩子们去了,她老人家欢喜着呢。”
“况咱们这几个孩子年岁还小,不用跟永璂、永瑆那几个孩子似的,去了还得站规矩,问功课。他们几个过去,就只跟着一起热闹就是了。”
。
婉兮收拾停当,将饽饽也都叫寿康宫来人给带回去了,这才闲下来整饬一下自己,预备晚上的坤宁宫家宴。
四公主却来了,含泪道,“我额娘今儿早起又呛了两口风,这便紧着咳嗽。额娘说怕晚上在宴席上咳出来倒不好了,这便想向令阿娘报一声儿,今晚的家宴就不过去了。”
婉兮急忙去看望纯贵妃。
大过年的,婉兮不想有不好的联想;可是也实在是因为纯贵妃本身是汉女,当年的慧贤皇贵妃高云思也是汉女,故此两人在病榻上的情形看上去,总有太多的相似。
——慧贤皇贵妃高云思,便是在正月里油尽灯枯而死的。
婉兮急忙上前攥住了纯贵妃的手,“纯姐姐别多想。不过是冬日里寒冷,姐姐终究是江南生养的身子骨儿,不耐北地严寒,呛了几口风而已。”
纯贵妃努力地笑,只是眼神却飘飞得邈远。
“北地严寒……是啊,此处不同江南;八月里的热河,都下雪了啊。”
婉兮轻轻垂首,“可不是嘛。热河是山城,比京师还要冷得更快一些;坝上草原吹来的朔风,总是先到热河。”
“纯姐姐身子弱,今年八月皇上万寿时,纯姐姐却还要坚持亲自从宫里给皇上去送贺寿的饽饽……这一路上奔波,在热河必定又受了寒气去。”
那会子因为婉兮和多贵人都怀着孩子,不能走动了;故此八月十三皇帝万寿节前夕,婉兮和宫里都预备了贺寿的饽饽等,要由宫里送到热河去,还是纯贵妃坚持一定要去的。
那会子婉兮虽说也有心拦着,可是一来她自己的身子也已经沉了,二来——她听说纯贵妃是叫三阿哥永璋护送着一路去的。
都是一颗当娘的心,纯贵妃宁肯拖着绵弱的身子也要一路向北去热河,这便都是为了永璋。婉兮明白这份儿心意,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纯贵妃与永璋一路奔波送了贺寿饽饽去,在避暑山庄过完了圣寿节,八月十六日待得皇帝从避暑山庄起驾赴木兰,纯贵妃便又一路由永璋护送回京。
纯贵妃在避暑山庄经历了什么,婉兮并不知晓;只是,即便纯贵妃那一路而去,可是皇上还是在十二月里,正式下旨叫永瑢出继了。
。
纯贵妃凝望着婉兮,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半晌还是垂下眼帘去,攥紧了婉兮的手。
“……不是天冷,是心寒。我以为我那样折腾一回,说不定能叫皇上心软一点儿。可是,呵呵,你也瞧见了,十二月里叫永瑢出继的谕旨,还是下了。”
婉兮抬起头,宽容地笑了笑。
“纯姐姐那一去,又何尝不是为了皇上。那是纯姐姐对皇上的心意,便不一定都非要与孩子们关联上的。”
纯贵妃也是微微一警,抬眸认真望住婉兮,郑重点头。
“你说得对,我这是病糊涂了。我那是为了去给皇上贺寿,拖着同样病弱的永璋去,也只是因为他也有心向皇上尽儿子的孝心罢了。”
婉兮这才含笑点头。
纯贵妃却忽地一把拽过婉兮来,叫婉兮凑近她嘴边。
她极轻极轻地道,“……也多亏是我在八月间去过一回热河。等九月里,你和豫嫔的孩子前后出事,我才隐约回想起来,我从避暑山庄回宫,队中便有几个和尚和道士。”
“他们原本也是奉旨到避暑山庄给皇上贺寿,兼祭月之礼时做法事的;皇上起銮赴木兰之后,他们便也跟我一起从避暑山庄回京。”
婉兮一怔,惊愣望住纯贵妃,“纯姐姐的意思是,九月初一当天出事,‘瑞应宫’里的太监道士,是在八月间到过避暑山庄的?”
纯贵妃点头,“所以啊,别看你们九月出事的时候儿,是有人不在宫里。可是八月间那几位在热河的,却也可能见过那几个内监道士……便是面授机宜都来得及。”
“八月热河相见,九月初一你和豫嫔便相继出了事……这时间上,不也正好前后连在一起了么?”
婉兮一把揪紧袖口,听见心脏在身子里砰砰的回声。
“纯姐姐可知道他们在避暑山庄里,都曾见过谁去?”
