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垂下眼帘:“谁说不能呢?这后宫里的女子,想要生存下来都要有一门自己的本事。姐姐名字里就有琴,想来定然擅琴。琴艺本是女子傍身之技,姐姐自然可以凭这一把琴安身立命。”
婉兮状似无意地望出窗外,朝向西北角的方向:“对了,姐姐难道忘了,这西北角的咸福宫便原是皇上的琴室,内贮皇上心爱的上古名琴。钤”
婉兮悄然抬眸:“还有啊,那位新晋的怡嫔娘娘,闻说原为南府学生,便也擅琴。她之所以选住咸福宫,便是想以琴艺邀宠。”
婉兮说得极缓,果然看见语琴眼中滑过的一丝清光。
婉兮轻叹一声:“听说此时那怡嫔正得宠,若姐姐的琴艺也不遑多让,那自然便也有相同的机会博得皇上。更何况——姐姐这把琴,更是皇后娘娘所赐,与旁人更是不同。”
能说的、不能说的,她都已小心混在一起说了,惟愿陆姐姐也听得懂她弦外之音。
。
语琴听罢点头,霍地伸手抽去了琴套。
“清泓泻玉?”当语琴看清琴头上镌刻的四字,便已忍不住欢叫出来。
“婉兮,你可知道这是一把宋代名琴,仅次于传世唐琴!在民间亦只闻其名,从未有人得睹真容!皇后娘娘实在是太有心了。”
婉兮也只能努力一笑:“小妹给姐姐道喜了。”
语琴捉住婉兮:“你稍等我片刻,我这便去向贵妃娘娘请了时辰,这便跟你一起到长春宫去,向皇后娘娘谢恩!”
语琴欢欢喜喜将琴交给念春,小心翼翼嘱咐念春收好了,这便兴冲冲向外去。
“姐姐!”
婉兮忍不住追上来,扯住语琴手臂。
语琴回眸,向婉兮含笑问:“怎了?”
婉兮悄然压低声音:“姐姐可明白,若接受了这琴,将来便难免与怡嫔一争短长!”
语琴缓缓点头:“即便不是与她争,也要与别人争。我自幼学琴,自问若有所长,琴艺当属第一,我既要与人争,便自然希望以自己最擅长之艺。那么我倒宁愿是此时以琴艺与怡嫔相争,而不是来日要用自己所短,搏人所长。”
婉兮轻轻闭上眼:“姐姐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小妹便不拦了。只是姐姐终究还是储秀宫的人,待会儿姐姐去向贵妃娘娘请时辰,便要言语之间多多留意。”
语琴悄然提一口气:“我明白。素日里看似贵妃一向与皇后交好,可是这宫里,谁又跟谁又不是多藏了一条心呢。”
199、弦外()
婉兮回头去,从念春手里将“清泓泻玉”又拿回来,送到语琴怀中。
念春不解,有些着急地问:“婉兮,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婉兮将琴按在语琴怀中,抬眼凝望语琴的眼睛。
语琴深吸口气,没说话,却秋波盈盈,郑重点了点头。
语琴捧着琴向贵妃的寝殿去了,婉兮望着语琴的背影,这才放心地露出笑意洽。
念春也跟过来,瞧着语琴的背影,不解地问:“你是叫小主抱着琴去给贵妃主子看?可这琴是皇后主子赐的呀,凭什么要给贵妃主子看?”
婉兮转头掐念春一下:“真是你家小主的忠仆,瞧这小心眼儿劲的!小主就算抱去给贵妃瞧瞧又怎了呀,难不成人家贵妃主子还给抢去了不成?贵妃主子母家富贵,如今又仅仅位在皇后之下,要什么稀罕的没有呢?钤”
念春被说得脸红,撅了嘴道:“反正我就觉着这是皇后主子的心意,小主不必给贵妃主子看的。”
婉兮转身,一把捉住念春的手道:“你的心意我明白,毕竟你是长春宫里出来的人,便心里难免还挂着旧情。可是也唯因如此,况你名字里还挂着‘春’字呢,便时时处处总叫人想到你是皇后亲为教导的人,难免将你再与长春宫归为一处去。”
“你现下究竟是储秀宫里的人,储秀宫又以贵妃主子为内治,那现下你的本主儿就已换成了这宫里的人。你好歹便不能总以长春宫为念,至少不能叫人瞧出来。否则对小主不利,对你自身亦非好事。”
念春登时红了脸,赶紧点头:“婉兮你说得对。我就是一时义愤,管不住这张嘴罢了。”
一时说笑,念春倒是左一眼右一眼瞟着婉兮:“这几个月来我在小主身边伺候,再不能如从前一般跟你睡一铺炕上……这么瞧着你,倒像忽然之间长大了好些。说话做事皆别有见地,再不是那个刚进宫时候摔傻了的!”
婉兮冲她皱鼻子:“哦~,闹了归齐,你巴不得我还是傻的呀!怎么着,你想趁着我傻,磋磨我是不是?”
