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如你说,精美的自然有之,可一看就是家里的工匠做的,是用模子敲出来的;唯有你那个那么丑的,才能一眼分辨出来,是亲手揉出来的……”
皇帝伸手刮了婉兮鼻梁一下儿,“皇额涅她是典型的老满洲婆婆,虽说脾气倔了些,可是她老人家的眼力还是很毒的。”
婉兮这便笑了,垂首只轻轻摇着皇帝的手。
她自是欢喜啊~~那老太太,能讨得一点儿欢喜,都不容易呢。
皇帝轻哼一声儿,“既然连皇太后那边儿都送了香珠去,宫里旁人就更都没落下吧?”
婉兮吐了吐舌,含笑道,“那是自然的。奴才给皇后进的,是按着先帝爷的方子,做成的‘香薷白芷手珠’;给纯姐姐的是‘红麝香珠’(别看电视剧瞎说,这红麝香珠不是害人的,是香药合成的避暑香珠,来源是《红楼梦》里端午节宫里元春赐出来的;曹家是内务府世家,反映的正是清朝内务府的所制,清代宫廷在端午节有赏给臣子香珠、香囊这些的习惯,这红麝香珠本是治病救人的,活活给整成害人的了~)。”
“送给其他姐妹的,多是白檀梅花的腕香串儿……给皇子、皇孙们的,都是‘大黄扇器’——用大黄、麝香等药材,粉末了之后,压成了葫芦形的扇坠儿。”
皇帝垂首认真听着,听婉兮说完了,抬眸忽地瞟一眼高云从。
高云从忙跪倒回话,“回皇上,奴才听得真儿,令妃主子……是全用完了。”
婉兮光顾着说了,倒没留神旁边儿还一个“活记事本儿”呢,听高云从这一说,婉兮自己的脸都红了。
——露馅儿了。
皇帝便哼了一声儿,“果然,爷上回给你那些香料,本都是留给咱们孩子闻香的;可是这一回,果然都叫你糟践光了!”
皇帝伸手过来,轻轻抚摸婉兮肚子。
“……你倒是大方,爷挑的都是进贡的最好的香料,你全给送人了。咱们孩子,在你肚子里,闻什么去?”
婉兮也是不好意思地笑,“……要不奴才怎么叫这小东西,暂时闻闻旁的味儿呢?”
皇帝终于伸手过来,狠狠掐了婉兮一把,“没有香料闻了,就闻爷的脚丫子,哈?”
。
婉兮自知理亏,这便也心虚地笑。
皇帝又不慌不忙瞟了高云从一眼。
高云从忙爬起来退出去,旋即就拎进来一个红漆螺钿的提梁方盒,跪倒呈给婉兮。
婉兮挑眉,“这又是什么?”
玉蕤忙接过来,转呈给婉兮。
婉兮打开盒盖儿往里一瞧,也笑了——原来是“锭子药”。
所谓“锭子药”,远离跟避暑香珠是一样的,都是用避暑的药材和香料,粉碎了压成固定的形状,如玉佩、吊坠儿、如金锭等。
外头镶金嵌玉,甚至还有画珐琅的,下头还拴了穗子,可以挂在腰间,或者是帐子里的,甚为精美、华贵。
皇帝长眉轻挑,噙着一股子小小的傲然道,“爷就知道那点子香料,必定不够你端阳节前后祸祸的!再者,上回直接拿给你那香料,爷担心你若直接用,烟熏火燎的,倒对小孩子不好。”
“你啊,还是用这‘锭子药’吧,就这么腰里悬着,衣襟上拴着,帐子里挂着。也不用烟熏火燎,就用你的体温,或者是这殿内的阳光,将那香气儿一点点释放出来。不浓,呛不着你和孩子去;还能叫孩子闻着香味儿,兼可驱虫避暑除潮气。”
婉兮的心,便又拎不起个儿来了。
她那用手搓的珠子,连个模子压花儿都没有;与这皇上拿来的镶金嵌玉、画珐琅、加金盖儿的相比起来,简直太简陋了。
皇上却用这个来换,皇上“赔”大发了。
皇帝见她抽鼻子,伸手过来拧她鼻尖儿一记,“给人做了那么些,自己也没见挂着串儿。那就闲了再做两串儿,自己挂一串儿,给爷留一串儿。”
。
皇帝五月十八刚去允禧赐园视疾,未成想,五月二十二一早便传来噩耗——慎郡王允禧薨逝。
原来是半夜时候的事儿,允禧薨逝是在五月二十一的亥刻。
皇帝也是大恸,下旨“慎郡王具奏有疾,朕即亲往看视。旋因疾甚,复派皇子赍送经被,以为饰终令典。兹闻薨逝,朕心哀悼,仍亲往临奠。着加恩赏银一万两,派内务府大臣苏赫讷、承办丧仪,并庄亲王亦同料理。”
次日,皇帝亲赴慎郡王府邸赐奠,永瑢陪皇帝同往。
婉兮便也起身儿,吩咐玉蕤从皇上带来的锭子药里,选最好的。将紫金锭、蟾酥锭、离宫锭等每样各选了一对,装入木匣。
她该去看看纯贵妃了。
第2273章 六卷 289、(4更毕)()
纯贵妃与皇后那拉氏等后宫众人,都住在“天地一家春”。
“天地一家春”为嫔妃所居寝院的总称。主院为三进院,有正殿七间、后殿七间,后院还有另有十五间后罩房。正殿、后殿的明间皆为穿堂。
主院东西,还有七八座套院。
正殿不住人,先帝雍正年间就在正殿中设铜药王佛一尊,为升座礼仪与拜佛之处。
后殿为皇后那拉氏居住。
后院的十五间后罩房又名“泉石自娱”。纯贵妃便住在这里。
好在各院落都有独立的宫门,婉兮来看纯贵妃,不用走“天地一家春”的正门,只从“泉石自娱”单开的侧门走就是了,倒不怕惊动了旁人去。
。
婉兮的小轿还没到“泉石自娱”的院子门口,得了信儿的四公主已是亲自早早迎出来了。
见了婉兮的小轿走近,这便赶紧福身请安,“令姨娘怎么亲自来了?若是有吩咐,只管叫奴才们来叫我就是。如今令姨娘的月份大了,如何还能如此折腾?”