纯贵妃歉然摇头,“我终究身子不济,便在避暑山庄里也都是在寝殿里歪着,倒少出门。”
纯贵妃挑眸望住婉兮,“总归,你心下便有数就是:不能因为有人那会子不在宫里,你便将她给排除了嫌疑去。”
“我帮不上你太多,我的话也成为不了证据去,可是好歹,你将来的日子还多,比我多……你慢慢儿查,终究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去。”
。
当晚坤宁宫家宴,那拉氏率领六宫,连同公主、宗室福晋们,一起家祭。
因纯贵妃没来,婉兮便成为皇后那拉氏一人之下。
皇太后来时,又是带着小七和永璐、啾啾这三个孩子一起来的。那拉氏瞧见了,便不由得眯了眯眼,赶紧叫永璂上前去给皇太后磕头拜年。
九岁的永璂,此时看起来当真是大孩子了,那脸上的神情已然隐约之间颇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
今晚行礼,次序可以按着长幼,也可以按着嫡庶。永璂这般抢着上前行礼,便自然将嫡庶的顺序摆在台面上——此时嫡子唯有他一人,其余一众皇子皇孙,便都只能在他身后跪倒成了一片。
即便比他年长的永璋、永珹、永琪等人,都只能屈居在后。
永璂面上,身为嫡子的矜傲,泛起明晃晃的光芒。
婉兮的目光便不由得从永璂身上,缓缓转向那一群孩子的身后,紧紧盯住那拉氏那张脸。
中宫正妻,在这坤宁宫里身为女主人,便是立在堂皇灯光里,都是高高扬起头。
女主人——尤其是在这代表中宫的坤宁宫里,尤其是在这唯有女主人才能主持的元旦家祭之时,她的荣耀和煊赫,是旁人永远不准分享的。
这一对母子,在今晚这样的时刻,面上生出同样的光芒来。
。
婉兮与那拉氏一同将上供的福肉、饽饽,一碗一碗摆到供桌上。
两人一起忙碌,便偶有手碰到手的时候儿。
那拉氏不由得轻笑,用唯有两人听见的音量道,“令贵妃这是急什么呢?不过是摆个供碗,多大点的事儿,用不着这么急着跟我争抢。”
婉兮心下微微一跳,抬眸望一眼那拉氏,微微福身,“供神有吉时,便是摆供品,耽误了吉时也是不好。妾身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主子娘娘宽宥。”
那拉氏侧眸斜睨了婉兮一眼。
“你是新封的贵妃,今年倒是头一年与我一起摆这供碗。你对我失礼倒没什么,总归有皇上护着你,你也不怕我对你如何;倒是你的失礼若叫祖先神瞧见,那才当真不好了。”
“终究这坤宁宫的祖先神,都是我满人世世代代信奉的神明,终究与你们汉人信奉的,不是相同的神。其实这会子叫你一个汉人来摆我们满人祖先神的供碗,都是对神明的不敬。”
婉兮停下手来,侧眸望住那拉氏,轻轻一笑,“妾身倒是记着,无论是宫里还是园子里,皇上都是各路神明一同供奉,不分彼此。佛家、道家,还是供奉满人先祖信奉神明的堂子,一应俱全。皇上今儿从早上起,也各处都拈香行礼过了。”
“皇上已然不分满人的神明,还是汉人的神明;可是却原来主子娘娘还要分得如此清楚么?”
那拉氏一声冷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惜那是国祭,而此时此处为家祭。坤宁宫里只供奉我满人历代信奉的神明,没有你说的那些什么家……”
纯贵妃的话,又在婉兮心头翻涌而起。
婉兮便忍不住轻笑,“所以对于主子娘娘来说,九月初一的祭城隍之日,便没有意义了,是么?终究城隍是汉人的神,主子娘娘未必信奉的。那么便是九月初一那日出了什么事,对于主子娘娘来说,也不算冲撞了神明,心下更不用惶恐了,是么?”
那拉氏手上的供碗“当”的一声撞在供桌上。
“令贵妃你想说什么?这会子与我提九月初一,难道是想挑拨我与豫嫔的关系去?“
“可是你别忘了,九月初一我身在木兰,陪皇上和皇太后行围!京师里的事,与我半点干系都没有!”
婉兮含笑点头,“没错。所以妾身才敢在主子娘娘面前说这个笑话……总归,是怎么都与主子娘娘找不出关联的,主子娘娘又何必气恼?”
那拉氏冷笑一声,“我怎么会气恼?再说我身为正宫皇后,也体谅你刚失去孩子的痛。便是你胡言乱语几句,也只当你余痛未消罢了。”
。
稍后回到座中,等待皇帝到来,一起祭神行礼。
六宫众人的坐席左右分成两列,各自以皇后和婉兮为首。
语琴坐在婉兮身侧,伸手过来攥了攥婉兮手臂。
“你怎么了?方才见你与皇后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回来便面色有些不对。”
婉兮深吸口气,抬眸凝着对面首席而坐的那拉氏,幽幽道,“姐姐,你说皇后有没有可能要算计豫嫔和她的孩子?”
语琴皱眉,“不能说没可能,只是就连我一时间都想不明白她何必。若说她害你,倒是情有可原;可是豫嫔便是诞下孩子,对她和永璂也暂时并无威胁。”
“这话,便是咱们对旁人说去,怕是也无人会信。”
婉兮轻轻点头,努力地笑,“是啊,无人肯信……更何况,她那会子压根儿就不在京里啊!这便摘得干干净净,谁都不敢质疑。”
语琴手上便是一紧,“你倒是与我说清楚,究竟怎么了?”
婉兮深深吸口气,“没事。只是眼看着永璂都九岁了,连今晚都忙不迭要抢在首位,像是怕旁人忘了他是嫡子一般……我便觉着,从此以后,皇子们之间的手足之情,便更是要考验重重了。”
第2342章 2、白月(六千字毕)()
正月初二日起,皇帝以祈谷于上帝,斋戒三日。
正月初四日,皇帝赴南郊斋宫,斋宿一晚。于次日,即正月初五日,祈谷于上帝。
正月初六日,皇帝遣官享太庙、祭太岁之神;皇帝自己率领群臣赴重华宫,锡宴联句。
前朝后宫、君臣之间全都一片和乐融融。
正月初九日,“浩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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