婉兮说着便追着念春掐,两人一跑一追,便也将先时尴尬都散尽了。
。
语琴抱着琴进了贵妃寝殿,如实将皇后赐下古琴一事告知贵妃,并亲自解下琴套,叫贵妃瞧那琴。
云思身子依旧弱,软软斜倚在迎手软垫上,身畔更由家下女子绣眉扶着才能勉强坐起,一张脸更是苍白,便连一丝微笑都要费了大力方能撑开。
明明是出身豪门,更是贵为贵妃,可是云思却虚弱至此,便连什么富贵都无福消受了,语琴心下都不由得替她难受。
更遗憾贵妃伺候皇上十年,竟然也无所出。若身边还有一子半女,想来也可替病中的贵妃宽慰一点。
“竟是清泓泻玉?我也早闻大名,确是名琴。皇后娘娘真是有心了。”云思语声都是虚的,尽力支撑而已。
语琴柔顺一礼:“小妾倒是孤陋寡闻,不知此琴大名。此时听娘娘提点,才知此琴贵重。小妾忐忑,一来怕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心意,二来也怕有负名琴,所以小妾斗胆想借花献佛,将此琴进献给贵妃娘娘。”
200、记仇()
“万万使不得!”
云思由绣眉扶着坐起来,一时急了已是轻咳起来:“名琴乃为皇后独赐,乃是含着皇后万千心意,我岂能夺爱?语琴,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这琴还是你好好收着。”
云思缓了几口气,才又缓缓道:“皇上天纵聪颖,涉猎极多,然第一爱玉,第二爱琴。皇上登基以后曾亲自清点宫中所藏名琴,并亲为编订名录,各为作赋。咸福宫便为皇上琴室,独占一宫。你瞧,在皇上的心里,那些名琴的地位亦不亚于内廷主位。皇上驾临咸福宫的次数、盘桓的时辰,倒比去这后宫一宫都多呢。”
语琴含笑点头:“小妾早就听闻贵妃娘娘琴艺亦是一绝,当年潜邸之中无人可比,皇上重爱之。只可惜自小妾进宫以来,贵妃娘娘一直将养身子,故此小妾纵然有心想聆听一曲,可也不敢劳乏了娘娘。”
说起从前的风光,云思也是神往而微笑:“是……从前皇上赴咸福宫时,总叫我相陪。皇上说起那些与琴相关的典故、曲谱,后宫之中唯有我能相和。皇上曾说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幸而身畔亦有我。只可惜我身子不争气,如今连走到储秀门都要气喘,便再没力气抚琴。钤”
云思顿了顿,静静凝视语琴:“否则我也不必眼睁睁瞧着凤格以琵琶邀宠,如今又有怡嫔占了咸福宫。”
语琴便也微微一震。原来一向看似病弱、与世无争了的贵妃,其实并未因病而甘心为人所欺洽。
云思虚弱笑笑,伸手握住语琴:“从前,我的琴艺在皇上眼里为第一;如今,我也希望那个能代替我的人,是你。”
“贵妃娘娘……”
云思含笑怕拍语琴的手:“皇后娘娘如此重赏,你该去向皇后谢恩。这便去吧,若去晚了,才是失礼。”
。
目送语琴离去,云思扶着绣眉的手,虚弱地微笑。
“她们自以为将我欺成这般模样,便是她们赢了,我输了。她们以为我此时自身亦是难保,还哪里有力气来跟她们斗?可是她们都高兴得太早……我自己纵然这多年委屈着沉疴缠身,我也不会叫她们都如意了去。”
“就算我死的那天……也绝不叫她们好过。”
绣眉登时惊得落下泪来:“主子何苦说这丧气话!主子青春还长,只需安心调养,别再跟她们置气,这病便定然是能缓缓调理好的。”
“只要主子身子好了,皇上自然还会如从前一般倾心相待。奴才还等着主子替皇上生一个小皇子呢……如今皇后无子,那将来继承大宝的便必定是主子所出的皇子。”
贵妃努力微笑,“我何尝不想?只是我的身子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总归多熬一日,多看一眼她们是如何遭到报应的罢了。”
云思伸手绣眉的手:“现在语琴多去皇后处走动,对咱们来说倒非坏事。你嘱咐下去,别叫她们对她生了嫌隙。总归,或许唯有语琴才能替我报了这个仇。”………题外话………
稍后大约下午1点半第六更哈~
201、空袖()
自此语琴勤力练琴,每次婉兮去看她,都是见她埋首在琴弦之间,便连与婉兮说话都顾不上了。
可是即便语琴勤奋若此,却并无机会在皇帝面前一展所长。一来是皇帝这期间并未翻过语琴的牌子,二来是皇帝自五月以来,因属国使团入贡,便移驾圆明园,倒是很少住在宫里了。
便连皇帝从前十分重视的向皇太后的请安,竟然也疏怠了。
此事难免叫后宫里议论纷纷。婉兮就算不想主动打听,可也灌满了两耳朵:都说是皇太后不满皇帝独宠怡嫔,冷落了后宫诸人,尤其是舒嫔,故此皇太后曾训斥过皇帝几句。皇帝便一气之下带了怡嫔迁往圆明园,连宫都不回了,索性避开皇太后的聒噪,耳不听心不烦洽。
这日又是有小太监在廊下嘀咕:“……听闻前儿个李朝使者入贡,怡嫔主子好奇高丽人长什么样儿,也想跟皇上一起见见。这一向是没有的事儿,可是万岁爷这回竟然准了!还叫人向李朝使团问,有没有会摔角的,说是怡嫔娘娘想看——你瞧,皇上当真是盛宠这位怡嫔娘娘!”