婉兮含笑看着四公主。
今年都是十四岁的大姑娘家了。
婉兮伸手过来,拉住四公主的气。你额涅呢,这几天身子可好?”
婉兮没急着进“泉石自娱”去,先吩咐落轿,单拉着四公主到旁边的凉亭去坐着。
四公主咬着嘴唇点头,“额涅其实没什么大病,只是有些绵弱。额涅自己说,终是四十六岁了,年岁不饶人,这身子老了罢了。”
婉兮点头,“虽没什么大病,却最怕是心病。拈花,我有些话在见你额涅之前,是想先说给你。你们终究母女情深,便是有些话我不便直接与你额涅说,可是换成你来说,你额涅心下倒也能舒坦些。”
四公主深深吸气,抬眸对上婉兮的眼,“姨娘说便是。”
婉兮轻轻垂下头,“……慎郡王薨逝了,你皇阿玛叫你六哥去送陀罗经被。”
。
四公主长大了,这些宫里不写在明面儿上的规矩,以她的年岁已然是懂得了。
四公主便也愣了许久,好半晌才怆然一笑,“我明白姨娘您的为难了……这话,原本是我额涅最不爱听的。”
婉兮垂首道,“慎郡王工诗善画。其画,笔致超逸,画风清淡,被称为‘本朝宗藩第一’;其诗,皇上亲列为‘国朝诗别裁之首,以代钱谦益者’。”
“不仅如此,慎郡王还禀性淳厚,生活俭朴,虽贵为郡王,但能礼贤下士,好学不倦。‘多延四方博学端悫之士,日相摩切,以故学邃艺工’。”
婉兮微顿,抬眸凝视四公主。
“年华啊,听听,你六哥的性子与才学,是不是跟慎郡王极为相像,倒真像是亲生父子一般?若此,你六哥出继给慎郡王去,是不是倒也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四公主一声哽咽,努力一笑,“令姨娘说得对,我这会子想来,倒也不坏。”
“况且,我六哥的福晋,是傅谦的女儿;而我的额驸,又是福隆安——我嫁的人,与我六哥要娶的人,都是傅家的人呢。我兄妹这会子也都到了成婚的年岁,等成婚之后,都甘心只做臣下,这样兄妹相依、互相帮衬着,又何尝不是一世的福分?”
婉兮欣慰点头,攥紧了四公主的手,“好孩子,有你想得这样开,便是许多话,都可以由你与你额娘、哥哥说了。”
四公主垂首,终究还是泪盈于睫,“……我只是,有些心疼我额娘。她在后宫三十年,也号称得宠,如今身居贵妃之位。可是到头来,她想要的,怕终究都还是不属于她。”
婉兮却摇头,“我倒是觉着,你额娘未必这样看不开。我现在自己也是当了额娘的人,我知道一个额娘的心——江山荣耀固然要紧,可是更要紧的反倒是我的孩子们能一世安稳。”
“若如先帝雍正朝时,那为了争夺皇位,性命都要搭进去、兄弟手足都要相残的,便是赢了,当真就是最大的福分去了么?”
四公主定定望住婉兮,泪珠儿已是滑下。
“是啊,令姨娘说得对。我想我额娘或许从十年前,我三哥被皇阿玛褫夺了承继大位的资格时,心下便也不无省悟了吧?”
“即便是依旧还寄望于我六哥,可是当今天到来,我额娘虽说失望,可是也不算完全没有心下的准备吧?”