“只苦了舒嫔娘娘,那么高调地进宫,却直到现在还没被翻过牌子……听说敬事房连她的绿头牌都没做。”
婉兮默默转了个身儿,没从那两个太监身边过去,转而绕了个大弯,从另一条路走过去。
她手上端着针线笸箩,风灌进袖口来,便更觉着两个手腕上空落落的钤。
她努力深吸一口气,仰头望望碧色高天:嘁,他爱带谁去圆明园,就带谁去;他爱宠谁就宠谁好了。关她何事!总归,她“两袖清风”,心无牵挂!
。
婉兮走进皇后寝殿,见嘉妃金静凇也在。婉兮急忙给二位主子请安。
嘉妃含笑望婉兮:“是本宫来向主子娘娘求个恩典,要劳动姑娘做几朵花儿。姑娘心灵手巧,本宫早就瞧着主子娘娘头上的通草花精巧,后来才知道就是出自姑娘之手。”
“不瞒姑娘,这回李朝使者入朝进贡,因本宫出自高丽佐领,祖上亦与李朝同源,故此每回李朝使团入贡,皇上总难免叫本宫作陪。只是本宫这一体一身俱是皇上所赐,别无私物,便也没有什么好赠送给使团女眷的,便想着做几朵花儿吧。”
“因从前记着主子娘娘头上戴过的棒槌花便极好——姑娘知道,李朝上至国王,下至百姓,人人亦极爱人参,棒槌花便是最好的意头。”
婉兮忙道:“嘉主子过奖,奴才实不敢当。”
皇后含笑道:“既是你嘉主子亲自来向本宫求情,婉兮呀,你便去吧。你做的棒槌花连本宫都戴得,想来亦不会扫了你嘉主子的脸面。你也不用忐忑,只用心做便是。”
婉兮只得领命,告退出来。
缓步向外,却听得皇后与嘉妃说:“倒是不知,皇上召你到园子去的旨意可已到了?若是往年,你本该早就在圆明园伴驾,如何到了今儿这日子还延宕在宫里呢?”
金静凇便笑了,笑声里透着尴尬:“主子娘娘说的是。今年总有异数,皇上身边有怡嫔妹妹相陪,或许便不需要妾身了吧。怡嫔妹妹年轻貌美,又最善体贴圣意,皇上又哪里还用妾身这样的老人儿到眼前去!”………题外话………
内务府旗下的“高丽佐领”,是皇太极时代归顺的朝。鲜人哈。但是他们已经不是李朝人,而是大清子民,而且是旗人。身份跟婉兮一样,都是内务府包衣。还有~~
202、相比()
“你何苦说这些痴话?”皇后斜倚着靠垫,目光缓缓扫过金静凇:“怡嫔如何能与你相比?”
“你家是高丽佐领的世家,你家先祖新达理早先在太宗皇太极时便已归顺,入了皇室的包衣旗籍。你曾祖常明更是历任康雍乾三朝,先后任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总管大臣,赐太子太保。”
“你父三宝此时更是官至正三品的上驷院卿、兼长芦盐政。举凡宫里所用马匹、古玩、果品、雀鸟等皆由你家进贡。你家要品级有品级,要银子有银子,几能与贵妃母家并论。况且你还有皇四子永珹,又刚晋位为妃,正是风头一时无两之际。你又何苦自轻,将自己与那怡嫔做比?”
皇后轻叹口气:“怡嫔虽得皇上宠爱,可是终究出身南府,说白了不过一介优伶。她家又本是江南汉人,甚或,连她那报上来的爹都不一定是她亲爹……连太后都要她训斥皇上,你又何必因了她而耿耿于怀?”
皇后的话叫静凇松快了许多:“多谢主子娘娘宽慰。”
皇后拉过静凇的手来:“每回李朝使团入贡,皇上都对你依赖颇多。有你在皇上身边,不但能圆融与李朝使团的气氛,关键时刻更有些话只能由你替皇上通译……皇上在接见李朝使团之事上,总归是离不开你的。钤”
“可是怡嫔能做什么呢?一个江南汉女,听不懂高丽话,对李朝甚至一无所知。你没听说么,她竟然还想看李朝使臣摔角……她是把人家李朝人当成蒙古人了!她陪在皇上身边,又能做什么呢?难不成身为内廷主位,还要下场替使团歌舞么?那便是天大的笑话,失了我天朝上国的国格。”
皇后拍拍静凇的手:“你便放心回去准备,皇上的旨意定不日就到了。”
静凇起身行礼:“妾身多亏有主子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