婉兮深吸一口气,紧紧望住四公主,“……不管怎样,一定要让你六哥,比你三哥更幸福。”
三阿哥永璋,十年前被那么一吓,这十年来消沉萎靡,如今更是抑郁在心,已是病榻缠棉了。
婉兮道,“从前你三哥出事的时候,你还小;可是这会子轮到你六哥了,你已经长大了。有你的帮衬,你额娘一定能想得更明白,你六哥他也一定能托你的福去。”
四公主嘴唇一颤,可是眼底的泪光已然一点一点咽了下去。
她起身,那一双眸子里已是清亮如泉。
“令姨娘说得对。我长大了,我一定不会叫我六哥重蹈我三哥的覆辙。我六哥,一定会当个贤王——不争不抢,却可功勋、安稳一世去。”
。
婉兮终于含笑放下心来,这便与四公主一起走进“泉石自娱”去。
纯贵妃接过婉兮带来的锭子药,也是含笑道,“这哪里是香药啊,这么镶金嵌玉,甚至还有点翠的——当真是价值连城,个个儿都是珠宝了,我倒不敢当避暑的药来用了,完全可以留着给拈花当嫁妆了。”
婉兮含笑点头,打量这房子,“姐姐贵为贵妃,却住在这后罩房里,当真是有些委屈了。”
后罩房一般来说都是住女儿、女佣的。
“虽说这是‘天地一家春’主院的后罩房,只比皇后的后殿低一级去;可是纯姐姐完全还是可以要求另外在旁边的套院里,单住一院的。”
纯贵妃含笑道,“我啊,倒是不论什么住院、偏院的,也不大在意这后殿还是后罩房……我啊,是喜欢这名字。”
“‘泉石自娱’,令妃,你看这名字,不声不响、不争不抢,无怨无悔又清静散淡,可多好。”
第2274章 六卷 290、看懂(1更)()
婉兮倏然抬眸,眸子里掠过一串琉璃般的光去。
“听纯姐姐如此说,那我就放下心了。”
婉兮伸手握住纯贵妃的手去。
“原本今儿,我还有好些话想与纯姐姐你说。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这会子看来,倒是我眼界窄了,我那些话啊,已经不用与纯姐姐说太多了。”
纯贵妃抬眸凝视婉兮,“……当年刚入宫的时候儿,你知道么,我好害怕。”
婉兮心下一转,便也点头,“我也怕。所以我曾千方百计想不被留牌子,便是进了宫也曾一心只想等着到了年岁出宫去。”
纯贵妃微微苦笑一下儿,“我没你勇敢,也没你的机会。我是汉臣家族的女儿入宫,便不能如你们内务府旗下人进宫为官女子,到了年岁可放出宫去——我从得到消息第一天起,就知道,我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再也没有回头路。”
“况且我是民籍汉女,进宫之后,身份自是宫里最低的。别说皇太后、皇后她们瞧不上我,便是你们这些旗下的官女子,心下也不将我当回事。”
婉兮都明白。
虽说纯贵妃入旗算是早的,乾隆四年诞下三阿哥永璋之后就奉旨入旗了;可是她毕竟是早在皇上登基之前,就入潜邸伺候的。潜邸的那些年月加起来,也有十几年了。
在这大清后宫里,以汉女的身份,小心翼翼度过十几年……更何况她那会子还没有孩子,那十几年里的担惊受怕,患得患失,婉兮都能感同身受。
纯贵妃深吸一口气,“虽说这大清后宫里,顺治爷的时候儿也曾有过一位恪妃石氏。可是那位恪妃并无所出,便是顺治爷也颇多恩赏,可那些年里并未能得到顺治爷的情爱……”
恪妃石氏的父亲为从二品侍郎,而纯贵妃的曾祖苏康恒为康熙朝的两江巡抚,两家都是汉臣中的大员,故此恪妃和纯贵妃两位汉女,才可以凭借家世入宫为妃。
“我比着恪妃的例子,从进宫的第一天起,就告诉自己,既然已经进宫来,既然命运已经无法更改,那我就不能如恪妃那么过一辈子。”
纯贵妃凝注婉兮的眼睛。
“婉兮,你知道么,人一胆小害怕,便想伸手多抓住一些救命稻草,多给自己留一些倚仗。这样的时候儿,心就会变得很空,便什么都想得到,用力将自己的心给装满。唯有心装满了,才能不那么害怕了。”
“所以当年在潜邸时,我借着孝贤皇后防范慧贤皇贵妃和咱们当今皇后的机会,得了空隙,寻到机会,得了皇宠……也是我命好,在皇上登基前四个月,我生下了永璋。凭着皇子,皇上登基,初封我为嫔;乾隆二年正式册封后宫,我已在妃位。”
纯贵妃幽幽一叹,“其实那会子,我的位分已经追平了恪妃;我更有了皇子,实际上已经超越了她去……可是我心里的害怕,依旧还是在啊。那会子便不是为了自己害怕,也要为了自己的孩子害怕了。”
纯贵妃抬起眸子来,眸底已有水光。
“我的永璋,是大清入关以来,第一个由汉妃生下的皇子啊。他跟你的永璐一样,也有一半的汉人血统……这样的孩子,长大之后必定会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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